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咱们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坐在床头的妹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老张已经有些半梦不醒了,带着些叹息和忧惧的如是感叹道,似乎她现在过的日子远远比不上以前在边镇吃苦受罪一样。
“我真是害怕啊,咱们走到了这一步,接下来该怎么办啊,万一真被别人打过来了,我们这几十个人怎么可能挡得住?”,她有些喃喃自语的意思,神情似乎也有些飘忽,至少在偷偷睁开一条缝看着她的老张眼里,是比较飘忽的。
“在这里有肉吃,住的地方比起边镇也好上不知道多少,更别说还能指使那么多的人给自己办事,可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不对劲,这样的我们和我们赶出去的那个庄主又有什么区别啊,难道我们将来就在这地方过上一辈子”,说的有些起劲,只是语气中那些迷茫却也愈发的强烈了。
“你想干什么呢?”,老张算是插了句话,如是的问道。
“不知道啊,可我总觉得现在这样子不好,至少我觉得会有些难受”,她的眼神依然迷茫,似乎有些机械性的如是回复道,却也比平常更能感觉到话语中的真意。
“你倒是挺有同情心的,这种很奢侈的,却也是我最希望在你身上出现的感情”,老张有些高兴的如是慨叹道,似乎他在选择一个伟大帝国的继承者一样。
只是他妹妹却没注意到,而是有些惊慌的用着“你醒了”,“没事吧”,“以后别这么累坏了自己”之类的话语来掩盖刚才的真情流露。
“我希望你以后也能时刻的抱持着这种情感”,老张却是变得严肃了起来,不仅面容,而且神情,如是道。
“如果只是为了在这里作个土财主,我又何必舍弃边镇来这里呢,在边镇那里应募做个家将,凭你哥我的能耐,至少也是个军师,住在内城的广厦之中,不比这里好太多”,老张带着些哂笑的神情,似乎很瞧不起边镇,也很自大一般。
“就算边镇被攻破了,我只要投奔南奴,多了不敢说,委任管上一片地方,做个分封的贵族一般的人物,还是完全没问题的”,他又继续道,言语和神情间依然是那种很不屑的情绪,彷佛他现在已经是个远超前两者的大人物,在这里怀念自己过去的隐忍和宏图大志一般。
“那我们?”,他妹妹如是问道。
“阿香,咱们来这里,就是为了造反,然后建立一个人人得活的好世界的”,老张叫着自己妹妹的小名,就这么把双手交叠着,就这么放在自己的枕头上,把自己的头垫了起来,显得相当有些不世出的人物的气概,尽管他现在只是个比泥腿子和贱如草芥的流民稍微好些的土财主罢了。
“真是会说啊”,笑着摇了摇头,张十香只当自己的哥哥是在开玩笑。
他总是喜欢在一些比较严肃的事情上开玩笑,就比如说自己的名字,他给自己起的这个名字。
自己总感觉这名字似乎意味着什么,但他却总是难得的露出些坏笑,然后告诉自己,这是他曾经无比喜欢,无比想要在一起的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虽然在刚开始碰面的时候就感觉自家老哥不像是个普通的流民,每天就算饿着肚子也得读点书,甚至愿意拿宝贵的粮食去跟别人换,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失去了土地的农民出身呢?
但她不在乎,毕竟自家老哥对自己很好,把自己当真正的亲人一样的疼。
“是吗?”,老张却也只是笑笑,并不辩解什么,反倒是说话说累了一般,就那么又一次把头扭正了,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但这多少也有些温馨,有些岁月静好意味的局面,却也迅速被闯进来的几个匠头给打破了。
“大人,您说的那个犁已经做了两台出来,您是不是过去看看”,这些人显得多少带着亢奋,顺便还有些讨好,却全然无视了老张已经闭起的眼睛。
“唉,好,咱们去看看”,略微的叹了口气,很轻,以至于只有坐在床头的张十香才听了个大概,然后他一瞬间的睁开了眼睛,然后穿起了衣服,顺便如是应着。
无论在哪里,又是什么地方,似乎以身作则都是一种想让自己的势力发展壮大所必备的一种素质,这实在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假如派几个社会学家过来,废上几年说不定能写几部几百万字的大部头出来。
但老张无所谓,他现在还远远没到需要塑造一种意识形态的地步,所以只要有用,他现在都会毫不犹豫地用上,毕竟为了肥田,他连人的排泄物都不放过,要求收集起来做做堆肥了,更别说这些事情了。
“还真是累啊”,张十香有些小小的感慨,却也没说出来,只是目送着自家的哥哥就这么继续爬起来去干活了。
“好啦,我也得批批作业,顺便把哥新编的教科书抄抄了”,如是的自言自语的说着,她继续的拿起了炭笔,在庄子里产量稀少,而且质量非常差劲的“纸草混合物”上写起了字。
而已经走在路上的老张,则是继续适应着弥漫在他所住着的大宅子外面的那股奇妙的臭味。
一种混合着屎尿屁,各种牲畜的体味,以及收获起来,气味却依然挥之不去的粮食味道。
这里的亚人倒是很少,毕竟这种小庄子里,要供养家丁和地主,除此之外,的确连一点余粮都挤不出来了。
而挂在屋子里面的,可能已经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各种白骨,以及有些骨制的农具,生活用具,也都证明了这些亚人的去向。
老张相信,不仅仅是在这片庄子里,现在整个世界上,大概都是如此吧。
“真是任重道远啊”,老张如是对着自己说着,内心有些着急的情绪。
他害怕这些亚人就这么几十年里强大了起来,和南奴一起攻灭了这些人类,然后他也得死在这里,更别说地球了。
但他也明白,一切都急不得。
对于这些吃不饱饭的农民而言,他们和原始社会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会种地,原始人会打猎。
但两者都会吃人,而且是毫不避讳,毫无负罪感这种奢侈的东西。
要问为什么?
千言万语一个字:
饿。
所以必须先把农业搞起来,然后才能靠着手工业以及后续的大工业吸纳富余人口,将这些亚人从牲口和野兽的压迫中解放出来,变成和人类一样的存在。
那时候,矛盾自然就不再是种族之间的矛盾了。
但那还很遥远,自己妹妹死之前能看到就不错了,他对此还是有些清晰的认识的,却也难免有些失落。
就这么考虑着相当久远以后的事情,他就这么被人带着到了一片空地上,看到了和自己印象,和自己图纸上画的完全一致的东西。
突然间,他又有些斗志昂扬了起来,就在看到这东西的一瞬间。
虽然这东西很落后,却是自己在这里为了建设做出的第一个东西。
面包会有的,西餐也会有的,尽管现在还得吃小米。
一位伟大将领的话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嘴边,伴随着他有些突然,也有些诡异的大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