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兴华笑着摇摇头，道：“老闻，给你介绍下，李云野，燕清大学计算机系的高材生，目前在我厂实习。”说完又给李云野介绍来自机械工业自动化研究所的几位专家，先前开口的那人叫闻新宇，是研究所的数控技术专家。
李云野谦恭地一一问好，这让闻新宇的脸色好看了不少，先不说别的，最起码这个名牌大学实习生还是很懂礼貌的。
铁兴华道：“好了小李，别浪费时间，你给大家讲讲你的思路，重点讲讲系统的优化调度算法和容错策略。”
李云野心里有点慌，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场面，在座各位又都是技术专家，当下惴惴道：“各位老师面前，我怕讲不好。”
闻新宇一挥手：“你只管讲，讲错了也不打紧。”
李云野只好走到会议室南面墙上的黑板前，组织了下语言才道：“我是在一机厂原有开发完成的数控系统基础上，作了部分的修改，主要是从三个方面考虑的：数控系统在运行过程中应该具有严格的时间确定性和高度的可靠性，在任务执行过程中，将其分解为实时周期性、实时突发性和非实时任务，对这个混和任务系统建立了一个调度模型，然后给出最佳优先调度算法……”
李云野边说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个个算法的代码实现，各位专家固然是目不转睛，一些普通的技术员则拿出了纸笔快速记录起来……
“……容错调度方面，我主要考虑回卷恢复及容错开销、算法可容错性、基于回卷恢复及BF算法的容错调度三个方面……”
闻新宇越听越惊讶，什么时候，国内的在读大学生达到了如此高的水平，这分明是一个极为熟悉数控系统的专家才能具有的水准。他偏头看了一眼铁兴华，一个念头渐渐浮上来。
“……另外，因为缺乏大量的系统运行时故障数据，所以，目前还只是建立了一个简单的数据表，利用已有的故障数据，建立零部件的因果模型，生成小故障树，最终添加到系统故障树中，算法的分析是这样考虑的……”
李云野口干舌燥地刚一讲完，闻新宇就感慨道：“小李，你讲解得非常好。实际上，因为国内机床制造工艺问题，国产数控机床大多达不到原有的设计精度，在实际使用过程中会造成诸多加工误差，如机床运动精度、刀具尺寸、机床设备的热变形和弹性变形等等；此外，还有数控编程产生的误差，如零件轮廓拟合、插补、尺寸调整及加工方法引起的误差等，哪怕我们引进的是国外最先进的数控系统，也难已避免这些误差的产生。更关键的是，国外针对数控系统运行过程中，将各种误差产生的数值有效处理和调度策略列为核心技术资料，根本不对我们开放。而依靠我们自己去取得这些数据，并进行分析处理，则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间积累。这是制约国产数控系统发展的最主要因素。今天讲的内容，给了我们很多启发！”
“是啊，尤其是故障数据库，那是需要数年甚至是十年以上的不断收集才能形成的，而这些数据又是数控系统稳定、可靠运行的重要保证。我们花了极高的代价引进对方的数控系统，可在处理这些数据时，外方技术人员就直接要求我方人员回避，我们就只能看着，无能为力啊！”铁兴华恨恨地一拳砸在桌面上。
这番话让会议室内一时沉寂下来。一直静静听着的吕江民厂长这时站了起来，笑道：“好啦，时间已经很晚了，我看今天就先研究到这里，大家也应该都饿了，我让夜班食堂准备了点吃的，大家一起，吃完了好睡觉！”
众人轻笑起来，吕江民又道：“老铁，明天你们技术部要集中力量，将这套新的数控系统好好复核几次，争取早点上机实验，我们的机床渴望国产数控系统已久，时不我待啊！”
铁兴华笑道：“老吕，这些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奖励李云野同学才对！”
“对！是该好好奖励！”吕江民笑着看向李云野，目光中已是一片火热。
为了配合铁兴华进行数控系统的安装调试，在多耽搁了两天后，八月二十七日，李云野回到学校，稍做安顿便赶往老师家，将自己的实习情况作了汇报，林秋峪欣慰地点头道：“数控系统是我们必须掌握的核心技术，你能出一份力，我很高兴，但切不可得意，目前，国内的数控系统还只是处于起步阶段，高端的五轴抑或多轴系统，才是国家目前急需的，这方面，我们落后得太多。”
