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野没想到出国手续如此繁杂,出国承诺书、学校资助证明、各种申请表、护照、签证等诸多琐事一起堆了上来。
十月十七号,在回家办理护照的前一天,李云野犹豫再三,还是上了公交车前往工业报社,访学的事要是不跟岑诗霜说,他心里怎么都感觉不安。不说别的,大学生活这几年,说得来的同学、朋友也就这么几位,也难怪林老师说自己独。
下车在工业报社门口登了记,问了问门卫,李云野心虚地往办公楼走去,上了三楼,在楼道拐角处正碰上一位老记者,看着面相似曾相识,就顺便问了问岑诗霜在哪间办公室,才继续往楼上走去。
只是李云野没想到,这似曾相识的老记者正是岑枞,他目送李云野上了四楼,皱着眉头想了想,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位小年轻,便转身跟着上了四楼。
岑诗霜此时正坐在办公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旁边一人说着话:“军子,你爸最近在拍什么戏?”
军子笑道:“我爸拍什么戏我从不关心。霜霜,外面秋高气爽地,你现在又没事,要不,咱俩到湘山去看红叶?我有车。”
“军子,行啊,军校毕业的就是不一样,车都有了。怎么,你很有空吗?都不用训练的吗?”
“我下到连队才几个月,新兵也还没下来,就找连长批了一周的探亲假,这不,专程过来看你。怎么样,够意思吧。”
岑诗霜翻了个白眼:“我用你看?军子,你还是别费那个劲了,话呢,三年前我就跟你说完了。”
“别价呀。你要这么说,那咱俩做为对门长大的发小,请你吃个饭不过分吧!”
岑诗霜毫无形象地往桌上一趴:“别,春困秋乏地,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休息一会。”眼睛一翻,余光却正好瞅见李云野顶着一头乱发从门外走进来。
办公室里还有两位老编辑,打从军子进来就一直埋头文稿中,听见门响,一人抬头就问:“请问你找谁?”
李云野一眼瞅见了岑诗霜,见她身边还有位气宇轩昂的年轻军人,顿时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岑诗霜却像只野猫般猛地从椅中蹦了起来,几步上前伸手指熟练地扭住李云野的耳朵,骂道:“好小贼,送上门来了。”说完扯着就往门外走,又压低了嗓子轻声道:“蛮牛,帮个忙!”
李云野会意,歪着脑袋一连痛叫着被岑诗霜扯出了办公室,眼珠子转动间,楼道口有个人一晃就不见了,似乎是先前碰上的那位老记者。
军子愣了一小会快步追出门,见岑诗霜扭着那人的耳朵到了楼道口,扭头冲自己道:“军子,今儿有事,改天也别聊了啊!”
军子面色一沉,回头客气地问老编辑:“老师,那人也是你们报社的。”
“不是!以前没见过,大概是小岑的大学同学吧。”
军子回过头,心道:这伎俩太次了,霜丫头,你躲不过我的!
一到楼道岑诗霜就松了手,连声催促着李云野快走,二人匆匆下楼,左弯右拐地很快到了一处花坛边才停下脚步,花坛前一溜停着一排小车,正好遮挡住视线,岑诗霜这才长出了口气,郁闷道:“一上班就来,姑奶奶我也是倒了楣。”
李云野笑道:“霜姐,追你的?挺阳光啊!”
“阳光你个头!”岑诗霜眼一瞪:“几个月了?你才想起你霜姐?大博士这就看不起小本科了?”
“哪能!这不是在忙着做项目开发,老师又盯得紧,实在是没时间。”
“信你个大头鬼!说吧,今天找我什么事?”
李云野将自己出国访学的事一说,岑诗霜等了一会见没下文,难免失落地笑道:“就这?你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李云野讷讷道:“那个,霜姐,红姐最近有没有给你来信,我听她爸说她在斯隆管理学院。”
岑诗霜一扬头:“有,也不是不能跟你说,但你得帮我个忙,看见那辆212吉普没,你把车胎扎了,我就告诉你。”
“霜姐,那是军牌啊!”李云野顺着岑诗霜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干咽了喉咙道:“你和司机有仇?”
岑诗霜忽然伸手在李云野的耳朵上重重一扭,鄙夷道:“胆小鬼!”转身就走,走出两步,越想越觉不岔,回身又一脚跺在李云野的脚面上,咬着牙道:“你脑袋里装的都是肥料吗!”
李云野忽然福如心至,笑嘻嘻地道:“只要看见霜姐,肥料都变成养分了。”
岑诗霜似笑非笑,瞪了李云野一眼,一转头,长发飘飞,飞过来一句:“日子定了记得说一声,否则你就给我等着。”
直到岑诗霜的身影拐个弯不见了,李云野从花坛后走出来,一眼又看见212,心道:要不,就给它扎了?
