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画中俨然是一副冬景,主人发话了,下坐才子们都点了点头,拽过来些酸词:“点点梅花,银栗飘零,三九尚存一缕春,好题目。”
每人桌前的香都已被点燃,只有半截,意思是半柱香的时间。
雅诗们各甩衣袍,尽显风范,都没有着急动笔,多数人闭目静思,应在构思引句。先是主位上的三皇子提笔点墨,右首位翰林院年轻学士上官流紧随其后。
郭清风呢?此时望着姜崖,姜崖则看着安可可低笑不语:“白脸,你还不动笔?”
“姜崖摇了摇头,我是来喝酒的,还是别废脑子了,这诗会我真提不起兴趣。”
郭清风和他想法一样,不过既是受邀而来,又坐于左首之位,必须得意思一下。
随着左右首位动笔,两者下一位右次位坐的是左丞相之子李酬勤,左次位坐的是京兆府尹之子秦玉泽,也相继动笔。一时间,有头绪的没头绪的全都被迫动起笔来,主要不想失了风度。
姜崖看着那些人,笔锋挨着纸面却写不出半个字来,心中想笑,胸无点墨之徒,舞文弄墨之辈,最让人看不上。
再看安靖康,持笔优雅,姜崖这个斜角看上去还真是有些感觉。表情十分自信半刻不到已经停笔。打量几番未作修改。
望着下面众人,有些已抓耳挠腮,有的借酒助性,尚未有一人完成诗作。高兴之余又看了看姜崖,后者还是那副模样,饮酒吃肴,连墨都没有研,简直独树一帜。
渐渐的,也有部分人写完了,起身交到了小公主手上,安可可阅读几篇,皆不如意,缓缓摇头。
她一直在看着姜崖,却见他丝毫没有动笔的意思。
一刻过后,半柱燃完,没写完的也将笔放下了。
安靖康没有将诗交给妹妹,他是主人,当然要第一个颂读自己的大作。
最后一人将诗交上,上官流见姜崖未曾动笔,他很好奇,能写出梅花的人到底有几斤才华?开口道:“世子殿下为何不写?难道是因为此间氛围没有诗意?”
文人写诗,环境也决定人的思绪,诗意到诗自成。
姜崖答道:“我来就是喝酒的,想尝一尝三皇子亲酿的清酒,并无作诗的打算。”
小公主听他这么说,有点生气,他们都解错了题目,这画就是为你画的你还想推脱?小女生终究是有些莫名的脾气,众人作诗时她就研好了墨。没说话,起身端着砚台走到了姜崖身旁,放在桌上,一伸手,意思是说你必须得写。
看着安可可赌气的小表情,姜崖挠了挠头。
郭清风道:“快写啊!我看看你文笔进步了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姜崖身上,来时武安王千叮万嘱低调行事,姜世子没想到,从前锋芒比自己还盛的老爹也会让自己低调行事,那就低调吧!可这低调到极致的不想得罪人,到最后还是成为了焦点。
与姜崖有过节的李酬勤冷嘲一声,比常人都要大上一号的嘴说道:“小公主殿下亲自研磨都不动笔,怕不是半柱香后还没思绪,作不出来吧!”
身为左丞之子,声明却狼藉在外,还不如张远宁,碍于其父的面子加之与三皇子私下的交情,仍然将他排在了右次坐上。在外面他当然不敢这么跟姜崖说话,眼下不同,文人骚客满堂,又有三皇子撑腰,姜崖不可能在这种场合发他那世子脾气,心中憋了许久的那股恶气实在忍不住了。
语落,众人也都议论起来,上官流看着姜崖,并未说话,眼中期待更多。
国舅张远宁与安靖康对了个眼色说道:“就是。”两个字,实在是不敢多说什么。
小公主瞪了他一眼,转身对李酬勤说道:“李公子的诗我看了!”
