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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陪考客?惊世才!

赵长宁带着书回去,刚盘腿坐下来歇了会儿,叫人开了隔扇。

天气渐渐转暖了,院子里的积雪开始消融。三个姐姐已经给她送来了春袜、新绸的薄棉直裰之类的东西,好让她穿。她让四安把东西收好,盘坐在炕床上,拿了药膏出来。

上次被打的瘀伤还没有好透,仍然需要每日擦药。

赵长宁让两个丫头避去外面,又关了门。自豆釉小瓶里挖了些药膏。为了涂药方便,就解开了衣襟和裹布。刚涂了一半,就听到丫头隔着隔扇通禀:“大少爷,杜三少爷过来了,说是您请他过来的。”

周承礼请他给她补算术的,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带他先去暖阁坐吧。”赵长宁只能快快涂完了药,虽然要开春了,外头吹着风也是冷的,总不能让人家久等。她看了看单衣和薄袄,其实不裹应当无妨吧,冬天的衣裳毕竟还是很厚的。她把东西收整好,才让丫头打开隔扇。

杜少陵已经大半月没见到过赵长宁了,现见他盘坐在炕床上,似乎清减了几分,就笑了笑:“长宁兄过个年竟然掉肉,这年过的!”

他想起家中妹妹百般叮嘱他:“你年后去瞧瞧,他现在过得好不好,能不能考上进士。”

咳嗽一声,杜少陵在她对面坐下来。过了个年来,他穿了件簇新的藏蓝杭绸直裰,身体底子好,只穿两件薄衣也不冷。这少年长相好家世好,俊秀不凡,一笑唇红齿白,很有蓬荜生辉的效果。

“许久不见,少陵兄如常潇洒。”赵长宁微微一笑,伸手一请,叫香榧给杜少陵倒了杯乌龙茶。

知道杜少陵不喜香片之后,她便没给他上过了。

“我听你七叔说你算术不太好,所以来帮你。”杜少陵打开书,拿了张宣纸过来,“长宁兄若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便写与我看吧。”

赵长宁点点头,随后执笔,略读一下题便知该做何解。就这么静静地、一页一页地翻看过去。

杜少陵看他每页连一炷香的工夫都没看到,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看。他是受人所托,所以要忠人之事,正想要出言提醒,却见赵长宁的脸色微微一变。秀致的眉心微微蹙起,捏笔的手骨也根根浮出。

“长宁兄?”他有些疑惑。

“你且坐吧,我还有点儿事,去去就来。”赵长宁把笔扔在笔山上,几乎没怎么跟他说话,挑了个不起眼的檀色帘子,进了旁边净房。

大概是……人有三急吧。杜少陵没多想,兀自摇摇头。妹妹所托之事他一点儿不想帮着问,她一个大家闺秀,有这么热烈地追求人家公子的吗?屋内烧了暖融融的炭炉,他觉得有点儿热,松了松襟口,发现赵长宁还未出来。

杜少陵一口把茶抿干了,算着约莫过了两刻钟了,才朝里面喊:“长宁兄,你的茶可已经冷了!”

竟没人回答他,杜少陵心道难不成他在里面出了什么意外?大家都是男儿,他去查看应当也无妨的吧,便站起来走到檀色帘子前面,挑帘向里面看了看。里头还摆了个水曲柳木的屏风挡着视线,他看不到赵长宁在哪里,又喊了一声:“长宁兄?”

“没事……”里头断断续续地传来声音,“我片刻就出来,今日恐怕不能再待客了,少陵兄先回吧。”

怎么了,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杜少陵怎能这时候离开,万一赵长宁是身体不好呢。“长宁兄,你是否要我帮忙?还是要我叫人进来?”

里头的声音停了一会儿:“不必,你走吧!我一会儿自然出来。”

杜少陵听他的语气已经带了三分的不耐烦,便道:“那我先走了……你有事记得叫人。”他放下帘子,刚转身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里头“咚”的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摔了。这时候也顾不得别的,他大步就走了进去,果然看到赵长宁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你这是怎么了!”杜少陵立刻伸手去扶他,赵长宁抓住他的衣袖,才勉强爬了起来。

杜少陵半搂着他支撑住,不想赵长宁竟然完全没有力气地倒在了他身上,杜少陵后退一步绊到了什么东西,顿时就失去了平衡,两人双双摔倒在了地上。幸好是他做了垫背的,摔得一声巨响。

赵长宁趴在他的身上,半天没有动静。

杜少陵疼得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将赵长宁搂在怀中。将他的脸微抬起来一些,看他竟然闭着眼睛:“长宁?”他想着把赵长宁抱到外面去再说,手扶在他的腰部,却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把腰似乎是……太细了。

杜少陵略一用力,往上搂住他想把他抱起来,这番动作竟让赵长宁的衣带松了,月白的衣袍突然散开。而他整个人无比服帖地靠着他起伏的胸膛,脸侧贴在他的脖颈,如丝绸一般柔滑……

杜少陵看到他泛着丝丝绯红的、玉白的侧脸,细长如天鹅的脖颈,脑中轰然,突然觉得口干身热。当他往下看的时候,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赵长宁方才因腹痛进来查看自己,没想越痛越厉害。她一时出不去,本想就这么打发了杜少陵,却没想到他竟进来救她。小腹还是一抽一抽地疼,赵长宁慢慢睁开了眼睛。然后她看到了自己散开的衣襟。

一时间脑子里就“嗡”的一声响,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片刻后她狠狠闭上眼,断续地说:“先扶我……起来吧。”

杜少陵“嗯”了声,手放在她的腰上,将她搂进自己怀里带起来。这般软玉温香地靠着他,让他不自觉地便升起一股燥热来。他又想起那日骑马的时候,赵长宁从后面搂着他的腰,那时候她的身上就是这股淡雅、混杂药膏的味道。

“长宁,你可还好?”杜少陵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抓着她的手不想放开。甚至还想狠狠地……

也许这是男性对女性侵占的本能,虽然他家教良好,是个正人君子,但也难免不了。

“少陵兄,你今日所见的一切,希望你能忘记。”赵长宁缓缓地说,她伸出手来把衣带系好了,抬头看他,“我知道少陵兄是个正人君子,亦不是那等四处声张之辈。长宁是信得过你的,毕竟说来此事与你的利害干系不大,但你要是随处乱说的话,是陷长宁于不义之地。若是少陵兄毁了我的生活,我必然也不会放过你的。”说到最后,她语气一厉,带着几分威胁。

杜少陵却久久地不说话。难怪他以前总是觉得她好看,不自觉地就会追随着她的动作。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赵长宁威胁完杜少陵后已经是强弩之末,扶着旁边的脸盆架,双腿又在打战。

“你还不舒服吗?”杜少陵的声音有些沙哑,走过来两步,干脆将她打横抱起。他一点儿都不费力,大步将人放到了内室的架子床上,还扯过旁边的被褥盖在她身上。

“少陵兄可答应我了?”赵长宁毫不避退地看着他。

杜少陵这时候却低下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母亲自幼教导我要有责任感……方才不小心看了你的模样。对你的名声不好,我想不如娶了你以负责吧?我家家规如此,我之前也没有别的……通房之类的,你大可放心。”

赵长宁眼睛微张,手在身侧握成拳。这杜少陵疯了吗,她要他娶啊?

