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张而言,当他看到南奴站在第一排的叫不上种族,但看起来至少比人类要大三到四倍的甲士就像洪水冲破一张纸一样轻易的冲破人类中央方阵的阻拦的时候,他有些忧心忡忡了。
从他自身的利益出发,他的确希望整座边镇毁灭在这一次的南奴入侵之中,但他更希望是南奴们和出城野战的大部纠缠着,流民在内作乱,人心惶惶之中,他们这些守城的炮灰也就可以趁乱离开这里,甚至浑水摸鱼的带上一大部的流民离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南奴们的甲士简直就像是一战时期的坦克一样,横冲直撞,轻而易举地冲入了人类的阵线当中,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这样只会坚定大多数内城的官员和贵族们离开这里的决心,毕竟那些田土,在这里的权位固然重要,可要是没了命,一切也就都是空谈了,更何况他们这几百年的世袭积累下来的财富未必也就少到那里去,大不了丢掉这块地方,带着一部人马回到内地去,有人有粮有钱,难道还不能舒舒服服的继续过下去么。
当然了,在忧心忡忡之余,他也多少有些疑惑。
虽说所谓的内城精锐也并不全是什么看淡生死的虎狼之师,只是羸弱至此,打了快一个钟,居然始终停留在和南奴的普通部民们交战的地步,居然还得等着南奴的精锐们攻过来才算是接触了起来,这未免也有些过于废物了。
而正在此时,一支人马从战场东面杀入,毫无疑问是那只隐藏已久的骑兵了。
人和马组成的动能,即使有些南奴甲士的身高几乎和这些骑士骑在马上一样高,却也基本上抵挡不住,更别说那些就像是热刀切黄油一样,在他们之中劈开一道无人带的普通部民了。
而正在此时,两边的军户方阵,也像是听到了这个信号一样,趁着他们所接触的普通部民们被骑兵杀开的空挡,趁机从左右向中央合拢,看起来似乎是要将南奴彻底包围在一起。
似乎形势一片大好,毕竟周边的普通部民已经因为这次的骑兵的冲击而有了些溃散的迹象。
但很快,南奴的普通部民中就杀出了十几支大概在一百人左右的小队,像是逆潮而上的勇士一样,杀开了敢于挡在她们前面的普通部民,就这么撞在了想要合围的两侧的军户阵列上。
虽然她们看起来并没有着甲,但手里面的武器却丝毫不亚于那些真正的精锐。
“亚人”,老张有些震惊的叫出了这个名词,却也迅速的感觉有些鲁莽而看了看身边有没有人注意到他这番有些不由自主地惊叫。
只是他身边的人却也都和他差不多,都感觉惊讶至极。
几乎被当做牛羊一样的牲畜的亚人,居然有勇气直面人类的大军,尽管她们的敌人同样是些炮灰,但想到往常她们所表现出的那种近乎于牲畜一样的小心和奴性,这已经是一种足够大的反差了。
更何况亚人虽然看起来似乎是介乎于人类和南奴之间,但实际上人类大多数时候不到万不得已也还是将之当作比自己稍微低下些的奴隶的,而按照老张在千方百计搞到手的城里少有的,关于南奴社会情况介绍的书上的说法,南奴是赤裸裸视其为野兽和杂种,是一种在她们的原始宗教之中不详的存在,一种似乎是用于炫耀武功,就像是打猎的时候打到兔子一样的存在。
她们居然愿意为了南奴而战,这不仅仅是观念上的问题,还意味着一种非常不祥的预兆,那就是整座边镇剩下的这些亚人之中是不是混入了南奴的探子,毕竟亚人在这个时代的几乎所有人眼里都只是一种智力比较高的异族奴隶,因为性情也比较温顺,加上价格便宜,在人类生活的地方几乎都能看到她们的身影。
而站在城楼上的姜季则有些颤抖了起来,一种神经性的颤抖,一种在大悲大喜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一种失态。
这是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时候了,如果能够成功合围,拖住南奴的精锐,吸引南奴首领们身边的剩余精锐们投入战场,然后小部骑兵执行斩首战术,一切就都还有的救。
但如果没成功,这种斩首战术只会是一种徒劳的尝试,也就意味着必须进入到战场正面决胜的时候了。
那,也只不过是将己方的败亡拖延一段时间罢了。
只是战阵之中,形势千变万化,所以他所看到的,却是在亚人的抵挡之下,两翼的军户方阵在以一个缓慢却坚决的速度朝着南奴的精锐合围。
而南奴那边,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情势,一支军队同样逆着乱哄哄的普通部民的潮流而上,朝着似乎只能被合围的精锐方阵这边赶过来。
“挥红旗,让贾西出动”,姜季下达了命令,却带着些难有的无力感。
他已经五十多了,从他往上再追朔十四代人,就是这座边镇的第一任最高军事长官。
但他父亲留给他的却不是什么好局面:
大权旁落,政令不行,内城的官员和贵族们几乎占了这座边镇后面所有能占的到的土地,而且蓄养私兵家将,甚至还在衙署里公然杀死看着自己长大的,跟着自己父亲一辈子,忠心耿耿的老家将。
留在他手里的,除了几百名随着自家的情势变得同样的疲惫无能的家丁,也就是名义上的,归他统管的那支高达一万五千人的内城步军和三千五百的具装甲骑了。
虽然各家都在尽力往这支军队里伸手,但因为城外南奴的威胁与日俱增,所以多少也还有所克制。
可谁都知道,在内地一天乱如一天,对这里的控制一日弱于一日的份上,手里的兵马才是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支军队,注定不可能长久的保持独立,尤其是在它的将军是杀死老家将的那一派的情况下。
新仇旧恨,再加上对城外田土分配的利益问题,自己率先出手了,联合着最高民事长官和城里面同样不满的几家贵族,突入营内,利用单独召见将领的机会,斩杀对方,然后将对方所属势力的所有将官一并处决掉了。
这个过程中死了不少人,尽管自己在日后的日子里一直尝试着从外城招募军户来补足,可缺乏了几乎是家庭内部流传的战技训练以及曾经一度兴盛过的,对南奴的同仇敌忾的军事文化,已经让这支军队只有装备上和人数上与之前类似了,战斗力上差了不少。
十几年前那场大战之后,这种情况变得更加剧烈了,以至于为了保证成建制的军队,他不得不将一些从这座边镇诞生之日起就没变动过的小队甚至中队编号撤销掉,将剩余的人员合并在一起了。
可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局面崩坏至何种程度,他有过忧虑,有过犹豫,自然也有过手刃仇人,大权独掌的快感和兴奋,却唯独不曾有过今日的无力感。
难道传承了几百年的边镇,就会这么的葬送在自己的手里?
他如是想着,看着城下的大战,有些出神,也有些难得的放松。
他知道,自己所能做的一切,至少是眼下所能做的一切,一切战术上的安排,都已经做了。
剩下的,就是看老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