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洁白的镂空花纹裙摆沾染黑脏的泥土,莫欢愉鼻子里被灌满了水,呼吸不得呛咳几声。
水滴随着她的脸庞弧度流在颈间锁骨,凝结出一个小小的水洼。
莫欢愉的妆容被晕染成花,她眨眨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垂下一滴逗留的透明结晶。
如此月光下,飘散在脚边的玫瑰花瓣,和纯白的女人,勾勒出一幅极美的厚重油画。
“你刚刚又发什么疯。”
男人似乎并不怜惜这份绝美风景,语调甚至比平常更苛刻凉薄。
“只是喝了一杯酒,至于这么激动吗。”
她目光似深渊般空洞,其中仿佛蛰伏着沉睡的野兽。
池霍见她这副样子,呼吸莫名有些急促。
“还说什么保护你,廖向繁难道没告诉你那程功是什么人?今天要没我在,他使什么肮脏手段还不知道呢,你就这么着急往枪口上撞!”
他上前捏住她的脸,眉目间满是愤愤与无奈,“像你这样不长记性,就算进了娱乐圈也是炮灰,哪还有本事从方单祠那里打探消息!”
莫欢愉面无表情,比起她的安危,他果然更注重计划。
“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费口舌,每次都来教训我。”
“心里有数?呵。”池霍用鄙夷怜悯的眼神看向她,“上次那个司均,这次这个程功,哪个你处理好了?一时意气用事把自己搭进去,就是愚蠢。”
说完将她的脸狠狠撇向一边,刷地站起身给了她一个凛冽的背影。
原来他察觉到了。
池霍什么都看得很清楚,但他有自己的判断。比如即便知道她内心动荡不安,他仍只顾大局会否被影响。
莫欢愉看着这样追求完美的池霍,忽然想要气一气他。
“搭进去就搭进去,大不了就是睡一觉的事情,又没什么损失,少不了一块儿肉。”
“……你再说一遍?”
男人并未回头,但那声音如同冰锥般凿进莫欢愉的脊梁骨,激得她后背一颤。
明知他已在暴怒的边缘,她仍不收敛,偏还要傲气地扬起脑袋,将他背影盯得死紧,一字不差地再重复一遍。
“我说,搭进去就搭进去呗,大不了就是睡——”
话至一半,男人猛地转过身,速度极快地扼住她的喉咙。
他双目的怒火都快烧出眼眶了。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抑扬顿挫每个字仿佛都在表达他快克制不住的盛怒。
莫欢愉看他这样难得激动,偏偏觉得爽快,先前的怫郁消了大半。
她纤手轻轻搭上他放置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果然是不一样的。和司均那时的力度和掐扼的方法完全不一样。
虽然还是会难受,但池霍的动作要轻巧缓慢许多,指尖也没有用力,放置的地方没压住气管。
她眉心略有动容,开口却是玩笑话,“你们男人怎么都喜欢掐别人脖子,很有征服感吗?”
池霍神色一怔,随即嗤笑道:“征服你这样的女人能有什么快感,折磨你才勉强算得上有趣。”
“没错,我这样的女人,也就身体有点诱惑力,你五年前说过,能充分利用自身全部优势的人才算聪明。”
莫欢愉迎着他的话反攻了回去,“池霍,既然你和我都重视这次的计划,你不惜牺牲婚姻和往后的名声也要换得周全,那我用身体换计划稳妥,不是正合你意?”
她心里当然不是这么打算的,但偏偏就想要这么说。
“呵,你怎么突然开窍了?以前不是很排斥这种事吗。”
池霍松开手,眼中好像涨起烟雾,忽然迷蒙。
他鲜少认真地和她对视,“莫欢愉,你这女人阴晴不定的,真难看透。”
她难看透?莫欢愉差点笑出声。
一直以来看不透别人的人往往是她,池霍算是她无法揣摩之人排行榜里的首位。
“女人心海底针,男人心回形针,我们半斤八两。”
莫欢愉笑了笑,眯起眼睛。
池霍再不言语,迈开脚步,往玫瑰灌丛深处走去。
她也站起身,拍拍裙角的泥土,看着他矫健硬朗的背影,不知怎的从其中看出一丝困倦。
相距数十米,他站在一片含苞欲放的玫瑰骨朵间,声音突然兀自温暖。
“也是这样一个春天。”
前不搭调后不搭话,缺头少尾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莫欢愉心想着他又在卖什么关子。
“也是这样的花丛间。”
正欲询问,他自顾自继续说道。
“当时年幼,我被父亲责骂,一人在花园深处独自忍受。你突然冒出来,不停跟我说话,强行和我玩儿幼稚的过家家。虽然烦人,但不得不承认,帮我转移了注意力。”
他在说什么啊。莫欢愉有些发愣。
“你说长大要做我的妻子,结果竟然两度成真。”
他转过身,凑巧几乎同时一阵风猛然涌起,花瓣在他周边翻滚。
“老天赐的孽缘,看来我跟你是躲不过了。”
池霍向她挪动脚步,“要不是看在八岁那年那场相遇的份儿上,你以为我会几次三番对你手下留情?”