“不必了。”赵长宁道,“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少陵兄家境甚好,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何必屈就于我呢?我志不在此,也不需要少陵兄为此负责。”别说只是看她一眼了,就是杜少陵跟她真的发生了什么,她也没有嫁人的想法。

步步艰苦走到如今,可不是为了嫁人的。

“我看了你,自然要娶你的。”杜少陵依旧坚定地说,这本来就是他的心思,什么承担责任,不过是个实现龌蹉心思的幌子罢了,“我回去说服我母亲,让她来提亲,三礼六聘明媒正娶迎你过门。你看如何?”

赵长宁差点儿被气得血气上涌:“我想令尊令堂不愿意你娶个长期出入男人堆中、又无半点儿女红针黹手艺的媳妇。我知道你是好心,但实在是不需要。若是少陵兄不想陷我于不义,断送我的前程,就忘了这件事吧。”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已经有一丝恳求,“少陵兄今日若肯帮我,日后我自然会回报。”

这样太被动了,赵长宁更倾向于日后找到杜少陵的把柄,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杜少陵这次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握住了她的手:“好吧,我答应你。”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闪动,他几乎是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邪念了,正人君子的面具已经无法维持,他本来就不是个正人君子。

赵长宁垂眸看他握着自己的大手,突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但是我还有别的要求。”杜少陵凝视着她可算是秀雅至极的脸,只想把这个人占为己有,“我心里是很喜欢长宁的,若是想同长宁私会或者亲近,希望你不要拒绝。否则,我就不能保证了……”

赵长宁根本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的目光变得冰冷。半晌她轻轻地说:“少陵兄自诩正人君子,拿这种事来威胁我,不会太过分了吗?”

“你答应了我,我自然不会说出去的。”杜少陵轻轻说。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是他……克制不住心里的邪念。这个把柄落在他手里,他非常欢喜。否则赵长宁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同别人亲近的。

“你放心,我不会要求你做太过分的事。”杜少陵怕逼她太过,又加了句,“后天长淮他们约了出去踏春,顺便结交举子。我希望你同我一起去骑马,好吗?到时候再……”

他以此来威胁自己,难不成她还能拒绝?赵长宁看了他好久道:“……好。”

“你多穿件衣裳,我怕后天不够暖和。”杜少陵笑了笑,“要不要我给你叫仆人进来?”

顾嬷嬷今天不在,赵长宁没有让他叫别人,摇了摇头,别过脸说:“不必了,你走吧。”等杜少陵出去了,她抓着褥子的手在微微发抖,缓缓地平息下来。

“香榧,替我去母亲那里请顾嬷嬷来。”赵长宁对着外面说,她这里的事还要处理。

二月出头,春回大地。城外宣南坊一带,春暖处已发出花芽,因这里靠近关帝庙和玉皇庙,来游玩的举子格外多。

赵长宁是坐着马车来的,带着四安在关帝庙外下了车,嘱咐家仆把马赶去吃些草儿。

她掸了掸衣袍,背手看着来往的举子。热闹的香火弥漫在路上,多的是混熟了的举子来关帝庙结个兄弟的。他们来自全国各地,五湖四海,说着不同的方言。赵长宁蓦地听到熟悉的方言,侧头去看,几个穿道袍、戴东坡巾的举子嬉笑着走了过去。

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脸上,赵长宁心里想着应该是湖广人吧,这口乡音她再熟悉不过了。一时间又想起江汉平原,滚滚长江,那是她原来的家乡。原来听到乡音,人是真的会思念家乡的。

又有几个骑马的少年喧哗地来了,赵家的几个兄弟和杜少陵三人下了马,赵长旭看赵长宁早就到了,笑着同她拱手:“出门没看到长兄,还以为长兄不来了,要不要我带你?”

赵长宁笑着摇头:“太阳这么好,散散步吧。”她率先走在前头。

因来关帝庙的人多,前头就修了个不大的酒馆。此时店肆开了,门口烫酒的热锅腾起白雾,几个兄弟把马缰交给随行的小厮,随着赵长宁进了酒馆坐下来。这里坐的全是举子,平日都闷在住处学习,大概这是会试前最后一次出来放风了,热闹非凡。

赵长淮一边喝茶一边道:“这里鱼龙混杂,能者辈出也不一定。”

他用筷子轻轻示意前方:“那个戴峨冠、看起来很张扬欠打的,是北直隶的解元宋楚,父亲任翰林院侍读学士。”

赵长宁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赵长淮的形容很到位,这位宋楚仿魏晋打扮,峨冠长袍,非常不一样。

“那边两个都是江西吉安人,三十出头的名谭礼,年轻一些的名为蒋世祺,是江西乡试的头两名。”赵长淮说着顿了顿,“这两位非常低调,不过自进了京以来,听说许多人家已经打听他们有无妻室了,尤其是蒋世祺……”

这个赵长宁倒是知道的,江西吉安的庐陵文化传扬千古,但凡是吉安解元进了会试,一般都是三甲跑不掉,所以这两人特别引人注目。那谭礼相貌平平,为人倒和气。年轻一些的蒋世祺,长得要俊俏些,难免就冷峻,对周围人的示好爱答不理。

“我父亲也说过,这蒋世祺长得好,又年轻有学问,若不出意外便能得探花。”杜少陵笑着问,“子为兄哪里听来这些消息的?”

赵长淮看了他一眼说:“自然是私底下打探了。怎么,我就不能打探消息了?”

杜少陵抿了口茶:“当然,随你的便。”他现在心情很好,如这春日融融。

赵长宁听到这里,也抬起筷子轻轻一指:“那位南直隶会试第三的魏乾也颇受瞩目,苏州人士,听说他的祖父是前朝重臣。”

杜少陵与赵长旭更稀奇地看了赵长宁一眼,赵长宁也奇道:“怎么,难道我也不能打探消息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京城的书局早搜罗了各地高手举子印装成册,列出热门三甲人选。赵长宁闲暇的时候看过一眼。

他们刚才举出的这几桌,也是围的人最多的。考中进士自然威风,就算入选了庶吉士,也要观政三年才有官衔。但是前三甲就不一样了,那是上天的宠儿,受皇上的眷顾。只要不是自己太作死,基本以后飞黄腾达仕途顺畅是没有问题的。进士游街的时候,能被人记住的也就是前三甲了,后面的都是背景人物,没啥戏份。

不过这也只是热门人选罢了,究竟能不能考上是难说的。

店主端了碟毛豆、一碟切的熟牛肉和几碗豆浆上来。他们几个无心吃喝,只听周围的人说些热闹,谈论最多的就是加题一事。赵长旭几口就喝完一碗豆浆,往外头一看,奇怪道:“你们瞧,那是不是咱家七叔?”

只见一辆马车停在酒馆外头,有个披斗篷的人从车上下来,姿容俊逸,长身玉立,有股儒雅之气,不是周承礼是谁?他似乎没看到他们,在低声跟旁边的人说话,随后神色漠然地上了二楼。二楼一雅间有护卫守着,周承礼便进了里头。

赵长旭压低了声音:“七叔到这里来干什么,鬼鬼祟祟的,他在这里养了外室吗?”

赵长淮就说:“咱家男人的确有人在养外室,不过七叔没有。”

几个人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赵长旭问:“谁养外室了?”

