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看朱翊钧无视自己的存在,生气了,说:“皇上,就这么走了吗!”
朱翊钧转身对李太后说:“拜见母后。”
李太后说:“这后宫之事,不该皇上来管,你就放手吧!”
朱翊钧把郑妍诗的手握得更紧,说:“母后,这事,儿皇就得管。”
李太后瞪着他说:“你……!”
朱翊钧说:“怎么母后也会这般,不探清事情真相就随便处置人?”
李太后说:“她不懂规矩,哀家只是让她长点见识。”
朱翊钧说:“她不过是为自己打抱不平,何来不懂规矩?”
刘昭妃说:“淑嫔顶撞了臣妾,这难道还不算她不懂规矩吗?”
朱翊钧瞪着刘昭妃,说:“那是你先推她在地,划伤了脸,你不道歉,还出言伤人!”
刘昭妃说:“皇上,您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混话?”
络银说:“这是事实!”
刘昭妃瞪着络银,说:“皇上,你可千万不能信她!”
朱翊钧说:“朕不与你计较便罢,你适可而止,别太过分。”他的语气里透着根根冷刺。
刘昭妃的心一寒,说:“我……”
李太后说:“皇上,你这般态度,置哀家在何地位!”
朱翊钧说:“母后,儿皇只是凭理论事,况且此本就是小事,何必弄得烟起云沉,望母后理解儿皇。”
李太后说:“那你就这样带她离开慈宁宫吗?”
朱翊钧看了一眼郑妍诗那双脉脉含睇的眼睛,又看了一眼她脸上的伤痕,扭头对李太后说:“朕信她,错不在她,这里有要害她的人,所以……朕要带她离开。”
李太后扭头不看任何人,说:“你们走吧”
朱翊钧一笑,说:“谢母后!”拉着郑妍诗正要往外走去。
刘昭妃在他们身后恶意相告:“郑妍诗!你欠下的,迟早要还!”
这话虽然也被李太后一字不漏地听了去,可她仅仅是瞪了一眼刘昭妃,只字不言。在郑妍诗来到慈宁宫之前,刘昭妃向李太后“诉苦”之时,李太后忍不住说了一件事,一间关于她为什么不想郑妍诗入宫的事。
就在朱翊钧身染恶疾,于若镜寺修养期间,皇宫之中来了一群艺伎,他们摆玩各种乐器的技艺精湛,李太后听曲欣喜,便和掌事的人闲聊起来,此人手中攒着一张毛发棕黑且油亮的松鼠皮,唯长尾和鼠头尤在。
随着话题延展,李太后得知她会占卜之术,而且再三试探下,李太后因为她的一句“赤子入镜”,便肯定这陌生人确实对自己的过去了如指掌。
此人名千黛,没错,就是京城名苑楼的老板,但她只说自己是艺伎班主,因为她不想曾是青楼老板娘的身份坏了李太后的雅兴。与她交谈,李太后的好奇之心顿时重了百倍,她便问到关于朱翊钧的事。
千黛将手中的松鼠皮毛反复揉捏,半响之后,看了一眼皮毛之下显现的字样,才说:“灵泉山。”李太后疑惑不解,千黛又说:“水可救人命,亦可要人命。”
李太后问到:“姑娘可否具体细细说来?”
千黛拱手说:“民女所见有限,只能告知到此,望太后原谅。”
李太后有些失望地道一句:“罢了。”便带着那样的疑惑等到朱翊钧完好归来,既然水确实是救了自己儿子的命,就不想那已救人的水再夺去他,于是她开始避讳起了灵泉山。
自从听了千黛的卦词之后,李太后再没有听见过“灵泉山”三字,可郑妍诗一出现在她面前,便说了自己是灵泉山脚下的人,她便开始提心吊胆起来。李太后怀疑眼前这名郑妍诗的女子可能就是那会要了朱翊钧人命的祸水,所以当天在场上才千般不同意收她入宫,可是最后,张居正的话又让她无奈地只得顺从朱翊钧的意思。
于刘昭妃,李太后只说了千黛替朱翊钧卜的那一卦,之后又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让她离开的好。”
刘昭妃一看连李太后都站在她这边,内心便欣喜若狂,如同手持一柄可于无形中杀了郑妍诗的利剑。
朱翊钧止步转身,瞪着刘昭妃,怒斥一声:“住口!”
