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脸上保持着一种奇怪的神情,近似于微笑,又像是一种悲伤,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表情,或者更准确一点,是他此刻陷入了在过去的打零工生涯中,那些难得的放松时刻的时刻中,可以陷入的一种逃避状态,一种飘忽在云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一种状态。
或许很多遭受过较大的打击的人,都会和老张一样吧。
也可能这就是人的一种生理设计什么的,在难以承受的打击面前,选择逃避,以此避免人的精神状态彻底被破坏。
他就这么直立着身体,坐在沙发上,像是个人偶一样,僵直着,直到他的女儿走了过来,晃动着他的身躯把他从那种飘飘忽忽的状态中叫醒,再一次面对着现实世界。
“爸爸,我们吃点什么吧?”,她如是道,很冷静,就像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一样。
“噢,噢,好的,我们吃的丰盛点吧”,老张准备起身,顺便感受着来自身体各个部分像是十几年开始重新运行的机械齿轮一样传达到神经上的酸痛感。
即使是世界末日,即使他已经被认定为拯救世界的唯一人选,他也和个二十五岁的普通成年男子一样,一样的脆弱,一样的不堪一击,一样的容易选择逃避。
“妈妈已经走了吧”,看着起身有些艰难的老爸,她如是问道,一如既往的冷静,似乎陈木只是出去散步或者运动了一样。
“是这样的”,老张如是道,很诚恳地回复道。
他已经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表情了,也不知道是否该像是各类影视作品或者文学作品中的大人一样,骗骗会因为真实的残酷而伤心的孩子。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保持着一种不那么“诡异”的神情,诚实的回答任何一个问题了。
他只是个人类,一个似乎可以永远保持着二十五岁模样和状态的男子,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是。
“那今天也就是我生命中最后的二十三个小时多一些了吧”,她如是道,没什么天真,也没什么纯洁,只是很安静,就像是过去老张经常经常在做完卷子,等待考试结束时候的状态一样。
“你有什么想做的么?”,老张想了想,如是问道。
作为一个父亲,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什么大的过失。
在有了女儿的六年时间里,他和陈木一起照顾孩子,换尿布,稍微大一点之后的喂饭,还有其他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可以说他和女儿的生活是相当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了,并不会像大多数需要工作的家庭一样,出现或多或少的疏离。
虽然在具体的学识上,他比不上陈木,比不上同为天才的妻子,但在生活中很多有趣的事情上,在让女儿笑得起来,也能够皱起眉头考虑相对于她短暂的人生而言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的事情上,他对于自己的天才女儿的影响,或许并不弱于陈木。
现在,他就像是大多数父亲一样,一如既往的平和的如是问道。
“和平常一样就好,我觉得这就已经是最大的奢侈了”,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就像是没思考过一样,她如是道。
但老张明白,对于她而言,或许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了吧。
于是接下来的一天里,两个人保持着一种相互之间的平和状态,就像是往常的假期生活一样,老张做顿早饭,两个人偶尔搭句话,大多数时间专心对付着自己面前盘子里的早餐,然后在午饭之前,老张无所事事,大多数时间看着那个黑色的立方块发呆,剩下的时间玩玩手机,而女儿则是在她的房间里看着奇奇怪怪的书,或者开着电脑做些老张已经看不懂的东西,可能涉及到各个领域的学术方面。
下午则基本上是早餐到午餐前的平移及加长版。
仔细想想,或许老张在他的生活中,在为数不多的面临和人类,和能想的起来的事物的分别的时候,或许都是这么度过的,提早就知道了,然后在剩下的大多数时间里平静的度过的同时,带着一种对于分别的悲伤,并且不断减弱,直到最后的时候到来的时候,再一次的被拔高,然后在日后的日子里不断地减弱,直到感受不到为止。
直到晚上,或者更准确一点,是晚上十点半,女儿在床上躺好,准备睡觉的时候,老张算是开口了。
“要我守着你吗?或许你会害怕之类的”,他如是道。
“你去睡吧,爸爸,无论你能不能拯救世界,我觉得都没什么的”,她偏着头,看着脸上多少带着些纠结的老张,继续道,“就算真的拯救了,人总得面临必须到来的死亡的,或许我这个时候选择离开,是一件好事呢”。
“这么说多少让我有点伤心啊”,老张听了这番话,脸上没有悲伤之类的情绪,而是有些笑了起来。
无论如何,他感觉很不错,那种飘忽感消失了,或者说在这一天的日常,最后一天的日常里,不断性的减弱,直到最后这个时候,被女儿的一番话所彻底打消了。
人总是社会性的动物,也很情绪化,这经常被老张用来提醒自己不要落入五花八门的陷阱之中,或者用于保持自身的独立性。
但第一次的,他觉得或许这是件好事,至少这种彷佛真的暖流流过心头的感觉很好。
于是他保持这种微笑的状态退了出去,就这么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就这么像是往常一样入睡。
当然,也有些东西不那么平常。
消逝已久的雄心壮志,和想要做点什么的心思澎湃着,刺激着老张的心脏跳动着,就像是老张第一次告白获得同意的那个晚上一样,激动的双手似乎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能清楚的感受到肾上腺素的分泌。
激动,不安,期待,各种情绪持续着,直到因为疲倦而陷入睡眠。
第二天,世界上只剩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