赵长宁看了在场众人一眼,大家对这种话题很感兴趣,并没有什么谴责的意思在里面。赵长淮却避而不答,问烦了就说:“知道这个干什么!一会儿你们回去闹,我可麻烦了。”他这么一说,赵长宁就猜到是谁了,赵长淮不好说,估计是三叔,因为赵长旭在场。随之转移话题:“你们不是要出去骑马吗?现在不去,我看一会儿外面人多了就不好骑了。”

谁知外头却叫起来:“又下雪了……”

顿时屋内一片吁声叹气:“不是吧,岂不是又要冷了。”

“才见暖和一些!可别再冷了!”

举子们很担心气温的变化,大家自然都希望能暖和地考试。看到这几日出了太阳,本来还很高兴的。

被风吹得乱飞的雪如棉絮一般。赵长宁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这车随行的护卫将车团团围住,一人跪上去当了人垫,有个人从马车上下来。他穿着件玄色的斗篷,比常人高大很多。因为风雪乱飞,看不太清楚这人的模样,他走进来带着风雪的冷气,众人屏住气息不敢说话,此人分明来历不凡。

这人从前面上了二楼,立刻就有护卫把守在楼梯口。隔着漫天飘扬的大雪,赵长宁看到他背后跟着两个佩刀护卫。这人停下来,大雪落在他的肩头,他隔着大雪,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堂内。

只那惊鸿一瞥,却让赵长宁的手脚冰凉起来。

这人鬓若刀裁,浓眉轩昂,但左额侧有道寸长伤疤,有股沉默的气质。

这个人不就是……那个梦中之人吗!

她一时间失了神,连赵长旭问她喝不喝豆浆都没有听到。

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出现在你梦里的可能性有多大?你还梦到了这个人弑兄弟囚禁亲父,逼宫夺皇位,成了天下的主宰。而且你站队的还不是他,他登基后在杀你和不杀你之间游移不定。

“也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才停,跑马也不成了,文殊庙上香怕也去不成了。”有举子看着外头的雪抱怨道。

这声音才让赵长宁回过神来,她再看楼上,记得方才那人跟七叔进的不是同一间房,但门口都有佩带绣春刀的侍卫守着,灰色的胖袄下,她隐约看见了绣金线的鱼鳞纹。这些人不是普通侍卫,而是大内的侍卫。

这证明里头的人绝对是身份非凡,这些大内侍卫只会护拥皇族,或是受圣上宠眷的重臣。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赵长宁打量周围一圈也就明白过来了,这里的某些举子,未来可能是朝中的股肱之臣,上头这些位怕是来相看的吧。

她决定暂时还是别想那个梦境,梦境是不是真的暂且不论,现在她连个进士也不是,想那些未免太远了。再则惊鸿一瞥而已,看这个架势,此人的身份也不是她能够接触得到的。

眼看外头的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了,大家还要坐车去文殊庙上香。这是北直隶考试传统,给孔子上香,给文殊菩萨上香,总之有干系能拜的都千万别放过,万一哪路神仙就显灵了呢。也是他们的运气好,到了文殊庙那里,因为下雪竟然不怎么挤,平日一文钱一炷的香,现在要三十文,周围的举子却连抱怨也不敢,就怕菩萨听到了以为你的心不够诚。

反正成了举子后,朝廷会发补贴,乡绅会来跟你结交,也不会太穷,出门身上都揣着二两银子。

赵长宁上了香从菩萨那里出来,正好看到方才酒馆里那谭礼、蒋世祺二人也过来了,有十多人跟着,与他们攀谈。蒋世祺一脸不耐之色,付钱拿了香就往里走,还同旁边的谭礼说话:“这些北直隶的举子当真好笑,还天子脚下出来的。听说我俩是吉安过来的,便同苍蝇般围过来,半点儿读书人的教养也没有。我才懒得同他们交往,真真让人不屑!”

赵长宁也是北直隶的举子,这位仁兄的侮辱有她的一份。她看了这蒋世祺一眼,这家伙的确长得挺好的。长得帅是很有优势的,并不仅仅在谈婚论嫁上,殿试的时候皇上也经常点长得帅的为进士,毕竟大家都很颜控。但其实这蒋世祺还不如赵长淮帅。她没管此人,朝前走,准备回去,却发现有个人站在门口等她。

杜少陵正站在文殊庙的门口,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他撑了把伞,但是雪还是落在他的肩头。他侧身收起伞问:“你要走了吗?”

赵长宁就道:“下雪了,自然要走。”他们一开始约定的是骑马。

杜少陵向她走过来,赵长宁长得玉雕雪砌,眉眼秀雅,因为太冷,她的脸色如外头的冰雪一样,还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味道。这让杜少陵不由得又想起那天她倒在地上,衣裳半开,春色动人的样子。他咳嗽了一声,觉得自己那天的确很卑鄙。

大概他人生所有的卑鄙都用在那天了。

但他真的挺喜欢赵长宁,越看越喜欢,心想她那个样子只有我知道,我看到过。

杜少陵叫人牵了马车过来,赵长宁冷冷地看着他,他无奈地说:“……我送你回去。”

两人坐着马车出发了,车上赵长宁也不怎么理会他。正好进了一截烂路,人便坐得不太稳。

“你不要不高兴,我不会怎么样的。”杜少陵说,“这截路不好走,你靠着我便不会坐不稳了。”

赵长宁闭了闭眼,她知道杜少陵靠了过来,如他所说的只是轻轻地搂着她,让她坐得更稳。倘若赵长宁是个正常女子,此时已经是要非他不嫁了。赵长宁什么都没说,马车眼看到了赵家所在的明照坊。

“多谢相送。”赵长宁突然说,“少陵兄,我听说你有一表舅。”

杜少陵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知道这件事是意外,赵长宁有两个小厮,名字跟四安是一套的,一个叫六安,一个叫八安。这个叫六安的非常机灵,常在外结交些三教九流的人,赵长宁挺喜欢他的。杜少陵此事一出,赵长宁想找他的把柄,就托六安去查,正好就有这么件事送到她的面前来。

其实人都是有把柄的,俗话说“人无完人,荆无全刺”。但凡费心去找了,多少总会有的。只是杜少陵这个,也当真够大的。

长宁缓缓道:“你这表舅泼皮无赖一事无成,但幼时对你极好,你也非常喜欢他。不过杜大人和杜夫人不许你同这位表舅往来。但你不仅私下救济他,还替他摆平过一桩人命官司,叫当地县官使他免于被流放……”

赵长宁知道杜家主家绝不会有问题,门风非常正,所以让六安循着旁支往下查去。杜少陵的这个表舅管了个造纸作坊,他作坊的水池淹死了个长工的孩子。意外死了个孩子这也就算了,他这表舅竟想威胁这家人不许给孩子发丧,却被人告去了县衙。

其实杜少陵这人还真的很聪明,这事他真做得无人知晓。赵长宁能查到还是因为六安认得的一个人,是长工这家人的亲戚。

淹死的是个小男孩,长工家里的独苗,一家人悲痛欲绝。不过说来杜少陵那表叔也是倒霉,好不容易改邪归正想经营个事,自己赚营生,就出了这样倒霉的事情,造纸坊也开不下去了。

杜少陵静了很久:“你如何知道的?”

“牵扯进人命官司毕竟不好,少陵兄是要考会试的人。”赵长宁掸了掸衣物说,“我已经替少陵兄查过律法了,我朝有先例,似乎是十年不能应考,还要降一等功名。”

“那孩子溺亡与他无关,他好不容易找到个营生!”杜少陵低声说,“他虽混账无赖,却从不做亏心的事情。你……我说过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为何拿这样的事来威胁我?”

