黄昏,上海兆丰公园,李维周站在湖边的拱桥上,等着接头的人。接头的人是党务调查科上海区机要员朱蓉蓉,戴笠安插在中统的内线。李维周稍微来早了点,他静立在桥头,沉思着。
叶熙木看书看累了,她合上书本,倚着长椅,懒洋洋地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碧绿的柔波中,几艘小艇荡漾其中,远处一架拱桥横过水面,一男子端立桥头,沉静安详。他高大挺拔,英气勃勃,眉目深邃,鼻梁挺直,五官象希腊男子的雕像,精致而完美。夕阳洒了一层碎金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熠熠生辉。
叶熙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是李维周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叶熙木象一只快乐的小鸟,朝李维周飞奔过去。
站在桥上的李维周看到叶熙木轻盈灵动的身影向自己跑来,顿时如遭电击,呆若木鸡。夕阳下奔跑的叶熙木飘飘欲仙,超凡脱俗,宛若一幅精美的画面。他情不自禁地向叶熙木轻轻挥手,激动地等待着叶熙木跑到自己的跟前。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到:“你怎么在这?”叶熙木娇蛮地说:“不许和我抢,我先问,你为什么会在上海?”
李维周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熙木,宠溺地微笑:“我被派到上海来执行任务。”
叶熙木失望地说:“我期待的回答是___我特地来上海找你的。”
李维周又好气又好笑,问:“学校还没有放假,你跑来上海做什么?”
叶熙木支吾到:“阿爸阿妈让我来上海避一下。”
李维周皱了下眉头,问:“避一下?你得罪谁了?你不好好学习,又惹什么事了。”
“得罪日本人了。”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你别象挤牙膏似的,挤一点说一点。”听说熙木惹了日本人,李维周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干什么那么凶吗?”叶熙木不满地嘟了嘟嘴巴,开始支支吾吾地说起来:“我,我,写了个报道,就是那个沙面枪杀案的报道,揭露被杀的那个人是汉奸,和日本人勾结起来卖国。日本人,日本人,恼羞成怒,炸了报馆,还去学校抓我。”
“什么?”听到叶熙木也牵扯到
沙面枪杀案中,大吃一惊,气恼极了,对着叶熙木就吼到:“你一个学生,好好读书,轮得着你管这件事吗?”
“学生怎么了?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叶熙木嘴上虽然不服气,眼睛却不安地瞟着李维周。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那么不安分?”李维周的语气越来越重,脸色也很难看。
其实这段日子以来,叶熙木心情一直很抑郁。看到李维周这么凶,不由委屈万分,眼睛马上就红了,她转过身去,低头看着湖面,嘴唇紧咬,一声不吭。
看到叶熙木生气了,李维周才意识到自己过急了,忙走近熙木,轻言细语地说:“我是担心你,我情愿自己承担所有的危险,也不愿让你遭受一丝一毫的伤害。你别生气了,你一生气起来我就心慌意乱的。”
叶熙木还是低着头不理李维周,只是眼波流转,嘴角微扬。
李维周一时情不自禁地揽住了叶熙木的肩膀:“好了,不要生气了,要是让伯父伯母知道我可罪过大了,他们肯定要说,我们熙木一个人在上海已经够可怜了,你还惹他生气。以后不许他来我们家了,就算来了也不煮那个他最爱吃的芝麻糊给他吃了。”
叶熙木不禁笑起来,李维周宽大结实的臂弯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全和满足,她害羞地,慢慢地,把头靠在了李维周的肩膀上。
彩霞满天,万籁俱寂,世界好像静止了。
可是,接头的时间就要到了。李维周慢慢地,却坚定地把叶熙木从身边推开。
还沉浸在甜蜜中的叶熙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望着叶熙木,难以启齿地说:“熙木,我有女朋友了。”
听到这句让人难以接受的消息,叶熙木脑袋瞬间空白,下意识地说:“我不信,你骗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脸上滑落,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不要哭,我受不了你哭。”李维周想到接下来的艰难局面,心如刀绞。
“可是,前一秒钟你还让我在天堂,为什么后一秒钟又扔我入地狱?”
“我不合适你。”
“可是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听到这句话,李维周呆住了,他凝望着叶熙木,金阳里,叶熙木的脸凄艳绝伦。
他突然对叶熙木喊到:“生活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任性、刁蛮的千金小姐吗?”
“是的,你任性,骄傲,不知天高地厚!”