李云野若有所思，想了想道：“说起来，这次我其实是在前人打好的基础上进行的，而且，这套三轴数控系统目前也远称不上成熟，充其量只是住前进了一小步。讨论的时候，研究所的闻新宇老师，还有一机厂的铁总工程师都曾多次提到国内机床零部件生产技术不达标的问题，像精密轴承、滚珠丝杠、刀具等，还有，国内的数控机床用的还是步进电机，而国外已经普及了伺服电机。所以，只能说，数控系统的研发成功，只是迈出了关键性的第一步。”
“是啊，这其实反映了一个事实，国内在基础科研方面还很欠缺，比如材料就是最大的问题，很多时候，受限于材料，原有的设计只能降低等级或是要求，而国内企业愿意投入资金进行基础科研的，寥寥可数！仅靠国家投入，是远远不够的。”
师生二人畅快地交谈着，直到梅妍摆好了碗筷，二人才暂时停下来。
饭桌上，梅妍不经意地问道：“云野，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姓周的同学，还有铁丹红，是叫这个名吧？还有个姓岑的同学，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了。”
“周水川这个月二十一号出国留学了。铁丹红家是一机厂的，父亲就是铁兴华总工，她和岑诗霜开学就大四了，这次我们都在一机厂实习，岑诗霜的父亲是华夏工业报社的主编，她打算毕业后去当一名记者。”
“那位周水川和铁丹红是一对吧，上次来，我看他们俩之间挺亲密的。”梅妍笑眯眯地。
“是，不过现在不好说，他们俩的事，我也说不清楚。”
“那位岑诗霜倒是挺漂亮的，人也文雅。”梅妍笑吟吟地看着李云野。
李云野正住嘴里送菜的筷子差点插鼻孔里，岑大小姐很文雅吗？
林秋峪哈哈笑着递过来一张餐巾纸，“擦擦，脸上都有油了。”
梅妍笑道：“不说了，不说了，好好吃饭！”
吃完饭，师生二人继续交谈，林秋峪道：“云野，你现在是博士研究生，有没有想过出国留学？”
李云野犹豫了，说实话，说不想留学那是骗人，毕竟，出国留学的好处是人所共知的。可是，国内学习就真的不如国外吗？还是说，国内文凭天生就比国外文凭低一档？这么想是不是有点狭隘？但现实是很多人都是这么看的，一说起留学，满眼都是金光闪闪……
林秋峪见李云野不说话，便又道：“云野，留学是很多大学生的梦想，不说其他，单就个人未来发展，是有极大助益的。”
“老师，那您是赞成我留学？”
“那当然，只一个开拓视野，就值得出去。我知道你担心费用问题，即便是公费，个人也还要承担一部分，这个，我倒是能帮你想想办法。”
“老师，我在国内也能接触、了解国外的最新科研动态，而且，国外的那一套也未必适用于国内，再一个，我听说很多人出国后都转了专业，一些顶尖大学的学科，如工程、数学和技术类专业对华夏留学生有诸多隐性限制。”
李云野忽然想起在汉斯东方的经历，武志勇当时说的话，他记忆深刻。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林秋峪诧异地问道。
“我看了一些西方的新闻报道和评论文章，国内的报纸也有一些评论和分析文章，我觉得……”李云野偏着头，却忽然觉得不知道怎么说。
林秋峪却懂了，想了想道：“也不尽如你想象的那样，像MIT这类顶尖大学，每年也录取了不少华夏留学生。再者说，理工科专业录取难度本来就大，人数少一些是可以理解的。”
李云野默默地点了点头，却没说话。还有一个原因他闷在心里，随着学习的深入，他脑海中涌现的知识量也越来越多。当他完成一机厂三轴数控系统的修改时，另一套更完善的系统就已经呼之欲出，只要有时间，或许四轴、五轴数控系统也是可以的……
“这事就说到这吧。”林秋峪看出来了，李云野似乎并不太热心留学，这倒是有点另类，不过，不愿意就不愿意吧，难道国内学习就不能成材？
李云野转头四下里看了看，道：“老师，您住这太小了点，房子又旧。”
“我没那么多讲究，有地方住，方便工作就行。对了，云野，前段时间你说想做操作系统，进度怎么样了。”
李云野的脸红了一下，轻轻搓了搓手道：“实习时，精力全放在数控系统上了，上机时间也有限，就耽搁了。”
“这样啊，上机时间确实是个大问题，现在就是二手的微机动不动都要好几大千，好点的都上万……”林秋峪抬头看了眼妻子，自己两口子的工资也不高，儿女的单位最近也不太景气，时不时来信借钱贴补家用，云野家里的经济情况也很一般……
李云野笑道：“老师，这事一时也急不来，慢慢再想办法不迟。”
林秋峪心里琢磨着另外的念头，听李云野这么一说，就点了点头，转而和李云野讨论起UNIX系统来，源码李云野已经研究得很熟了，应该有所收获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