赵长宁静静地看着他:“少陵兄,只要你守口如瓶,我亦守口如瓶。咱们半斤八两罢了。”

杜少陵抬手叫车停下来,再看赵长宁的时候,嘴角轻轻一扯笑了笑:“好吧,此事我认了。不过长宁,我们会试后再说吧。我对自己还是有些信心的,若你没中……”他又轻轻一握她的手,“总之,到时候再说吧。”

赵长宁淡笑着目送他下车:“自然如此。”

杜少陵会试若中进士,他那表舅的事便没有威胁力了。赵长宁也一样,只要她中了进士,杜少陵也不会再提起这件事,因为他知情不说,同样也牵涉进了欺君之罪中。但是谁中却不一定。

离会试不足半月,赵长宁已经决定闭门读书,不再外出了。

她回去一问,七叔还没有回来。她也没顾那头了,进了书房便开始苦读。

幸好有这次加题,否则长宁还没这么大的把握。她记忆力一向比别人好,《大明疆域志》按地图来背,水文地理还有因地制宜治水治旱这类比较实际的民生问题,也好说,县志里到处都是,看几例就明白了。当全京城的举子都在背《大明律》的时候,赵长宁开始复习朱子集注的《四书》,将所有文章内容再过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之处。要是考场上发现自己哪题记不得出处,可真是要恨死了。

长房整个都紧张起来,别的不论,赵长宁那里什么都不能缺。窦氏还带着庶女给她做了漳绒护膝,会试考场上穿,赵承义下了衙门回来便抽背儿子的《大明律》。赵玉婵被窦氏限制走动,免得她再烦扰了哥哥读书。三个姐姐、姐夫,大姐自然不说,二姐家没动静,三姐夫许清怀是最好玩的,他来赵家拜访的时候,折扇倒头插在颈子里,手里提了个大篓子,说是捉了几只鳖过来给他补身子。

赵长宁只能笑着叫人把鳖同鸽蛋一起炖来吃了。

关于考试朝廷有什么新规定,选了哪个主考官,这时候什么风吹草动都是举子最关心的。听说这次选的是礼部尚书顾方怀,年逾七十,德高望重。不过更奇的是,圣上还叫太子协同顾方怀做副考官,说礼部尚书年老,叫太子一起协助。

听说这件事之后,家中赵老太爷特地把孙儿们叫了过去,赵家的男人都在场。

因赵承廉是詹事府少詹事,平日见太子多,就叮嘱几兄弟:“皇上是有意要锻炼太子,当今皇后只此独子,若不出意外,太子定会继承大统。我们赵家因有我在,已经被划入太子一系,所以你三人不用担心太子协考一事。”

总结一下赵承廉的发言,这是一件好事,大大的好事,很利于大家发挥。

赵老太爷也笑了笑说:“你们谁若得中,到时候可随着你们二叔去拜访太子,也算是太子门生了。”

报名已经完成,大后天就是会试开场了。

本朝会试的时间有改动,二月九日到十二日都是考试时间。过半个月便可发榜,录入贡士的名单会张贴于礼部外。朝廷已经发布了主考一名,副考两名,协考六名,这也就是以后的阅卷团队。但由于这次会试有太子参与,礼部尚书无论如何也不敢逾越到太子头上,实际的主考便是两位。

礼部尚书顾方怀是一方大儒,成名多年,写了很多书。但当朝太子行第排第四,今年才满十九,谁知道他是什么口味呢?

一众举子都很忐忑,再加上先头的加题,这次会试的变数其实很大。

考试前一天,赵长宁便不再读书了,她要养精蓄锐。中午还吃了两碗鸡汤饭,下午加了碗芝麻馅儿的汤圆当甜品,窦氏怕她吃多了积食,又怕她没吃好,愁得吩咐厨房:“大少爷要吃,便少少地上,糕点一碟两三块就可以了。”

想起赵长宁乡试归来的时候,几乎脱了层皮,她更加担忧,午觉都睡不着了。

长宁在书房里养了盆文竹,饭后正在修剪枝丫,香榧挑帘进来,手里捧了个盒子,道:“大少爷,有人送到回事处说是给您的,但不知道是谁。奴婢瞧了是个吉祥的物件,才给您拿进来。”

长宁道:“拿过来吧。”香榧走近,打开了金丝楠木镂雕缠枝纹的盒子,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一个笔套,墨绿底,绣了连中三元的图案。长宁握在手里一捏,便知道是上好的料子,绣工整齐。谁给她送这种又精致又无聊的东西?

“送东西的人呢?”长宁抬头问。

香榧摇头:“放下便走了,若不是回事处的瞧这盒子是金丝楠的,还不会拿来给奴婢呢。”

大概是希望她能高中的吧,赵长宁让香榧收起来,没有多管。又有周承礼屋里的小厮来请她,说七叔叫她过去说话,是关于会试的,让她务必过去。

长宁到东院的时候,周承礼在和赵承廉下棋,长辈对弈,她只能站在外面等着。他的屋内有口红釉长口梅瓶,斜插了几枝蜡梅,阵阵幽香传来。

周承礼的声音说:“二哥,你这手棋下得不妙。”

长宁头先一直不知道赵承廉跟周承礼的关系还挺好的,只听到赵承廉也笑:“我心神不定,不下了。”说完是放棋子的声音。

“担心长松侄儿的考试吗?”周承礼问他。

赵承廉淡淡说:“长松倒是不至于,这孩子的斤两我还是清楚的。咱们家这下一辈能人辈出,长淮考了经魁不说,长旭跟着你习武,怕你也在培养他。长松的性子、品行都不好,但天分不错。好了,我还要去衙门,你好生休息吧。”

赵承廉似乎是站起来要离开了。

长宁立刻垂手站到旁边,等到他出来的时候恭敬地拱手道:“二叔。”

赵承廉“嗯”了声应她,然后匆匆离去,这位二叔对她一向如此。

周承礼召她进去,他盘坐在蒲团上还摸着棋子,叫长宁坐下后问她:“我听说这科会试由太子监考……你可知道太子的喜好?”

赵长宁心想,周承礼不会平白地问她这些话。怎么,难不成他知道太子的喜好?赵长宁抬起头,她突然想起那天踏青的时候,周承礼上了酒馆的二楼,还有大内侍卫护着。

“太子从小就由孝懿皇后抚养,所以生性仁慈,宽容博济,喜欢广开言路,政治清明。”周承礼说着,看了她一眼,“你答题的时候记得不可太尖锐,这科虽然有主考官,但拿主意的多半是太子。”

赵长宁应下来,但她觉得很奇怪。七叔怎会如此清楚太子想什么:“七叔,您是如何知道这个的?二叔都没有说。”

周承礼就一笑:“傻孩子,你以为赵承廉不知道吗?他不过没说罢了。你有我护着,我自然会告诉你这些的。”

赵长宁虽然不知道周承礼对她究竟是什么目的,但维护她是不假的。她半跪下拱手谢他,周承礼就低头俯身看着她谢自己,那一瞬间其实他的眼神很复杂,既像是严师对弟子的温和,又有种深沉的控制欲。但当赵长宁抬头的时候,只看到他温和的表情。

从周承礼这里离开,长宁便在想太子一事。她觉得周承礼搞不好是某个皇子的人,否则不会这么清楚。到东厢房的时候,正好赵承义从衙门回来也来看她,问她准备的情况,顺便给她传授自己考试的经验。

