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欢愉正苦思冥想,怎么妥善地解释显得不那么刻意并且能说清楚。
“叮铃铃——”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即将僵化的局面。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偷偷往池霍的方向看去。
他已经站起身背对她接通了电话,简单回复着“嗯”“知道了”这种让人听不出内容的冷漠短句。
莫欢愉听不出他应答的语气有什么不对。
一如既往的平稳冷静,淡然自持。
仿佛并未听到刚刚萧九酒所说的误会性极强的话语,毫不在意一般。
莫欢愉分不清池霍“介意”的界限在哪里。
他好像会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斤斤计较追问不休,也会对阙赋之给予毁灭性的打击,却对她的“暧昧对象”们抱持此时此刻漠不关心的态度。
奇怪的男人。
她出神地仰头望着他站在窗前撩开纱帘的动作和背影,心中飘忽不定尚不自知的某种感情越来越茫然。
萧九酒察觉到她的恍惚,戳了戳她的胳膊,“妈妈,你是不是喜欢他呀。”
“……啊?哈?不可能好吗!我怎么会……那个他呀,你个傻孩子!”
她摆着夸张的表情连连否定,太过认真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心虚。
女孩儿一副“我理解”的笑容,无奈地耸耸肩。
“妈妈才是傻女人呢,连‘追求爱情’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学不会。”
莫欢愉一愣,沉默几秒,讪笑道:“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东西,你才十一岁,怎么会懂爱情。”
九酒嘟起小嘴巴,“我不懂啊,但我看妈妈你演过的电视剧电影里,一个个人物不论前期怎么纠结懦弱,最后都会勇敢去爱。那些角色妈妈能表现得淋漓尽致,为什么自己做不到呢?好奇怪呀。”
是啊,好奇怪。
或许不止池霍是个奇怪的男人,她同样是个奇怪的女人也说不定。
戏剧里那些几经命运浪潮摧残的女人们,她可以全身心投入感同身受,却无法将那些情绪带到自己的生活中。
对她表达爱意的男演员男明星有过不少,他们都很优秀,也很温柔。
却不曾有人如面前的这个男人一样,未见面时就在她心底不声不响掀起毫不自知的惊涛骇浪。
就像是长在骨子里的生理反应,被动触发,无法回避。
而她本人也很清楚地发现,刚刚看到他并不在意的反应时,胸膛里不可抑制地升腾出名为“失望”和“落寞”的情绪。
莫欢愉心中一惊,看向池霍的目光在清晰与混沌之间来回切换彷徨动摇。
……难道自己在潜移默化间,已经慢慢失守、陷进去了?
她刷地站起身,满脸凝重。
池霍正好打完电话,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即刻挪开目光,绕过沙发拿起西装外套,淡淡打了声招呼。
“工作上有点事,先走了。”
并没有任何过渡,他快速从私人状态切换到商业模式,如此熟练。
萧九酒有点遗憾,但深知比起玩乐当然工作最重要,于是也不再撒娇耍赖。
她摇着小手,“记得下次再来玩,byebye!”
池霍脚步不停,抬手轻轻晃了晃,算是离去前的回应。
莫欢愉视线追随他的身影,张了张嘴,“再见”说不出口。
女孩儿眨巴着大眼睛,狡黠一笑,用手推着她,“妈妈,好歹人家是客人,你去送一送嘛,不然多没礼貌啊!”
她被推搡着,无奈地笑了笑,自己竟需要女儿来察言观色制造机会了。
“好,我去送他,餐厅里还有点吃的,你热一热,吃完收拾收拾乖乖睡觉。”
“我知道啦!”
交代完琐事,她快步往玄关去。
刚走出大门,就被一阵凉风激得浑身一颤。
旧金山初秋夜晚的风向来凉渗,只是没料到今年来得这样早。
眼睛里不慎进了沙子,着急地揉红了眼眶,睁开双眸,阶梯下的男人一只脚已经跨进车里。
“等等!”
她其实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但就是下意识叫住了他。
池霍循声仰面和她对视,皮鞋又踏回了地面,单手搭在打开的车门上,静静等着她说话。
今夜这片别墅区里安静得很,邻居和路人影都不见一个。
夜风习习,莫欢愉柔顺的长发飞扬,身姿在玄关微弱的小暖灯照射下略显单薄。
季节迁徙,时间推移,白云化为衣裳、吠叫成苍狗。
灌木丛里的虫沸在夏末的某一日消无声息隐去,不知何时蝉鸣也不再聒噪。
周围寂静异常,呼吸便显得十分厚重。
她不知该说什么,而阶梯下的男人也不急不躁,并没有显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如此,两人将这段漫长的对视,演绎成浪漫的永恒。
莫欢愉看着他的脸,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被夜风吹起的衣角和碎发,终于将她从这错觉中拉回。
分针和秒针从不停歇,乐此不疲滴答。
她终究还是无法留住这份臆想的永远。
薄唇轻启,莫欢愉开始自顾自地解释。
“刚刚九酒说的那些话,不是你想的那种情况。以前来家里的那些人是合作的演员们,大多时候都是成群结队的,凑个热闹。对剧本时的试演在她看来就像过家家游戏一样,她表达得稍微偏了一点,你别误会。”
莫欢愉抱胸收紧单薄披肩,有些忐忑紧张。
男人听完她的话,依旧没什么明显的反应,平淡地回复一句。
“知道了。我本来也没想什么。”
莫欢愉一怔,愣在原地。
“还有别的事吗。”
他这是着急走,在催促自己?