李维周从来没有对叶熙木这么凶过,叶熙木不禁抽噎起来,她心里好害怕,她哀求着李维周:“我哪里让你不舒服,你告诉我,我以后都改。”
看到叶熙木哭,李维周心很痛。看到叶熙木这样纡尊降贵,他的心更痛。金尊玉贵的叶熙木,何曾这样低三下四?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
可是说出的话依然冷冰冰:“熙木,你太脆弱了。”
“你太冷酷了!根本不象我认识的那个英雄盖世、侠骨柔情的李维周。”
李维周感觉无形中被熙木扇了一耳光。这个熙木,太难缠了,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缴械投降了,这时,身后想起了高跟鞋的噔噔声,风姿绰约的朱蓉蓉娉娉婷婷地朝他俩走过来。
李维周狠下心来,指着来人对叶熙木说到:“熙木,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朱蓉蓉。”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叶熙木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冷傲地看了眼朱蓉蓉,她问李维周:“你来上海是为了她吧?”
李维周没有否认,不否认就是肯定,叶熙木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她又轻声地问到:“你喜欢她吗?”
“当然。”李维周说得斩钉截铁。
叶熙木听到清脆的玻璃破裂的声音,那是她的心碎了。她微笑着对李维周摆摆手:“祝你幸福!再见!”然后转身离去。
李维周想伸手挽留叶熙木,手伸出去,变成轻描淡写的挥手。他痛苦地捂住眼睛。
叶熙木转头的瞬间看到了李维周用手捂住眼睛,貌似很痛苦,原来,他也会难受的。沧海月明珠有泪,碧海青天夜夜心,问君情有无?叶熙木头也不回地走了。
静悄悄的公园,只剩下黯然神伤的李维周,和惴惴不安的朱蓉蓉。
目睹这场惨烈的诀别,朱蓉蓉于心不忍地问:“怎么不跟她解释清楚?”
李维周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解释什么?把组织秘密告诉她吗?”
朱蓉蓉还想劝说李维周,李维周幽幽地说:“我不想连累她。身为特工,没有资格拥有爱情。与其以后让她痛苦一生,不如现在让她痛苦一时。”
作为李维周的同僚,朱蓉蓉心有戚戚,同病相连。
“我们换个地方吧。”李维周提议。
两人挽着手来到了公园外的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精致安静,非常适合约会。等侍应生离开,朱蓉蓉对李维周说:“象这样抚住我的手,贴近我的耳朵,这样别人就以为是情侣在窃窃私语,我们就可以安心说话,不用担心别人偷听了。”
李维周依言照做:“我们发现特务处里有党务调查科安插的内鬼,我们监听到了他打给党务调查科上海区的电话。老板让我来上海找你协助调查。我们找到了他打的那个电话号码,你见过这个号码吗?”
朱蓉蓉低头看了看纸条上的号码,点头说到:“这个号码是我们新任上海区区长陈永顺的,他刚从南京调过来。”
李维周又拿出一张照片:“见过这个人吗?他就是在我们特务处的内鬼。”
朱蓉蓉看了果断说到:“这个人我在陈永顺办公室见过,我给陈永顺送文件,他们见我进去就不讲话了,我注意地看了那个人一眼,就是他,没错!”
“这么说来就是这个陈永顺安插的内鬼到特务处里,他手还伸得挺长的!”
朱蓉蓉鄙夷地说到:“他就是个魔鬼,踩在别人的尸体上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不知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上。赶快让老板把他收拾了!”
“要整倒他必须有真凭实据,就这一个电话号码一张照片说明不了问题。你帮我盯紧他,一旦发现他们接头赶紧通知我,我要捉贼拿赃,捉奸拿双。这段时间我都猫在上海。”
李维周把写有号码的纸条和照片收了起来,侍应生把咖啡和点心端了上来。
朱蓉蓉端起一碟奶油小方递给李维周:“这家咖啡馆的点心做得很不错。”
李维周吃了一口,笑说:“我们那里的伙食,让我觉得什么都好吃。”
朱蓉蓉闻言,好奇地问道:“特务处现在搞得怎么样?”
“百废待兴,因陋就简。”
朱蓉蓉羡慕地说:“哪怕简陋,我也愿意去特务处。特务处是专门搞军事情报的,党务调查科是专门抓共产党的,太血腥,待久了折寿。”
李维周安慰她说:“我们下属就是一颗棋子,哪里有自己的意志和自由?慢慢熬吧。”
朱蓉蓉端起咖啡,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好象要用味觉的苦涩,去压抑内心的苦涩。
叶熙木在黄昏的街道上踽踽独行,夕照满天,她却觉得暗无天日。她只想找个无人的角落痛快地哭一场。
回到了舅舅家,她径直走到自己的房间,把门一关,就扑倒在床上,泪水象开了闸的水奔涌而出。
叶熙木的脸色吓坏了老外婆和舅舅,他们在门外面面相觑又不知就里,心急如焚又不知从何入手,一直关切地听着门里的动静。
叶熙木哭了一天一夜,她的天塌下来了。
深夜,李维周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叶熙木的泪眼。他时时刻刻都有一股冲动想奔到叶熙木跟前大声对她说我爱你,但理性又跳出来告诉自己从此和熙木风流云散,相忘于江湖。原来爱一个人竟是这么痛苦!醉后,方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