由于是同进士出身,工部主事这个缺还是靠弟弟才候补上的,赵承义说起自己考试的事就无限唏嘘:“……当时考会试,我录的是一百多名,我便知道这科怕是录不了了。人也考累了,后来便不再应考。不过倒记得当时的情况,二月天里考场又静又闷,父亲有个提神的好办法,你带一小瓶薄荷膏进去,若是打瞌睡就涂在太阳穴两侧。不过薄荷膏性寒,出来便要喝姜汤,否则免不了要得风寒。”

二月天里考试冷,但朝廷考试不得穿棉衣,怕夹带作弊。有钱的人家多穿漳绒或者貂皮,倒是冻不着。每到这时候京中的貂皮就大涨,穷举子弄不得貂皮也要来件兔毛的御寒,否则冻伤就不好了。

其实长宁早做了准备,但父亲的经验之谈她一一记下,薄荷膏这个是要的,叫人赶紧准备了。

赵承义拍了拍儿子的肩,对她说:“这次不中也无妨,你才十八岁。我朝的进士一般都是二十四五开始中的多。”看来父亲对她还是挺担忧的,觉得她中的可能性不大,又生怕她心理负担太重。

赵长宁只好笑了笑:“父亲放心,我尽力就行了。”

若是说到心理问题,她原来读书的时候考试锻炼得太多,心态还算平和。不过会试简直像是买彩票,成则飞黄腾达,到哪里都高人一等;不成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在进士面前还要执晚辈礼。她没有参加过这样的考试,说一点儿都不紧张自己也不信。

本朝中进士的最小年龄记录是十六岁,虚岁。她现在虚岁十八,还很年轻。而且考进士又不同于府试和乡试,府试、乡试是考生的年龄越大越抬不起头,还会被人戏谑称为“寿童”,就是考了一辈子秀才的童生。但会试越老越受人尊敬,说明你有不屈的意志。有的时候,皇上还会因为考生年龄太大,特赐他进士及第的出身,当然这是极少数,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考到八十岁的。

赵承义觉得儿子一向沉稳,应该不用太担心,稍微松了口气。

“你放心去考就是,家里有爹在呢。”赵承义最后安慰她。

赵承义是个典型的封建士大夫,儿子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吩咐了家里要静之又静。这夜里长房早早地安静,让长宁好生睡觉。第二天一早天还漆黑,卯时刚到,赵家就起来烧水整理,一刻钟之后长宁就提着考篮坐在了前往贡院的马车上。

这时候连卯正都还不到,路边的店铺就全部开了,卖豆浆的、卖面条的、卖干粮的、卖笔墨的……一路沿街叫卖,举子们三五成群赶赴考场,虽然天还是一片漆黑,但路上已经照得明亮了,也非常热闹。

路上赵家三兄弟都没有说话,估计是默默地整理自己所学。等到了贡院门口,发现入场的举子们排着队等着搜身检查。

这个赵长宁早有准备,她已经过了乡试的搜身,靠的是顾嬷嬷巧手所制之物。官兵检查虽然非常彻底,但也不会让你脱光,毕竟这些人说不定就是未来的进士老爷了,不好太动手,最后还是要留一件贴身的,一摸没有问题就放行。再者考八股文章还真不是夹带能解决的,若打打小抄就能考上进士,有那个功夫,小抄上的东西还怕背不下来吗?

赵长宁先入的贡院,贡院修得很气派,中轴一共是三进,大门称为“龙门”,取鲤鱼跃龙门之意,为考生设这个真的太贴心了,大家一看到精神头就来了,都很想跃龙门。两侧过夹道就是一排排的号舍,非常狭窄,若想躺下绝对做不到。里头放两个木板,拼起来当床,拆开可以当桌。赵长宁进了号舍之后门便关上了。她先坐下来点了油灯,把东西放好。

外面的天还没有亮,毕竟是冬天。官兵走后,有些人在兴奋地同旁边的人说话,但赵长宁的左邻右舍似乎都很安静,没半点儿声音。看着这狭窄的空间,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可能是周围太静,她就觉得自己心跳得有点儿快。这是正常的,说不定还是个好现象,紧张未必不好,一定意义上的紧张能促进兴奋,使你拥有比平时更敏捷的思维和反应能力。

他们最后一批进来,不久后卷子和草纸便都从小窗里递了进来,长宁拿了卷子展开,饶是她平日稳重,这时候心情也难免忐忑了一下,但当她一扫题目之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蘸了事先准备的墨水,开始写解题思路,承题破题结题,她写东西一蹴而就,一开始之后整个人就投入了进去。

长宁这号房的位置还不错,等到天亮了,太阳光也投了进来,她立刻就把油灯扭灭了,放到一旁。

这场考的是四书,由于要加题,所以四书和五言八韵诗就合在一起考了。题都不难,不过其中一个题让她有点儿犹豫,是:“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出自《礼记·孔子闲居》。

这句话是说,圣人出世称王天下的时候,上天会有所感知给他降几个有用的帮手,就像及时雨。但要是从字面意思去解释就麻烦了。

圣人称王?就算是圣人,皇上想必也不愿意让他称王的吧?从圣人去写必然是死路一条。不如从当今皇上的圣明入手,写如今的开明盛世。这还不够,若想入考官的眼得让人惊艳,还要引申到圣明本身,从圣明的本质来将问题升华。毕竟考官多半是翰林出身的,性格都很傲,可以说若论傲这点,翰林院称第二便没人敢说第一,你只拍马屁只会被他们当成无用庸俗之辈。

午饭是两个杂面馒头搭鸡蛋、一碟咸菜,每人还供碗热开水。泡了馒头吃下去,赵长宁又接着写律诗。

此时她练石刻的好处就来了,无论写多久都不会累,又稳又快。本朝的会试,在天黑之后就不准答题了。要是题都没答完,肯定会被打入第三甲没商量。长宁写完的时候也是日薄西山了。

这边的光就暗下来,有人开始惊慌凌乱,毕竟这次的题量远超从前。考官还是很宽容的,直到天彻底黑了才叫官兵来挨个儿收卷子。

为了防止作弊,本朝考试不放回家里,四天都在贡院里过。收卷后考生能在号舍外走动一刻钟,然后回自己的号舍睡觉,未来的几天都在号舍里过。赵长宁蜷缩了一天,又冷又僵,在外头走了会儿,发现自己的邻居竟然算是熟人,一个是江西吉安那位蒋世祺,还有个是当日峨冠长袍的公子宋楚。难怪这俩不说话,都是很傲的。

蒋世祺还跟赵长宁发生了点儿矛盾,他说赵长宁翻纸的声音太大,吵着他答题了,要赵长宁平稳点儿。

赵长宁没觉得自己翻纸的声音大,她不想跟他计较,就应承下来。结果当晚睡号舍的时候,本来就蜷缩着,夜里温度肯定降到零度了,木板又硬又冷,点着炭炉也不暖和。隔壁还传来打呼的声音,她的确没怎么休息好。

第二天她对蒋世祺拱手,建议他说:“蒋兄若侧睡,想必呼声会没这么厉害。”

蒋世祺便不高兴,也从没有听过赵长宁的名号,就冷冷地看着她,以为她是在报复他昨天说的话:“你这人当真心胸狭隘,我这是控制不了的,你那可是品行不端的问题。”

赵长宁嘴角微抽,好家伙,品行问题的帽子都给她安上来了?简直是一朵奇葩。

赵长宁笑道:“翻纸便可见我品行不端?阁下管中窥豹的功夫不错,我瞧阁下三两句就能给人戴帽子,是否有个锱铢必较、言语过多的毛病呢?”

