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商城池影视公司。
一辆银白商务车停在大门前。
戴着金丝细框墨镜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时，站在接待台前的戚蔷薇本就怦然不停的心跳声愈加壮烈。
她的呼吸变得冗长深沉，肩膀的起伏十分明显。
那道修长的身影迈着优雅的步子直直走来，黄金比例的身材和脸部脖颈的曲线轮廓格外养眼，惹得大厅里的女员工们红着脸阵阵惊呼。
“是陆离光哎！他不是在法国吗，怎么回南商来了？”
“据说接了一部超大牌的电影，投资金额里咱们池总占比最大，这次回来属于复命吧。”
“唉，我其实以前很喜欢他的，就是可惜被媒体逼去国外了。”
“哪儿是被媒体逼的啊，当年他虽然难免被波及，但也不至于被逼走，恐怕有别的内情。”
戚蔷薇听到了这些窃窃私语，目光顿时暗沉。
“蔷薇，你没事吧？”前台接待的朋友越过白色大理石台碰了碰她的肩膀，“咱们大厅的空调这两天已经调小了，应该不冷啊，你抖什么？”
她在抖吗？
戚蔷薇低头看了看自己黑色裙摆下的双腿。
的确在抖，而且抖得很明显。
她皱了皱眉，有些慌乱地看着男人逐渐接近，努力调整情绪，不愿让他看出自己的动摇。
想一想，快想一想这几年是怎么接待客人的，学到的本事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不惜用责骂的方式逼迫自己冷静，她深呼吸几下，回答朋友，“我没事。”
她怎么可能会没事。她有事，而且是大事，她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短暂地闭合眼睛，眼珠咕噜噜滚动几下，舔了舔干涩的嘴巴，唇角逐渐上扬。
不论做什么，第一步总是很难执行，但只要迈出去了，剩下的路程即便痛苦，也会比煎熬的犹豫和未定的抉择要好受很多。
再次睁眼时，戚蔷薇的美丽标准的商业性笑容嫣然呈现在脸上，右腿已经迈出了那最困难的第一步。
紧接着接连不断的高跟鞋哒哒声交错响起，她脑海中回想莫欢愉宴会归来时的形态，学习着摇曳的身姿和眼眸里虚伪的笑意。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再抱怨为何池霍非要她来接待陆离光。古尊这段时间几乎不在公司，被指派去了什么地方替他在做什么，她一概不知。
戚蔷薇也没有时间去关心，若论起池霍深海般的心计，她是完全没脑子去想那么多的。
她此刻能看见的，满胸膛装着的，只有相对走来的那个男人。
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有二十米。
漫长却又矛盾仓促的二十米。
戚蔷薇觉得脚下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如此沉重，难遏惶措的心绪。
脸上的表情，应该没有垮掉吧。
她笑得僵硬，已经感受不到了。
只凭着身体潜意识在行动，冰凉颤瑟的指尖和混淆梦境虚幻的视线难以自持。
戚蔷薇停下脚步，对方也在两米外站定。
最安全，最陌生的距离。
墨镜镜片倒映扭曲着她略微走形的面容和上身，隔着这层阻碍，她看不到他天造般无瑕的双眸，也无法读取他的情绪。
她只觉得他嘴角完美的笑容异常扎眼。
而自己，也唯有回报相同的弧度，理智才不会像在旧金山那样崩溃瓦解。
伸出右手，戚蔷薇眯着眼睛笑道：“您好，陆先生，欢迎回来。”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的时间和氛围有几秒的凝滞。
随后陆离光抬手握住，淡淡说道：“你好，戚小姐，我回来了。”
多么平常的对话。
如果没有生疏的前缀，任何人听着都像一对经受异地远距离恋爱的情侣应有的交谈内容。
而这份疏离，又一次令戚蔷薇心痛。
她尽量不表现在脸上，“陆先生奔波劳累辛苦了。城池换了新楼，您可能还不太熟悉，我带您去见池总吧。”
礼貌地侧身弯腰，也趁机放开让她心跳聒噪的大手，左臂微抬，对向电梯。
就像接待以往到来的每位客人一样，她在心底多次念叨提醒自己后，终于完美做到了这些流程。
同时也不由怀疑，以前闭着眼睛都能做好的，竟然是这么困难的事情吗。
她避开视线，尊敬地垂眸浅浅鞠躬。
陆离光的右手还滞留在半空来不及收回，掌心突然灌进一股凉风，握住一片虚空。
墨镜后的深褐色瞳孔中倒映清晰戚蔷薇客气恭敬的动作和身姿，忽而睫毛有两秒急速颤动。
然后他操着平稳温和的寻常语气说道：“多谢戚小姐，麻烦了。”
“不会，这是我的工作。”她嘴角的弧度加大。
转过身，戚蔷薇在前面走着，笑容逐渐崩垮，目光倏忽间冷却。
他们本该是彼此在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如今竟沦落到连争吵埋怨都不再有的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按亮顶楼键，气氛陷入沉默，二人皆不言语。