此时的刘昭妃一丝惧怕都没有,在这异常安静的时刻,她说:“太后,皇上,臣妾告退。”刘昭妃鼓足了胆,走近郑妍诗,窃窃私语道:“就算不是还给我,也总有人翘首以盼你身无庇护之物的落魄模样。”这话很诡异,毒独跑进了郑妍诗的耳朵,让她感到自己身处前有高山,后有天堑的境地。
然后,刘昭妃双手往腹前一搭,就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兀自昂首跨步出门离去。
朱翊钧看了一眼有些发愣的郑妍诗,有些紧张地说:“她说了什么?”
郑妍诗扭头一看他,勉强一笑,然后一摇头。
回到与伊殿,朱翊钧看着她脸上的伤疤,心疼地说:“痛吗?”他正准备伸出手去触摸。
郑妍诗一把拦住他,说:“别碰!刚擦了药,现在不疼了。”
朱翊钧说:“她为何要这样对你?”
郑妍诗说:“你都不明白,我怎么知道?”
朱翊钧说:“想把你留在身边,保护起来,没想竟是将你引入虎穴。”
郑妍诗一笑,说:“这不是龙巢吗?什么时候变虎穴了?”
朱翊钧说:“哎,你怎么就还有心情说笑?”
郑妍诗一笑,说:“如果我的脸被划破了,你对我,可还会一样?”
朱翊钧看着她好奇十足的眼睛,说:“怎么问这样的问题?”
郑妍诗说:“刘昭妃说的,我也想知道。”
朱翊钧疑惑地说:“她?”然后笑着说:“这道痕不是已经花了你的脸吗?你觉得一样不一样?”
郑妍诗说:“我没感觉有什么不一样。”
朱翊钧说:“没感觉就说明朕不是那样的人,朕怎会如此轻浮!”
听着朱翊钧的语气有些得理不饶人,旁边的络银连忙说:“昭妃狂妄的意思是说,娘娘身份低她一等,只有受她欺负的份,就不能还手。”
朱翊钧说:“这什么道理?”他一转念,说:“原是这样。”
朱翊钧一笑,立马换了副脸色说:“你们都出去!”里面的人为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而发愣,朱翊钧又说:“朕的命令,没人听了吗?”
话音刚落,里面的宫女和太监向着门走去,郑妍诗跟在后面,打算一起出去,朱翊钧一把拉住她,说:“你去哪?”
郑妍诗回头疑惑地说:“不是说出去吗?”
朱翊钧说:“那是让他们出去,你怎么也走啊!”
里面的宫女和太监走完,朱翊钧说:“把门关上,不许任何人进来!”
络银站在门外,说:“是。”然后关上了门。
郑妍诗看着朱翊钧露出奇怪的笑容,向着自己走来,她有些紧张地说:“你要干什么?”
朱翊钧一把抱住她,紧贴着她,说:“给朕生太子,你便是皇后,看谁还敢说那样的话。”
至于朱翊钧为何这样说,更多的还是因为李太后亲身验证的那句“母以子贵”,对他自己来说,也是奉其为圭臬。
郑妍诗惊得瞪大了眼,说:“啊?不是吧,你不是已经有皇后了吗?”