经过她身边时,他最后淡淡说了一句话。
“你现在仍顶着我妻子的名号,随便爬别的男人的床,就是丢我的人。再忍忍吧,事情顺利结束,等离婚后,你要怎么使用身体是你的事。”
池霍身上沾染的花香,在他离开后很久,莫欢愉似乎还能闻得到。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
什么春天,什么花丛间?过家家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十八岁前何时与他相遇过,还说要做他的妻子?
对了,貌似是有过一场遥远的盛宴。
照他所说,应该在八岁时,那是唯一有迹可循的记忆。
主办人是谁莫欢愉已经记不清了,她只隐约想起宴会上父母向她介绍过一对兄弟,那时还小,贪玩得很,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在露台玩儿累了,被冷风吹得难受,有一个男生为她披了件衣裳。
“是谁啊……是谁……”
莫欢愉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努力回想,仍记不起那人长相。
但可以肯定的,她从未去过什么花园,从未遇见过独自承受责骂的小男孩。
倒是妹妹莫欢颂消失了挺长一段时间,让她找了好久。
“……欢颂?”
莫欢颂?
深夜春风渐凉,吹过她的肩膀,咯噔打了个哆嗦。
“啊,是欢颂啊。”
原来池霍说的那个人,是自己亲爱的妹妹。
“哈……哈哈哈!”
她大笑起来,被灌了一嘴凉风。艳红的玫瑰花瓣落在她抖动的肩上,一片接一片,头顶、胸前、眼眸中。
仿佛要将她埋葬。
莫欢愉缓缓抬起双手,覆盖在苍白冰凉的脸颊上。
“唔……呕……”
胃里泛起一股恶心,她急忙往餐厅方向跑,到池塘边时忍不住,将饭桌上喝的那杯酒混着胆汁全吐了出来。
随之涌现的是不停滑落的泪水。
“原来都是她,一切的开端,他最初在意的那个人,原来竟是她……”
莫欢愉小腹隐隐坠痛,浑身力气仿佛被抽走一般,头昏耳鸣,斜斜倒在地上。
“欢愉!”
男人的声音急促担忧,朝她而来。
扶起她的身子安放在大腿和怀间,廖向繁抚摸着她凄惨的面容。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莫欢愉双眼灰暗,直勾勾盯着漆黑的天空。
“不是我,不是我……”
“什么不是你?欢愉?”
“她还说她嫉妒我……”
有什么好嫉妒的。
莫欢颂有什么好嫉妒莫欢愉的。
她想要的池霍的爱,池霍的目光,最初本都是属于她的。
只不过莫欢愉半路出现,夺了本该属于莫欢颂的。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在无意识间早就当过一次“莫欢颂”,抵了妹妹的爱,在池霍心中一直留存到今天。
孽缘。如他所说,真是孽缘。
如果当初嫁给池霍的不是她,或许会不会,他们夫妻二人白头到老,她便可实现自己的梦想。
“没爱上他就好了……没遇上他就好了……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就好了……”
疼痛在她的血管里如细水抽丝般游走,绵长且经久不绝。
廖向繁听着她慢慢淡薄的声音,如随时可能随风凋谢的玫瑰一般,美丽惊艳,却注定无法长久。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悲哀,抱着她轻盈的身躯,缓慢摇晃着。
“没事,没事。都会好起来的。”
重复着这些无意义的乐观话语,不过是茫然的自我安慰罢了。
打横抱起她,廖向繁觉得她轻得有些过分。
咬咬牙,他眼中燃起一团愤恨的火焰,在月光照射下冷冷烧着。
……
地下车库里,程功搀扶着醉酒的戚蔷薇上了车。
“经纪人小姐,今晚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用油腻的手指抚摸着那张白皙的脸,她哼咛两声,皱皱眉抬手推开。
正当程功还想对戚蔷薇上下其手时,车窗玻璃被人叩响。
“陆……陆先生?”他尴尬地打招呼,“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我忘了一样东西。”
陆离光面上照旧和善,实则似笑非笑的皮囊下隐藏着积攒许久的冷意。
他伸出手指,直直对向睡梦中的戚蔷薇。
“我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