二十号,李云野登上回家的火车,二十一号下午到家时,母亲一高兴,杀了只蛋鸡,用党参、沙参、白术、黄芪等中药材加红枣桂圆炖了,盯着李云野吃完,还直说老二太瘦,打小身体又不好,多病多灾地。
意外地,母亲的头发已白了一半,父亲也已近乎半退休了,小弟李云胜考上了潭城大学,小妹明年也高三啦。
姐姐李云琳和姐夫萧志明原本在矿印刷厂租了间单身宿舍房,那房子是全木结构的二层楼房,听说以前是地主家的,年前因年久失修,半夜里轰然倒塌,好在没伤到人。只是李云野的师兄欧阳青婚后也租住在那里,房子倒塌后,他就穿着条内裤,灰头土脸地从废墟里跑了出来……
两岁多的小外甥女萧雨燕挤在李云野怀中,说什么也不下来,睁着一双大眼听外婆絮絮叨叨地说着,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只啃了一小半的鸡腿:她不喜欢那股子中药味。
在家歇息了两天,家人好奇地参观了一番李云野带回家的笔记本电脑,可黑乎乎的屏幕及天书般的英文操作指令很快打消了他们的热情,左邻右舍参观后,只说这玩意太高级,只有科学家才玩的转,啧啧一番,母亲脸上的红光就快赶上太阳啦……
花了一周时间,县、市、省都跑了一趟,因为有学校开出的证明,各种护照申办手续倒还顺利,只是,拿到手最少还得等一个月,这个没办法,和爸妈说好到时寄到燕京后,李云野在家又多待了两天,拜访了一些师长、同学,又去子弟学校看了看,心里有些堵:以往的老师大多调走了,学校也准备移交给地方,听说以后只保留小学部。
工区也明显呈现出一缕颓败的景象,街上很少能见到同龄人,大都是在外打工挣钱,职工也多了不少个子矮小的西部人,说的话一个字也听不懂。师傅王松涛叹息道:矿上的年轻人没人愿意下井,哪怕给个全民工指标,也没多少人愿意下井。桥溪煤矿已经在进行资产评估,离破产关闭的那天不远了,红松岭矿听说也挖不了几年,到时候一散伙,这么多职工局里也安排不下,到时怎么处理,谁也不知道……
似乎除了年岁增长,这次回家,李云野没听到什么好消息,父亲更是完全不上班了,整天不是钓鱼,就是背把小锄头出去挖泥鳅捉黄鳝,邻居伍叔倒是透露了个消息:矿里很多人开始提前退休,好让子女顶职,还听说市里引进了一家港资企业,做橡胶制品,正在招工,只是一个招工指标得交上数千元,说是合同工集资款什么的,不交不给指标……
十一月三号,李云野启程回京,临行前,父亲李泽远道:“老二,出国了自己一切当心,学完就赶紧回来,工作的事,只要不回矿里,哪里都行!”
李云野点头,上了火车后,看着窗外逝去的风景,心里那点最后的坚持,轰然倒塌:家还在,却已不是最后的港湾。
四号上午到校,下午,秦天民就带着李云野直奔计算所而去,路上对李云野道:“黄老写了推荐信,连同你开发的编译器通过电子邮件发了过去,一号有了回信,麻省理工工程学院同意接收你作为国际交流生学习一年,你可得好好谢谢黄老。”
李云野点头应是,麻省理工工程学院呐!这可太难得了,李云野忽然没来由地想起骆滨海说的超重海龟的话来。
到了计算所,秦天民熟门熟路地直奔黄老办公室,和秘书打了个招呼就直接推开里间办公室的门,秘书再想拦也来不及了。
黄昶正在接待一位客人,两人也不知抽了多少烟,弄得屋内烟雾腾腾地。
“老广?”秦天民看着那位客人愣了一下,转头对李云野道:“云野,这位是睿想集团的广南总工程师。”
李云野趋前一步恭敬地道:“广总工好!”
广南好奇地打量了下李云野,道:“老秦,这就是你那位研发出野火指令集的学生李云野?”
黄老笑道:“不错,就是这小滑头,跟他导师一个样,属狐狸的。”
广南闻言笑了起来。
“云野,去帮我把窗户开一下,烟太浓了,透透风。”
黄昶支使着李云野,又对秦天民道:“这点事,你还带他跑一趟!”
“谢总还是要谢一下的,不然你又该说我不会教学生了。”秦天民笑道,转首又对广南道:“老广,还是为那事?就不能双方好好协商下?这么多年,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广南正色道:“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黄昶闻言叹口气,冲秦天民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