朱翊钧说:“朕是皇上,到时候可以罢黜她,朕想让谁当皇后就谁当皇后。”
郑妍诗还想说话,就被他的嘴堵住了。门外听声的陈格和络银相视一笑,原本是好奇朱翊钧为何脸色一改,便要让所有人走,只留郑妍诗一人,所以没有走开,躲在门下静闻其变,这下是明白了。
原本闷着一口气的陈格终于将之呼出,说:“皇上竟这般有情调,服侍皇上多年,老奴还是第一见他如此。”然后掩着嘴笑了起来。
络银说:“公公别笑了,走吧。”他们才起身走开。络银知道朱翊钧可以为郑妍诗撑腰,可没想到竟是以这种方式,而她更不知道的是在朱翊钧的心里,与母亲反目这一事,可比逆天下人更不愿。
一床绣花被褥之下,朱翊钧露出健硕的光膀,怀里的是郑妍诗,她就像跑了很长的一段路,白皙的脸颊窜上了不少绯红,此刻甚显红润。她的一双眼睛直盯着前面都不眨一下,眼珠也停滞不动,不是木讷无神,却是为得到自己心念的“饰品”而惊喜。
看着眼前的朱翊钧,扬嘴温柔地一笑,那笑让郑妍诗想起了不久的曾经,开始注视起了他的眉间鼻梁,曾经就想将其玩于手掌,现在可算是到手了。于是,她伸出纤细的手,用食指和中指摸着他额头,顺着颠倒一撇一捺的浓眉之间而下,摸着他的鼻梁,滑过挺立的弧度,直到触碰到他的鼻尖。
她也是平凡的民间女子,也喜好面孔,可世间最不少的就是叫人称赞的口鼻,她这么做只是为怀想过去,只是为拥他长久,还怎不应了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
郑妍诗收回手,又笑了一下,却笑出了声,就似水滴落入平静的水面,“咚”一声,便荡开层层波纹;就似乌云背后的太阳努力探出头来,投下阳光,万物苏醒;就似山野的遍地茶花,经过一场雨露,倏地绽放,美艳了整片山谷。
朱翊钧沉默着将她一搂,抱进了怀里,郑妍诗把头微微伸去,贴近他的胸膛,纤薄的双唇感受到了他心脏之上皮肤的炽热,此时躺在心爱之人的怀里,她感受到的是自失去亲母后,那久别的温暖和安全。
郑妍诗举目看着他灼灼其华的眼睛,说:“你和恭妃……”
朱翊钧说:“我和她没什么,我们什么也没做。”
郑妍诗一惊,说:“可她的肚子……?”
朱翊钧说:“她不肯说那人是谁,还以性命保他,再说,那件事本来就是我的错,我有愧。”
郑妍诗说:“但是她做出越矩之事,你怎如此闷声息事?”
朱翊钧说:“除了我们,没谁知道,就让它那样吧!是我亏欠她的。”
郑妍诗说:“可这样放任和弥补,未必是好。”
朱翊钧说:“我知道,但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郑妍诗有些害羞地说:“那你这……?”
朱翊钧一愣,竟是有些绯红窜上了脸颊,说:“这重要吗!难道……,你不是初次!”说得有番责怪的意味在里面。
郑妍诗瞪着他,一副生气的模样说:“你!……信口蛮缠!”
听此,朱翊钧笑了起来,郑妍诗收了收表情,沉默着也只随他微微一笑。
朱翊钧叫了外面的人一声,然后几个太监和宫女就开门给他们送来了洗澡用的热水。
透过床帐,朱翊钧对陈格说:“再出去等一会儿,朕便回去。”
虽然看不见朱翊钧,陈格却依旧作揖说:“是,皇上。”一群人又走了出去。
朱翊镠随便摸了件衣服,披着就走出床帐去,郑妍诗看见床边遗落的一个香囊,起身拾起一看,原来是当初在灵泉旁,自己给他的那个白莲香囊,郑妍诗的内心一颤,抑制不住笑了一声,笑湿了眼眶。
朱翊钧回头,说:“怎么了?”
郑妍诗手里拿着香囊,递出床帐说:“这东西,你还留着。”
朱翊钧一愣,说:“我……,我放在身上,忘记取下来了。”
郑妍诗一笑,说:“这个已经没了药味,就不戴了,改日重新给你弄一个。”
朱翊钧说:“可以。”转身走去。
两人收拾整装完毕,朱翊钧走向郑妍诗抱了一下她,给了她一个笑容,只听郑妍诗的一句:“去吧。”朱翊钧便放手,深情地望着她,不舍地转身走出宫殿,回了文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