后者眼露明光,谁料下一句就是:“金光其外,败絮其中,让人惆怅。”好评价,到底是文化人,损人都这么有文采。
“噗……”郭清风直接笑了出来:“所谓枪打出头鸟,才疏学浅之人必是尖酸刻薄之辈。”
姜崖还未发作,身边两人已经替他教训过了。李酬勤自己也清楚,这么短的时间,他写的那首诗实在上不了台面,也就找不到还口的话了。
张远宁不吐字姜崖还真没注意到他,他坐在左侧第二排,不算显眼。回头看了看,笑着说:“张国舅也在啊!抱歉没注意,我听府上人说了,国舅的玉体可是白净的很。”
在坐大多都听说过武安王府“吃人”的事,再加上姜崖用的字眼“玉体”二字形容的皆是女子。张远宁生的黑,几乎全靠着胭脂水粉出门,玉体白净,岂不是连全身都抹上了?
这话让小张公子无地自容,甚至还有两个为了巴结姜崖附和两声的,张远宁憋红了脸指着姜崖道:“还说别人刻薄,我再怎么样也还能写出几句诗来,哪像你,墨不沾纸。”要不说恼羞成怒之下智商都为负数。姜崖的才名人尽皆知,会写不出诗?没人会那样想,梅花就在那摆着呢!没写是因为真不想写,但在坐才子都想亲眼见识一下姜世子的诗才,所有人都当他这是无脑之言。
听了张远宁的话,姜崖耸了耸肩,他觉得这张国舅实在有意思,欺负他容易上瘾。
下面人说不过,三皇子终于开口道:“好了,应该是氛围不对。在下不才,借画作出一首穷阴之诗,还请各位评判。列位的大作都在此处,我会择优颂读,此诗会,必让天下识我梁人风骨。至于姜世子,时间还长,慢慢创作就是。”
这番话让人听出了嫌隙,虽牵扯天下以及梁人风骨,实为嘲讽。众才子品行不说好歹博览群书,都精明的很,为了两不得罪没有反应,只有张远宁等人鼓掌相和。
姜世子的脾气说不上好,长这么大字典里从没有过忍字,安靖康不说话还好,既然这么说了,那姜崖就必须打他的脸了,举手道:“不用多久,三殿下读完你的诗我就差不多了。”
言惊满堂,还真是寸步不让,不愧是武安王的儿子呢,绝不受气。一位皇室三殿下,一位武安王世子,针锋相对,四目相视。
盯了约莫数秒,安靖康吐出口怒气,说道:“翘首以盼,希望没有夸言。”
听上去大度的话,白丁农夫觉不出,现场众人都听出了怒色,翘首以盼四字用错了地方,像是乱了分寸。
姜崖没有回应,随手挑了杆狼毫写了起来。笔迹悠扬,毫无卡顿。
安靖康同时间把自己的诗作吟了出来:“玉尘白衣透寒身,皑皑万里难封心。江河奔流今不再,悠悠长叹寄玉轮。”
“好……好诗啊!”附和声单薄了些,他读的时候只有寥寥数人摇头静听,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在写诗的姜崖身上。
听到有人称好,人们才反应过来,错落不齐的说了声:“好。”满堂敷衍。
面对才子们的叫好,安靖康只觉得刺耳,差点怒形于色,皇子的修养制止了他。
安可可立在姜崖身侧,全程目睹了姜崖的诗,只是点头,并无喜色。
对面的上官流是个著名的诗痴,几乎没理会三皇子安靖康。看姜崖从容的样子都想冲过去先睹为快了:“姜兄,不知所作何诗?读出来好让我等做下对比。”不愧痴名,说话完全不顾当事人的感受,殊不知安靖康已经瞪了他一眼,脸色可无一丝快意。一对比,定会得罪其中一人。
“是啊!读一下让我们见识见识这京都第一的才名啊!”这句话是郭清风说的。他知道姜崖写的什么,比安靖康只好不坏。看清了三皇子的秉性,当然得帮白脸怼一下对方。
带头的一说话,后面躁动起来:“是啊!读一下吧!”
“早闻世子才名,有幸亲睹啊!”
“……”
事到此时,就连安靖康都无奈开口道:“姜世子读一下吧!难道还让众人求你不成?”语气里尽是愤慨。
姜崖嘴角露笑,潇洒吟道:“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吊儿郎当的坐姿,慵懒的气质,读出的诗让人惊叹。
两首七言一出,高低立判。短短四句,道出梅雪优缺。
上官流嘴中又轻吟了一遍,后两句更是连读数遍,细细品味,良久,说出句:“绝……绝句,可传千古。”这评价相当不低,可以说高到了顶。
注:《雪梅》宋代卢梅坡所作,本章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