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忙喊媳妇,“更生家的,快给先生搬椅子。”
妇人忙将椅子向祁敛这边挪了挪,“先生快坐。”
祁敛没动,与正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就这么对望着,小姑娘歪着脑袋看他,还冲他笑了笑。
妇人见祁敛没动,忽然想起什么,正去抓一旁的抹布,又收回手,用袖子去擦那把椅子面,脸上带着赧色,“家中破旧,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祁敛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想阻止也来不及,幸而这时女孩起身爬到炕上去了,他便掀袍坐下,“孩子这是受了惊吓,你们有什么猜测没?”
老妇人和媳妇对视了一会,老妇人忽然一拍腿,“村西头的大武媳妇一个月前没了。他们两口一直没孩子,好不容易得了个姑娘,还不满两岁就夭折了,大武媳妇挂念孩子紧跟着就去了。先生看,会不会是她?”
“唉,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孩子没了,可不得要娘的命!我家大宝没的时候,我也觉得活不下去了。”媳妇说着忍不住落泪。
祁敛不由看了眼此时正乖巧坐在妇人旁边的小姑娘,她正仰头看着母亲,两只小脚丫在炕边来回晃着。
妇人好一会才止了泪,补充道,“不光我家二宝,前几天大毛家的、二狗家的娃也闹人的很,只没我家二宝这么严重。对了,我听我家更生说,东家的小少爷也病了,用参汤吊命呢。”
“东家?”祁敛心中一动,“你们东家姓什么?家中是做什么的?”
“东家姓段,人称段大地主,是我们这最富贵的人家。我家租种了他们五亩田,更生农闲时便去他家打短工,我平时也在他们绣庄里拿活计回来做。”妇人忙一一说道。
祁敛心下惊喜,辞别了更生家,许诺最迟明晚将二宝的爽灵找回来,更生一家直把他送到了门口。
月光很亮,村庄正沉浸在睡梦中,祁敛清浅的脚步都似有了回音。围着村子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常,他便上了桥,走向对面繁华许多的小镇。
小镇中也有一家亮着灯火,三进深的大院子灯火通明,大门上刻着四个石质汤金字,“富过三代”,一旁的灯笼上绣着大大的“段”字。
看来这里就是段地主家。
门房里两个伙计正围着火塘压着嗓子发牢骚。
“……段阎王命里就没儿子,一个两个都扔了,这个估计也撑不出三月去。”
“嘿,不积德哪来的儿子,断子绝孙才好!”
“我看离断子绝孙不远了,你是没往后院去,鬼闹得凶嘞。虽然请了荒医,但是治好一个又病一个,荒医都拿那东西没办法。”
“我哪能不知道?我跟你说,这两天你可别再往后院跑,小心被喊去守段阎王那宝贝疙瘩,丢了命去!”
“你当我傻啊,跟那个大牛似的。别人都恨不得从墙缝里溜出去,他却伸着脖子往里挤。”
“也是造孽啊,他老子看病把家都抖落空了,他娘身体又不好,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可不得都靠着他?才十四五岁,造了孽了。我家也穷得叮当响,但我可不舍得我儿子遭这罪。”
“不然怎么说没爹没娘的孩子可怜呢?但他家也真是,就这情况了,还要供他弟弟读书,哪来的钱啊。不说现在读书,以后真要往上考,哪样不用钱砸?真以为聪明就完事了?太天真。”
大牛?祁敛抱起胳膊,他弟弟是二牛不成?
还没靠近后院,就听到了妇人的哭泣声,一会“我的老爷”,一会“我的儿”,哭喊得人头痛。被一声喝止后,就像是掐了脖子的鸡,余音顿消。
刚踏上后院前面的屋脊,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背着手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走动,缎袍金腰,大肚便便,出了一脑门的汗,不时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一个弱柳扶腰的妇人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嘤嘤地小声哭泣。
祁敛将目光转向站在侧院门边的两人,一人正值壮年,虎背熊腰,一脸煞气,而一人身高才到他肩膀,很瘦,脸上稚气未脱,应该就是门房那两人口中的大牛。
祁敛一时有些看不明白,荒医坐镇从不需要借助普通人身上的阳气,这两人站在这里究竟是什么用意?
目光再往侧院走,就看到一片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波光夹带着红晕,让祁敛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会便记起来和胡子一块下雪蟒山的时候,也看到过一个水汽泛红光的水塘。这就是风荷故事里的那个湖?
湖里可是有什么蹊跷?
他正欲往那边去,屋里突然传来了动静,像是杯子落在地上打碎的声音,过了会,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正是祁远思。
他面色苍白,眼神虽然倨傲,却掩不住疲倦和一丝慌乱。他粗暴地打断段地主及那妇人的询问,挥了衣袖就跃上墙匆匆去了。甚至都没有发现,就坐在对面屋脊上的祁敛。
祁敛看向屋内,忽然对屋里小孩的情况感了兴趣。
待院中终于人声渐息后,祁敛自窗子跃进屋内,炕上乳娘睡得正熟,孩子也裹在一旁的襁褓里没吵没闹,一旁守着的两个小丫鬟正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瞌睡。
祁敛无声无息地走过去,刚俯身去看,就对上婴儿睁得圆溜溜的一双眼睛!
心里咯噔一下,祁敛忙抽身出屋,才将窗关上,就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刚沉寂下来的院子立时又忙乱起来。
走在寂静的街上,祁敛回想着那瞬间婴儿的眼神,犀利深沉,仿佛能望到人心里去,完全不是几个月婴儿该有的,就像是另一双眼睛透过婴儿的眼睛在看他,让他一刹那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里毛毛的。
如果他看的不错,那婴儿被用了锁魂术,将其他婴儿的魂锁在了他身上,好保他生息不停。如果不是这个法子,孩子早就死了。
锁魂术分明是荒医禁术,没想到祁远思竟然这么肆无忌惮。
很快就到了街尾,月亮西斜,东方黑色的天幕也慢慢有了铅色。有些起得早的人家已经有了动静,点了灯盏。
嘎吱嘎吱,织布机的声音一下一下的,不时伴着妇人的咳嗽声。妇人面色苍白,带着病容,依稀能看到早年的清丽。织布机的声音停了下,她接过儿子递过来的热水,满目慈祥,“二牛乖,去看书吧。”
祁敛有心寻找二牛家,还真让他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