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狱的铁墙,严密不透,照不进黄昏的阳光。
牢头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走起路来当啷作响,他来到沈晏的牢房中,一改之前的蛮横态度,讪笑着给沈晏松绑。
“七旗大人,之前多有得罪,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大人不要见怪,不要见怪。”
沈晏睁开眼,见他解开了锁链,他的大脑因为这几天的折磨而倦怠,过了好一会儿,才虚弱地问道:“案子结果了?”
“结了结了,大人自然是清白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了!”牢头忙不迭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沈晏。
重获自由,沈晏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腕,腕骨那儿青着一圈淤痕,稍微一动,就疼痛难忍。
牢头哈腰点头,恭送沈晏,沈晏见不惯他这副样子,昨日还叫嚣着要让自己生不如死,那副嘴脸,他还记得很清楚。
他迈开一步,一双腿因为长久没有走路而僵硬,只好勉力一点一点离开。
出牢房时,没有看牢头一眼,只拍了下他的肩膀,牢头肩上一沉,那力道并不重,只是因为害怕,腿一弯坐倒在了地上。
牢头艰难地咽一下口水,等着这位七旗大人的问责。
但是,沈晏没空和他现在算账,他要回家,他要回去告诉李琚,自己回来了。
天渐渐没了光彩,街上行人渐少,辛苦做好饭菜的女人,在家中在等男人回家。
酒足饭饱,开始剔着牙,闲聊近日莱州城的异事,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李琚也在等她的男人回家,她从一直在门口翘首盼望着,直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巷拐口。
她飞奔着迎上去,几日不见,甚是想他,到了沈晏面前,见他脸上有两道鞭痕,血迹已经凝固,心疼地想去触摸。
谁知沈晏握住了她的手腕,缓缓抬起眼睫,无力又羸弱地说道:“我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了很多事。”
是这几日死人的事吗?李琚心里打起鼓,顾左右而言他,讪讪地说道:“你一定饿了,我们吃饭去!”
她想拉沈晏回家,可沈晏像一根铁柱子,直直钉在地里,两人的手臂连成一条线,脆弱地暂时地把他们系在一起。
沈晏声音很低,像是喃喃自语,“我因为一条人命进了系狱,却又用了三条人命换出来。”
李琚有些慌乱,她像被大人发现的,不小心摔碎了泥人的小孩子,说着自己的理由:“我是为了救你——”
沈晏的神情变了,尽管面上看似还是平静的,但嘴边的起伏,眉尾的上扬,都些许透露出他的激动,“我不值得用这么多人命去换!”
委屈从鼻尖漫延开,但李琚不轻易认错,她也让自己用坚硬的语气说道:“你在怪我?”
沈晏望向她,没有说话。
李琚明白,他是默认了,重复地道:“你在怪我。”
她倔强地扬起头,装作不屑的口气说道:“你早知道我是这样的人,我会偷东西,会杀人,我是坏人!”
李琚背过身去,生气地大步往回走,走了几步后,又停住,不服地说道:
“可他们也不是好人,他们该死。人我已经杀了,你不愿意我这样救你,那你便去坟里把他们挖出来,再回系狱去吧!”
话音未落,她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回到房中,两手一推,关上自己门,独自生起闷气。
夜风开始张横,沈晏拧起眉,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离开数日的家中,桌上已经摆好碗筷,饭菜凉了。
他明白李琚的好心,可他不愿因为自己,断送他人性命,也不愿李琚为此,双手染上献血。
沈晏望去李琚的方向,良晌,他一步一步,伴着沉重的脚步声,走到李琚的房门外,久久伫立着。
李琚透过影子,看见了门外的沈晏,但她别过头,使小性子地不理会。
她为了救沈晏,这几日忙东忙西,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可他倒好,毫不领情。
许久,门外的人还是站着,既没有敲门,也没有离开。
李琚开始动摇,她知道沈晏人善,与自己这个坏人不同,他脸上凶巴巴的,嚷着自己只会杀人,实际上想的总是救人。
这不正是她喜欢沈晏的原因吗?
她抱着头,想到此处,豁然明白,沈晏一直都是沈晏,她喜欢的也正是这样的沈晏啊。
她推开房门,一把抱住站着的沈晏,又想到他身上有伤,怕弄疼他,赶紧放开。
认错道:“我下次不这样了,我听你的,不杀人了。”
两个人终于赤诚相见。
沈晏忍着痛抬起手,摸着她的脸颊。
李琚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睛下一圈淡淡的乌青,明眸不复往日神采。
沈晏抱住她,说道:“杀人的孽障,总有一天会报到自己头上,以后杀人的事,就由我去做罢。”
这是沈晏第一次主动抱她,李琚脑子嗡嗡作响,完全没听进沈晏方才说了什么。
她张了张嘴,想说好多话,却只发出了“沈晏”两个字。
沈晏的体温,炽热真实,李琚反应过来,抿嘴笑着,刚想回抱上沈晏,却见他头一低,双手无力地垂下,晕了过去。
她害怕地手忙脚乱,把沈晏扶到床上,探手摸摸他的额头,呀,这么烫!
打来水,替他敷上,又小心翼翼地脱下沈晏的衣服,鞭痕触目惊心。
李琚来不及问候系狱那伙人的十八代祖宗,赶紧端来药,细细地抹上,时不时吹一吹,诚然现在晕过去的沈晏感觉不到痛。
忙活完,李琚伏在塌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晏。
她低下头,慢慢地靠在沈晏的胸膛上,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他们现在彼此贴近,相互依偎。
可有的东西,越是近了,越是害怕,生怕这只是一场绮梦,手一碰,就碎了。
从他在破庙中救下自己的那一刻起,沈晏也成为了自己的一场梦,拼命追赶,却始终若即若离。
可沈晏现在就在眼前,就在身边。
李琚化成一团水,一把火,包围着他,手抚摸着他的身子,感受着肌理,好像只有这样,自己才觉得这不是一个幻境,而是真真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