“噗……”旁边的宋楚听到就忍不住笑了。他跟赵长宁都是北直隶的举人,虽然地位不同,但也算是一派的。

蒋世祺更沉着脸,见他俩人多势众,也不再说话了。

这个插曲倒让赵长宁跟宋楚的关系好了些,这家伙毕竟是有来头的,他爹是侍读学士,正宗大翰林,前途无量。

考试一共四天,第二天考五经,第三天考策问,第四天才是加题。这几天对考生的精力和身体的消耗非常大,有的人到第四天就出了问题,头昏脑涨、胸闷气短的都有。赵长宁把清凉油涂在两侧,果然好了许多。策论是她最擅长的,策论里一道问赋税题,一道是官员机构冗杂的问题,还有个题竟然考到了赵长宁的本行上,大致是问律法严苛的利弊。

这些赵长宁都是见过无数案例的,信手拈来就能写出好策论,赋税的制定和征收,官员机构的精简。最后那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写出新意不容易。赵长宁看过的专业书堆起来能有一米多高,新颖的角度不知道见了多少,所以别出心裁地洋洋洒洒写满一千字。

加试的三题,算学和《大明律》不说,倒是水文地理是长宁的短板,治水这块她不太擅长,只能写了大概的。等这些都写完,赵长宁显然已经没有精力顾其他了,几乎也是脚步虚浮地出了号房。

她见周围的举子也个个儿同鬼一般,四天前进去还个个儿英俊潇洒,少年得意的。

长宁上车赶紧灌了碗姜汤压肚子,累得一句话不想说。回家之后连沐浴都没心情,倒在床上便闷头大睡。

家里老老少少足足担心了四天,吃不下睡不好的,尤其是二房的徐氏,整宿整宿地合不上眼。长宁是倒头就睡了,二房的赵长松还能说,同家人吹了下考场上发挥得很稳定,不用担心精力很好云云,才被扶进去休息。赵长淮还撑着默下了自己的文章给赵老太爷看,老太爷看了大为赞叹,欣喜若狂,拿去同古先生一起评赏,认为自己的教导没白费,赵长淮肯定能中。

长房的女性代表窦氏把家里的姨娘、庶女都集中起来,开始紧急给菩萨上香,求菩萨赐个好结果。家里三个考试的,一个强撑着给大家吹牛了,一个得了赵老太爷肯定的赞赏,唯有长宁还在睡,搞不懂他是考得好还是不好。

全长房的希望在睡觉。姨娘就安慰窦氏:“太太莫急,大少爷回来就去睡了,证明是放松了。若心里发愁,那可是怎么样也睡不着的。”说这话的是情商比较高的香姨娘。

窦氏一听也是这个理,快跳出嗓子眼儿的心放回了心窝里,叹气:“我倒也不求我儿有个什么好名次,但凡他能中,就是比别个的名次低,我也是谢天谢地。”

“太太不急,若是不中,还能重来的。”这话是为人比较朴实的秀姨娘说的。但她很快就被其他人的眼刀子给刮了,自觉地不再开口。

“不行!”窦氏觉得自己一点儿也坐不住了,让宋嬷嬷扶她起来,“我还得给菩萨上炷香去,你们去东厢房守着,宁哥儿醒了就来找我。”

赵长宁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神清气爽,穿着件淡青色薄棉袍靠着窗扇喝粥,就听外面的通禀说父亲、母亲来看她了。

俩人都是紧张忐忑的心情,欲言又止,想问又不好问,给她添了三回粥。长宁才道:“怎么了?”

两人对视一眼,赵承义咳嗽一声问:“孩儿,你这科考得如何?你祖父催人过来问了你三次了,你二弟、三弟已经默了卷子给古先生看,二人倒都答得不错,你一回来便闷头大睡,我与你娘都挂心着。”

“无事,我答得还可以。”赵长宁安慰他们,“父亲、母亲不必担心,大概是没问题的。”

门外赵长旭无事,正好来找她出去玩。

他进来,屋里的丫头就给他行礼,赵长旭又给大伯、大伯母请安。他是个走路都带风的人,坐在赵长宁的东坡椅上,随手就拿了个梨子来啃:“大伯,您可得听我一句话,这考都考完了,论这些无聊的事做什么,反正都改不了了。倒不如让长兄跟我出去遛弯子。”

“倒也是。”赵承义觉得自己得失心太重了,孩子考得好与不好半个月便知了,长宁一向就是这个不紧不慢的性子,你问她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你现在正须放松,和长旭一起出去转转也好。至于殿试……等榜上有名再论也不迟啊。”

这次全国参加会试的举子共是两千余人,录入贡士的不足两百人,十人中取一人也未必。不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饶是如此,两夫妻还是有些失望。

放榜这段时间,也是大家求神拜佛的好时候,京城的放生事业前所未有地热烈。赵长旭还去买了几笼鸟儿让赵长宁放,长宁瞧着毛毛雨的天,有点儿无言。这个温度放出去肯定都冻死了,摆手走人:“你退给花鸟铺子吧。”

赵长旭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说:“我看大家都在放,你不放吗?”他几步跟上来说,“京城如今开赌,押谁能中贡士,我出五十两买了你。”

虽然不是人人都能科考,但却人人都参与科考。每到考试,京城中的各大赌坊就以此开赌局,很多人就买各地册子来研究谁能上榜,押得越前赔率越高。朝廷为此很头疼,但是这种行为屡禁不止。有些考生本来很被人期待,但却落榜了,回乡的路上还有可能被输得倾家荡产的赌民扔臭鸡蛋烂菜叶,惨上加惨。还有些黑马异军突起的,让人家赚了钱,甚至能莫名其妙收到很多匾额。

赵长宁就笑了笑:“你想让钱打水漂?”

“这有什么要紧,我看没几个押你的,就当给你冲喜头了。反正一赔五呢。”赵长旭对此满不在乎。

五十两打水漂,他还真有钱!

“你可别再投了,被发现了祖父可要给你请家法的。”赵长宁叮嘱他。

赵长旭粲然一笑,他把胳膊压在她的肩上:“你别告我状就行,赢了我请你吃羊肉呗,去不去?”

他一个习武之人,怎么随时随地都这么懒,好像立刻就要瘫下去了。跟着仆人靠仆人,跟着她就靠她。赵长宁不耐烦地推开他。

赵家这边忐忑倒是不论了,杜少陵考完便搬回了杜家,杜大人正在看儿子默下来的答案,看到妙处便啧啧称好,到最后竟抚着大腿说:“妙,我儿这科可得中!”

杜少陵站在旁边,露出淡淡笑容。他自然是得中的,否则岂不是拿赵长宁没有办法了?

杜老爷问外头的婆子:“夫人和昀姐儿呢?”

外头答:“夫人同小姐在小佛堂上香呢,老爷可让我去通传?”