“没了……”她鼻尖有些酸涩。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莫欢愉试探性地问道:“你在旧金山待多久?我……九酒挺喜欢你,有机会的话,她说还想再见你一面。”
在说什么啊……竟然拿女儿做借口。
“替我跟她说声抱歉。”池霍边说边转身坐进车里,“我明天回国。”
车辆启动,发动机的轰鸣声明明不算巨响,却震得她耳朵发麻。
她僵硬着身子向前一步,缓缓张口。
“下次什么时候——”
后半句话被升起的车窗玻璃夹断。
黑色轿车很快消失在路灯尽头的黑夜里。
莫欢愉并未转身回房,只是呆呆站在阶梯上,盯着路边飞蛾扑扇的影子。
她脑海里不停回响他的话语。
他知道,他本来也没想什么。也对,就该这样。
是她说的,他们之间只是投资人和演员的交情,那样斩钉截铁,就不该奢望他会因她的“暧昧关系”生气。
而他明天就要回国,这么突然。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下意识问出口的一半话也没得到回应。
莫欢愉皱着眉头,不爽得很。
怎么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被迷惑了啊……”她喃喃自语。
只不过吃了他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顿饭,被他握着手睡了一会儿。
听他说了几句令人心疼的梦话,被那短暂温馨的日常生活蒙了眼睛。
莫欢愉想,池霍是不是有特异能力,总能在一天之内来回颠覆她对他的印象。
想近就近,想远就远,赶时赖着,要走时就果断地走。
轻易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真是绝了。
她有记忆三年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耍。
而自己为什么在一次次的失败中汲取不到教训,反复重复同样的错误和愚蠢。
莫欢愉看着路灯下的飞蛾,忽然为它们感到悲哀。
光就在眼前,已经做好觉悟烧成灰烬,只为那片刻的温暖。
然而这份决心被坚硬的玻璃罩永隔,不甘心地撞击着,想要冲破孽障,以为那里面的“蓝火”是热烈的。
若终有一日接触到真相,扑火的勇气是否会被辜负呢。
她仰头吐出一口深长的气体,深知自己连飞蛾也不如。
她拿不出多少了不起的志气去爱谁。
这么一想,倒开始自我嘲讽,祈祷起池霍多拒绝她几次,多磨练磨练这颗无意识间摇摆不定的心脏。
尤其今天发现海马体好像又出现了异常。在这种情况下,喜欢上谁,也不过徒增一份注定的悲剧罢了。
裹紧衣裳,莫欢愉打了个寒战。
转身回屋,玄关的暖灯吧嗒一声熄灭。
……
半个月后,莫欢愉乘上去往北桉城的飞机,正式投入《芳华一世》的工作中。
柔桑已经提前去打点,机场前,她等待着洪霜竹。
这十几天她很少见到她,可以说是几乎没碰过面,去公司找也只是匆匆一面被含糊打发。
她有些不明所以。洪霜竹以前再忙,最多不过一个星期,就会抽空跟她喝喝小酒聊会儿天,这次算破纪录了。
莫欢愉发现她的妆容比以前厚艳了许多,透过那层几近完美的表象,她捕捉到掩盖的憔悴。
她多多少少察觉到自己被回避了,貌似是从那夜池霍和洪霜竹谈完之后开始的。
莫欢愉猜测着,难道洪霜竹在责怪自己暴露了她?
她不敢贸然探究,也没机会探究。
她总觉得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入某个无法回头的境地,脚步却不能止歇。
一辆辆车在眼前飞驰而过,一直没等来那抹香槟金。
眼瞧着起飞时间将近,拉起行李箱时,电话铃声恰时响起。
看清来电显示,是最熟悉的友人,莫欢愉却莫名紧张起来。
清了清嗓子,“咳……霜竹,你到哪儿了?”
——“抱歉余欢,我这边太忙实在走不开,来不及送你了。”
女人清冷的声音从听筒传出的时候,她一瞬间没听出是洪霜竹。
莫欢愉从没听过她这样沙哑疲惫的嗓音,仿佛经受了许多个难熬的不眠夜。
“……没事,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注意休息。”
——“好,我有数。你放心去拍戏,九酒我会托人照顾好。”
“谢谢你……挂了吧,有空多睡会儿。”
她本还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就此作罢。
压下帽檐,墨镜后的好看的双目黯然失色。
她迈开脚步,高跟鞋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撞响。
莫欢愉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将会在北桉重逢许多忘却的故人,还有自以为再难遇见的那个男人。
一场和历史奇迹般吻合相似的盛大剧目,在又一个多事之秋缓缓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