这电梯是透明对外的，可以切实体会到攀升的高度和飞快的速度。
戚蔷薇从小恐高，最受不了这样的设备，但工作需要，只能忍耐。
她全程背对，看着变换的楼层，不停眨巴着眼睛。
“咚——”
突然一声缆绳顿扯的声响闷闷传来，电梯几下震动后，停在不上不下的两层之间。
“怎、怎么了！？”
戚蔷薇心里一惊，身体最快做出反应，窜去靠内的角落，恐慌无措地来回转动视线。
陆离光倒没什么反应，不慌不忙摘下墨镜，走去按住紧急求生按钮，冷静好听的嗓音淡定地讲述现状。
不一会儿就得到了回应，扬声器里传出管理员的声音。
“很抱歉，刚刚得到紧急停电检修通知，我们正在启动备用电源，请您稍等片刻，不要慌张。”
“电梯没有出现故障吧。”
“没有，您放心。”
“好，知道了。”
他松开按键，镇静地靠在扶手上，挑眉默默打量着蹲在角落的女人。
看她那丝毫没有缓解的紧张表情，他忍不住浅笑调侃道：“戚小姐，你应该听到了，电梯没问题，只是突然停电而已，你何必表现得这么害怕。”
戚蔷薇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听出他话语中的不对劲。
什么叫“表现得这么害怕”？说得好像她在演戏，装模作样一般。
她忽然想起陆离光曾误解说过，她是一朵爱玩儿男人的白莲花，不做演员可惜了。
这样的嘲讽，真是许久没有听过了。
她面色顿时沉下来，“抱歉失礼了，陆先生。生理反应没法避免，请您见谅。”
“生理反应？”
男人站在她对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眉梢略微挑起，嘴角莫名笑意不减反增。
“难道戚小姐还没克服恐高的毛病？”
他还记得。
戚蔷薇第一感受竟然是感动，反应过来她自己都觉得荒唐。
她一直隐藏着恐高这个羞于启齿的秘密，以前不知怎的总觉得是个丢人的症状。
上高中时走在教学楼四层的楼道里，她也是贴着墙边走，被陆离光发现，拿着逗弄了好长一段时间。
然而玩笑归玩笑，自从知道以后，但凡在高处，他永远都走在她的外侧，做一道极具安全感的屏障。
思及少年少女往日，戚蔷薇不由感叹，觉得那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
无奈地笑笑，她淡淡说道：“本来就没想着克服，有些毛病还是留着比较好。”
陆离光半敛眼睑，眉头有一瞬间浅蹙，却又立刻抚平。
他抱胸而立，语气平泛，“这种弱点有什么好保留的，你不是一直觉得丢脸吗。”
戚蔷薇瞳孔蓦然放大，抬起头看向他，有些意外。
过去了十数年，他竟还记得这样多她的小细节。
忽然心酸难以自抑，眉目间的哀愁汹涌而来。
戚蔷薇开始怀疑，从前一次次将他推开，自以为的为他好，是不是做错了。
那些不能启齿的理由，为实现少年的愿望和他人做出交易，换得他一个美好的开端，和自己永远无法拉近的遥远距离。
此刻才后悔，可能太晚了。
戚蔷薇沉下脑袋，呼出带着颤抖的一口气。
“我的弱点太多，扎根也太深。要克服太困难，不如坦然接受。虽然免不了痛苦，但总比强硬修整要好受。”
她突然笑了两声，混合着哽咽和凄凉。
“不止弱点……我对待人，也是一样的。”
这话很明显在暗示，时隔多年，她仍将他铭记，忍受相思苦楚，且心甘情愿。
蹲在角落，细听男人呼吸声，果不其然有一瞬间的紊乱急促。
她心脏揪疼，痛恨自己反复将他吊起折磨。
其实戚蔷薇深知，她多次抵抗不了真心去靠近，后又咬牙狠心将其推远，完全是因为自己的不成熟，以及不自觉间无法放开的伸向他的手。
要不看他，要不爱他，实在太难了。
只要有一日抱有这份心思，她可能就会一次又一次在这种纠结里来回摇摆，使得两人都不好过。
可她又忍不住期待。
现在呢，现在阻碍她的人已经消失了，可他却好似不再愿意接受她。
如果拿出勇气去追逐，陆离光是否会摒弃前嫌，再牵她的手。
然而此刻连抬头看他都不敢，生怕被冷漠的目光打击到，还谈什么主动去追。
戚蔷薇不禁苦笑，嘲笑自己的懦弱。
忽然电梯一阵微晃，灯光亮起，恢复运转，很快就抵达了顶楼，门缓缓打开。
摇摇晃晃起身，小腿蹲得有点发麻。
她鼓起勇气正想转头看他的表情，高大的身影却从身侧闪过，安静地走出了电梯。
戚蔷薇紧随其后，心脏开始打起鼓，张了张口。
“那个……”
前方的男人突然顿住，停在原地。
过了片刻，亦或是良久，此时的戚蔷薇紧张到时间观念已经模糊，只知道陆离光正在慢慢回过头。
而后那凉薄的声音飘入她的耳朵，激起涟漪一片，顷刻间冷冻成冰湖。
他说：“这样的场景对话以前貌似经历过许多次，已经够了。好不容易能安稳度日，请你千万不要再拉我回那些可笑的时光里了，好吗？”
他好看的眉眼眯成一条弯缝，展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拜托你放过我吧，戚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