那必然是在给杜少陵求菩萨吧,杜老爷没叫人过去扰。把儿子叫到跟前,细细叮嘱他殿试的事。

杜家的小佛堂,慈眉善目的杜夫人从师父手里请了香,为儿子供给菩萨。杜若昀穿了件水绿缎袄,亭亭玉立,给哥哥请了一炷香,又从师父手里请了炷,给赵长宁也请了香。她静静站定,想起那个如谪仙的背影,不知道他考得如何了。

若是得中,他愿意娶她吗?三礼六聘,八抬大轿,从此便可嫁与这个人为妻。

嫁给这个人为妻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昀儿,你怎么又上了一炷香?”杜夫人狐疑地问她。

杜若昀道:“娘,心诚则灵,两炷香心更诚啊。”杜夫人想了想,觉得女儿的话有道理,接连又给儿子上了三四炷香。

这样半个月后,京城的香烛涨价三倍,连带乌龟王八鱼都涨价了,翰林院才出了贡士的名单,张贴于礼部告示处。因放榜的时候杏花初开,此榜又称为杏榜。

杏榜张贴的那天,窦氏一早就起床坐在堂屋里,三个庶女容姐儿、芙姐儿和茵姐儿一早就来请安,赵玉婵也被嬷嬷撺掇起来,天都还没亮,大家也没有心思吃饭。窦氏叫了个管事带两个小厮过来:“你们三个……好生去看,从后开始找应该是快些。快去!”看到有丫头要去大少爷那儿传话,窦氏赶紧阻止,“你个着急忙慌的东西!少爷要睡觉,你吵着他怎么办!”

三人下人起床后都在衣服里扎了红腰带讨彩头,听了窦氏的话立刻出门。明照坊离礼部并不算太远,小跑着赶紧去。

这时候才卯正,春寒料峭,穿着棉袄都冻得发抖。但放榜这里早已围了一堆人,大家提着大小灯笼照得周围透亮。

领头的窦管事是跟着窦氏陪嫁到赵家的,已经服侍了二十多年了。他一眼就瞧到了二房的李管事,平日持重的李管事这时候也心急,在人群前一跳一跳地张望,他不禁冷笑道:“三少爷也妄想中前头的名次,我看榜上有名就不错了。”说罢整了整衣领,雄赳赳气昂昂地从……最后面开始找。两个小厮则一个跟他找,一个跑到了前头。

第一百九十四名开始,到第四十名止,其实基本就只能当个同进士了。窦管事找到第四十名还未看到他们家少爷的大名,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了。他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再往前找,到了第二十名仍然没见着“赵长宁”三个字,就跟落在冰窖里一样浑身发冷。窦管事这时候几乎已经放弃了希望,不过是抱着找找看的念头再往前看,心知这事十有八九是不成了。谁知他的腰突然就被戳了一下。

窦管事差点儿跳了起来,回头看是带来的小厮,立刻来了火气:“你做什么!”

小厮吓得一抖,指了指前面:“窦管事,我瞧咱们少爷的名字好像在前面啊……好像是前几个。”

窦管事叱骂他:“混账东西,你认得字吗!你不是看错了?”

小厮道:“前几天就有人教小的认了大少爷的名字,应当没错的吧……”但说着他也不确定起来,声音就小了。窦管事怕他是认错了,或者是同名同姓的人,拨开人群便往前去:“你小子若传错,我回去定得打死你!”

他到了前面,李管事便笑他:“窦大壮,你这是干什么?你家少爷难道还能中个前三甲不成!”

窦管事乳名大壮,虽然现在有个体面的名字窦为恒,但别人笑他仍然叫他大壮。

要在平日窦管事肯定与他针锋相对,这时候可没心情跟他玩笑,因为他看到杏榜第二,的确是标准馆阁体所写“赵长宁”三个字。他目瞪口呆,心里感觉非常不真实,是不是同名同姓?他目光向下再一对籍贯:北直隶顺天府县人。

窦管事的嘴角已经克制不住扬起来了,浑蛋李管事,还敢笑他。就是前三甲,就是前三甲啊!“大少爷是第二,快回去传话,讨喜钱!咱快回去!”他用手撺掇了两个小厮,疯了般地往家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大家看到一个中年老汉这般疯跑狂喜,又是在放榜后,肯定是中了贡士的,已经见怪不怪了。狂喜失态的算什么,还有高兴疯了的呢。

李管事方才没仔细看前十,看窦大壮狂喜奔出后,自己也凑过去仔细一看,随即眼睛瞪得老大,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天已亮,赵府这时候开了大门,而且是大敞开。

天亮后就有贡院传捷报来,名次低了不传,一般是只传前八十名。赵老太爷带着赵承义、赵承廉兄弟两个坐在前院中堂里。眼见着骑马的报录官一个个儿地过去,因是从后往前报,看到这些报喜官一个个儿都没有进府内,赵老太爷开始擦汗了,叫旁边的管事去问报到哪里了。管事一会儿就跑回来了:“老太爷,上个是去陕西会馆的,三十二名。”

竟然这么快!他有孙子能进前三十吗?赵老太爷有点儿心虚,往左右看看,赵长松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以他的实力进前三十是很难的,现在看来应该是八十名之后,或者是直接掉出榜。总之,进士恐怕没有指望了。而赵长宁和赵长淮都很镇定。

赵老太爷再看自己的两个儿子,赵承义在擦汗,而赵承廉面无表情地喝茶,不喜不悲。他突然想起有句俗话:歹竹出好笋。怎么长房的两个孩子反而更能撑场的样子,比他们的爹强上数倍。

赵老太爷这么走神的一瞬间,守门的就看到一匹马冲进门,过直道停在院子里。穿了褐红短袍戴红帽的报录官勒紧缰绳,就唱道:“捷报北直隶保定府老爷,赵讳长淮,高中壬寅科会试第十六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声音传到了中堂,满屋子“哄”的一声,大家都笑起来。有人立刻恭祝赵长淮,赵长淮倒只是笑了笑,跟着赵老太爷出去领捷报。赵老太爷真没想到赵长淮能中十六名,这样的水平,殿试只要不失常,进士是肯定没问题的。他欣喜若狂,立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封红银子给报录官,请他下来喝杯酒,报录官只报一家,接下来是要在这家吃饭的。一般这时候大家都会非常大方。

屋内嗡嗡地议论着,虽赵长淮和赵承义不亲近,得了这样的喜,也回头拜了父亲。十六名已经非常好了,大家也没再想能有更好的名次,屋内很热闹,连赵承廉都低声跟赵长淮说话。

赵长松站在赵长宁旁边,跟她说:“喂,搞不好咱俩都落榜了。”

“那就落呗,明年再来。”赵长宁掸了掸衣袍,淡笑着看热闹的场景。她其实心里也有点儿没底了,这都快报完了吧?原以为自己最差也是三四十名,难不成落到八十名之后去了?那可得明年再来了。

赵长松笑着喝了口酒:“说真的,我开始有点儿喜欢你了,你比赵长淮那小子人好。不如我们真的一笑泯恩仇吧,以后你跟我混,有我一口肉吃,就少不了你一口汤喝。你看如何?”

“好啊,有这等好事,我还得谢谢三弟了。”长宁看了看他。

“好说。”赵长松又喝了口酒,“但你以后可要听我的。”

两人喝酒聊天,外面小厮都准备要关大门了,又一匹马冲了进来,这报录官头戴红帽不说,马脖子上还配了朵红色绒花。依旧勒住缰绳站在堂上,大家都看向他,报录官才高声说:“捷报北直隶顺天府老爷,赵讳长宁,高中壬寅科会试第二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说完他觉得周围出奇地安静,都没有回过神来。

赵老太爷手里酒杯一顿,他最先回过神。他知道赵长宁掩藏实力,原以为是和赵长淮差不多的水平。第二名……竟然是第二名!

