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礼有训:女子要三从,不应独断专行,已嫁妇人,理当以夫为天!
时常有大丈夫纠结“忠孝不能两全”,如今她个小女子也要在“孝道”与“妇德”中二选其一?
独孤青绮心下冷笑,其实只要有人提出这个问题,不管怎么选,都会贻人口实。
但难题已经摆在她眼前,完全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按照常规来看,目光放得长远一些,自然是父皇家国更为重要——丈夫乃一国之君,权势无边,天长日久,谁敢保证他不会在后宫攒下佳丽三千?皇后又是因两国联姻嫁过来,失去祖国庇护,后位焉能长久?
可从眼前出发,轩辕洛为她散了三妃,甚至为保她后位,不惜与满朝文武为敌,而她腹中还怀着他的骨肉,且她人还在楚宫之中,面对的又是楚国栋梁,就算脑筋不那么活络的,也应该选择“出嫁从夫”,只是如此一来,便会背上个不孝骂名,留待日后,给批判她的人再多添一个“私德有损”的佐证……
此题虽难,独孤青绮却也不急,早在听到流言之际,就料到会受这么一遭,在阮浩然开口前,已猜出他的来意,顺道想了对策。
独孤青绮又端起酸梅汤碗,将其送到嘴边之际,清冷的目光扫过阮浩然带来的那八位。
坐在阮浩然左边的四位,是与他关系亲近,主张帝后亲和,君臣安定团结的;
而右边那四位,多少都与上次废后事件受罚的官员沾亲带故,虽还未上升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高度,然,多少也波及到自身利益,自然对始作俑者的独孤青绮生出不满。
轻啜一口酸梅汤,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中晕开,令独孤青绮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嘻!倘若他日,墨香准备离开楚宫,又不打算回桃浦,就去随便找个大一些的城池,兑间铺子,开个药店或者汤水店,假以时日,必将腰缠万贯!
其实那样的生活,是她还没成为南岳的朝阳公主之前,曾渴望过的,只可惜……
独孤青绮放下精致的小汤碗,抬眼看向阮浩然,令人窒息的长久沉默后,终于开口,却是不答反问:“阮将军,依你之见,何为‘为君之道’?”
阮浩然一愣,在朝为官,谁肚子里不装几条耳熟能详的“为君之道”?但也只是私下默记,又不是谏官,哪个嫌活得滋润,摆明面上叨叨这些?
“呃,这个……”
独孤青绮并不是真心想问,不过是扯个话头,答案她早已备好:“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耿直了一辈子的阮浩然,胸腹间没那么多弯弯绕,他被赶鸭子上架来跟独孤青绮掰扯“女德”。
不想独孤青绮却给他来个回旋,反跟他讲先贤那套“当皇帝的,首先要保存百姓,要是损及百姓利益满足自己,就像把大腿上的肉割下来充饥,肚皮饱了人却没了”理论。
当然,理儿是那个理儿,关键是这和女德有什么关系?
但疑问只在阮浩然脑子里短暂打了转儿,转眼便通透——毕竟处世刚直,不代表脑子笨,这慧黠女子的意思,他明白了。
果然,独孤青绮轻启朱唇,漫声道:“我乃岳皇长女,楚帝之妇,享万民供养,即便生为女儿身,也当以百姓为先,倘若‘孝道’与‘三从’与百姓利益相左——”
顿了顿,冷然目光扫过加上阮浩然在内的九位重臣:“诸卿家以为,应当作何选择?”
困滞在后宅的妇人和心怀万民的天家之女,焉能一概而论?
在“小我”和“大义”之间,选后者,传扬开来,想必不会抹黑她的德行,没准还会成就一段佳话。
毕竟万民多庸碌,只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公主和国母,将他们的利益排在父亲和夫君前头,不管独孤青绮最后选了哪个,舆论的风头,都会偏向她!
阮浩然眉目间攒出一抹笑意,起身施礼:“老臣,替万民谢过娘娘仁厚。”
就算独孤青绮现在是个没权的废后,但只要她好好的,轩辕洛就会心无旁骛地应对眼下的内忧外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也要对君主的心尖宠倍加礼遇。
轩辕洛是很年轻,但实力不容小觑。
看着他成长起来的阮浩然坚信,只要轩辕洛全力以赴,即便面对的是独孤辰那般强势的对手,也不会落了下风,何况,他们还是主场作战。
听完独孤青绮的回答,再看阮浩然的态度,那四位背后受人蛊惑,这会儿存心来找茬的大臣,互相交换起眼神。
心怀鬼胎的四个人,都希望同僚跳出去跟独孤青绮对峙,就算讨不到什么好处,也要给独孤青绮心头添上一把火。
可惜,都明白出头鸟没好处,一个个藏头缩脑,于是这一局,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
当晚,这四位之中,品阶最低的那位,夜深人静时,在僻静的偏院书斋迎来一个身披斗篷,头戴兜帽的神秘客人。
“今日之事并不顺利……”如此这般,将阮浩然和独孤青绮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歪坐在椅子上,手指轻叩旁边几案的神秘人,安静听完后,轻笑一声:“倘若这点小问题都应付不来,那她就不是独孤青绮了。”
“这——”官员眉头紧锁,“没能让她陷入困局,明日再……”
被神秘人抬手打断:“不必。”在官员不解地注视下,淡声补充,“已经达到目的,没必要再去给她添堵。”顿了顿,始终冰冷的嗓音中,竟隐隐透出一丝温柔,“毕竟,现在对她来说,是关键时期。”
翌日,翌庭宫一整天风平浪静,独孤青绮作息起居一如平常,只是越平静,越令她皱起眉头。
秋子忍不住问出口:“娘娘,今日天气好,宫中也无事,那些个老臣更是没来找麻烦,怎么反倒有些不开心呢?”
独孤青绮扫了秋子一眼:“搞出那么大的阵仗,怎么可能就凭那三言两句就放过我,只怕这后招,才更狠辣。”
秋子眼神飘了一下,但只是转瞬而已,她面色如常,微微笑道:“娘娘既是南岳的公主,又是中楚的皇后,还与北离最受宠的小帝姬是莫逆之交,谁敢针对您呢?”
言之有理,可正因为有理,才透出诡异,将独孤青绮一颗心悬吊起来。
天色渐晚,在独孤青绮入睡前,秋子给她端来一碗特制的安神汤。
独孤青绮身为一个孕妇,很是避讳乱七八糟的汤药。
但秋子给她解释说,这安神汤非但不会对孕妇造成什么影响,还有养胎效果——毕竟母婴同体,母亲心绪不宁,孩子也受影响……
听了这话,独孤青绮也便不再抗拒,将一碗安神汤喝个干净。
然后确定,这汤很顶用——她躺下没多大一会儿,便睁不开眼了。
迷迷糊糊中,听到一声温柔轻唤:“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