赵长松更是无比惊讶地看着赵长宁,酒都忘了喝。

而赵长宁一开始也不敢置信。其实她觉得自己最多就是前十,毕竟高手能者辈出,举子里厉害的人真的不少。最厉害的还在江浙两省,她居然能得第二名!她定了定神,好歹比周围的人更快回过神来,对赵长松抱拳:“抱歉了三弟,我要先走一步。”

她缓步走出去,满院子的晨曦,吹面春风有些寒冷,拂起她的袍角。

那报录官已经下马了,将手中的捷报给了她:“这位就是赵老爷?”听到说是,立刻赞叹道,“当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小的在这里先向您讨个喜了。”说罢伸手。

鼎甲三人的报录官能直接讨喜钱,这是无上的荣耀,赏银子的甚至觉得这是种身份的象征,一般都要给十两的大封红。

但家里根本没有准备十两银子的大封红,都是三两银子的。

赵老太爷突然跳起来,从囊内摸出一张十两银票,随手扯了张红纸胡乱包了递上去:“差官辛苦,请这边来喝茶。”

报录官笑着接了,跟着到热闹处去喝茶。

等他走之后屋子里才“哄”的一声,比刚才更热烈更震惊的声音响起,有人离开跑去向后院传话,第一个肯定能得大赏。赵长宁握着自己的捷报回头,只见祖父一脸严肃,手发抖地拿了她的捷报看。

确认捷报真的是她的,不是送错了。赵老太爷才突然拉住她的手,大笑起来:“好!不愧是我家的嫡长孙,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老头子似乎已经要高兴疯了。

“祖父,您坐下来再说话。”赵长宁怕老人家太激动,弄出什么乐极生悲的事就不好了。她先扶他坐下,老头子自己却要站起来:“坐下干什么,我高兴!快,叫人去把祠堂打开,我们要给赵家列祖列宗上香!”

赵长宁哭笑不得,只得随着老人高兴,其实她心里何尝不是也很高兴。她爹赵承义也正在被众人恭喜,但他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处于巨大的震惊之中。她无意中抬头一看,入眼便是赵承廉的眼神。他在看她。

赵承廉似乎是从今天,从这一刻才把她放入眼里,才是真正地在看她。

长宁这时候却能平静地微笑,向他颔首示意。

赵家的后院这时候还很安静。

李管事从后门回来了,他站在门口踟蹰了片刻。其实跟徐氏汇报赵长松的成绩不难,赵长松是考得不咋地,一百三十八名,但好歹是入了榜的。他发愁的是后半截,该如何告诉徐氏,赵长淮得了十六名,而长房的赵长宁居然是第二。他觉得徐氏会把他掐死的。

如果是赵长松考了一百三十八名,而另外两个落榜了的话,那么徐氏肯定会神清气爽,赏他个大封红好好褒奖他。但是反过来,徐氏肯定咬牙切齿地过不去,要拿他出气。

李管事想想就心里发虚。

他很羡慕窦大壮,他能从窦氏那里得到多少赏钱啊。愁得在门口叹气好久,李管事也只能抖抖衣裳,壮士断腕般踏入徐氏的院子。

其实窦管事也以为自己能得个大封红,鞋都要跑飞了,跑回来的时候赶紧从后门往内院钻,如果捷报早到了,那他可就讨不到赏钱了。他连帘子都没让丫头撩就冲了进去,这时候没人会因此而责备他,跪下后喘气都不能,立刻道:“恭喜太太,大少爷得了贡士第二名!我亲眼所见,绝对无虚。”

窦氏立刻就把茶杯打翻了:“第二?你没看错?……你看错了吧?”

“绝对无错。”窦管事再次肯定。

随之有传话的小厮跑进来,前面捷报的消息也传来了,的确是贡士第二:“……老太爷已经让下人准备开宴席,太太是新科贡士的娘,得赶紧去赴宴才是。”满屋子的姨娘、庶女本来都随着窦氏忐忑,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热闹哄哄地说笑起来。

“快扶太太去换衣裳!”

“是啊太太,您得赶紧去前院才是。”

“咱们大少爷可是第二呢!我听说这个会试,就算只是上榜也要笑的,何况是第二呢!”

窦氏身软发汗,几乎就是被人扶着换完衣裳。她觉得太不真实了,等穿了最好的衣裳去了正房,她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倒是祝贺她的那些人很快就把她给淹没了,恭敬无比地叫她大太太:“大少爷前途无量,肯定能得个进士,以后给您挣个诰命夫人回来!”

赵承义官衔不大,窦氏便没有资格称“夫人”。这个诰命夫人,得按儿子的官衔来封。

的确,赵长宁得了第二名,就算殿试她表现得再差,也不会落去第三甲,而且很有可能进翰林院。翰林院是什么地方——从里面出来的人,十年之内平步青云到六部侍郎尚书的数不胜数,可说如今的侍郎、尚书们,甚至是那些位高权重的阁老,没一个不是翰林出身的。所以翰林院的人才高傲,就算是六七品的翰林,出来也能与四品官员称兄道弟,平起平坐。

窦氏看着周围人奉承的表情和赔笑,还有簇拥着她的人群,她才终于有了真实感,挺直了腰杆。

赵长宁见了左邻右舍来道喜的人,又跟着祖父去给祖宗上香。因只是会试,还有最后的殿试,赵家秉着低调的原则,高兴一番后宴席很快就散了。赵老太爷把三人聚起来,同赵承廉、周承礼一起给他们讲殿试要注意的事。最后的殿试自然更重要,因殿前失仪,或太过紧张没有发挥出水平,掉入同进士的也多得是。本朝的殿试在四月初举行,还有一个月,他们不能掉以轻心。

这次重点叮嘱的对象自然是赵长宁。

谁也没想到她能得第二,如果赵家运气好,可能会有史无前例的前三甲,自然要无比重视。

“长宁最须注意这个,只要她平稳发挥,前五应该没问题。”周承礼说。

赵长宁站在首位,听到屋内烧蜡烛的声音。三个人商量了一会儿,周承礼仍决定让长宁和长淮先拜见礼部尚书顾方怀,至于见太子,没这么容易,至少要有头衔才能见。今天尚早,让他们三人先回去休息。

赵长淮仍与长宁同路,他一直没说话,到了岔口,赵长淮才说:“长兄,我可要恭喜你了。第二名……你当真不简单啊。”

“多谢。”赵长宁倒是很客气,“我也要恭喜二弟才是。”

“恭喜我?”赵长淮竟突然笑了,他平日不爱笑,这样竟有些邪气的好看,懒懒地道,“我认赌服输。长兄还是多准备殿试吧,兴许可以得个一甲及第。”他不再多说,亦没有告辞就离开了。

赵长宁微笑着看他离去,他所去之处灯火昏暗,就算他真的中了进士,亦没有人同他一起分享这份喜悦,这是非常孤独的吧?这样的努力有什么意义呢?

她突然想起赵长淮喝酒那日的事,也许赵长淮不是真的讨厌她,而是不得不讨厌她。

“长淮。”她突然叫住他。

赵长淮的背影一顿,赵长宁慢慢说:“其实我是真的为你高兴,毕竟你是我亲弟弟,父亲也是为你高兴的。”

赵长淮仰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夜空,又笑了笑。赵长宁这个人……真的是跟他完全不一样啊。

长宁不再多留意他,说完这句话她就回了长房东厢房,让四安将今日买的贡士表拿来看。她要看看杜少陵是否进了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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