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一进教室,书包还没放下,就看见教室后门挤满了人。
慕小霖拉我坐下,激动地说:“昨天那黑雨伞,就是那学生,转到咱们班了!别回头,千万别回头,就在你身后!”然后又压低了声音继续,“他是那种无论哪种女生看,都会神魂颠倒坠死爱河的男生,今天早上,我就从人群中大略而模糊地瞟了一眼,还是侧脸,到现在,胸口还隐隐作痛呢,哎呦——”
“可惜,丘比特的箭只射中了你,没有射中他耶!”前面的谢忱也给了她一个侧脸,慕小霖转了转谢忱的脑袋:“咱们班的女生还是不够主动,看看后面那些高一的小学妹,以后咱们班后门要上锁了,不不,参观收费!”
“老杨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只听见后面叮叮咣咣,安静了。
杨雯青站在门口,仍然是一副扑克脸,“今天咱们班又转来一名新同学,是从咱们市的重点中学一中转过来的,去年高考成绩是621分。”
上来就提分数,是老杨的风格。
话语刚落,底下便叽叽喳喳。
“学霸来了!”
“校草也来了!”
“一中的来咱们一班?怎么不去八班啊?那可是重点,咱学校免三年学费,从中招过一中分数线的学生里挖来的尖子生,可全在那儿!”
说到重点班,不得不提一下我们学校那不按常理出牌的班级布局。
和教学楼一样,同样诡异却也迷之合理。
年级一共十二个班,二、五、八班是重点,一班和四班是次重点,剩下的是普通班。
按学校的意思是,要打破一直以来传统的分班模式。因为每次课间,前面班级的走廊总是和后面的形成鲜明的对比,一边是都在学习,一边则正好相反,所以这样班级之间相互穿插,好让尖子班带动起整个学习气氛。
可我总觉得效果收之甚微,还有点画蛇添足,人家亲生父母都管不住,你一个叫“学习氛围”的来凑什么热闹,不过后来想想,学校也是用心良苦。
只是当我每次看到以前初中同学在听我讲完“我在一班”的时候流露出的那种既羡慕又怀疑的眼神,我都得重复一遍——不优秀不优秀,我们学校,二、五、八才是重点。
说的跟开玩笑似的。
然后他们就会说,也不错啊,没在普通班。
那时,考进重点班,就跟一脚迈进大学似的。
然而命运,以后的日子,真的是一个分班就左右了的吗?
“好像也是冲着老班那次家长会上说的话去的,班主任负责,家长也放心。”谢忱说。
“这孩子上辈子拯救宇宙时伤着脑子了吧?”
“看来是估分儿不行。”
“我可以教他呀。”慕小霖凑向谢忱,吹了吹她的马尾。
“就你那分儿,也用估。”
这时,杨雯青点头示意让韩其灼上来:“那给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同学们请鼓掌欢迎!”
“老杨笑了耶!”谢忱小声来了句。
然后,我只感到身后一阵风由倾倒成立体,心也跟着紧了一下。
“大家好,我是韩其灼,其次的其,灼热的灼——”
“你是韩国人吗?会说韩语吗?”
“不是,中国也有姓韩的。”
“那为什么要是灼热的灼呢?”
“恩——这个——”
“慕小霖,你哪来这么多问题啊?这点发散思维要多用在数学和物理上面!”杨雯青有些不耐烦地打断。
“因为我喜欢韩剧啊,里面不是姓‘金’就是姓‘韩’的。最近泡脚的时候跟我妈看了《人鱼小姐》,觉得配音有点不习惯,我就想要是会韩语就能听原声版的了,我以后啊——”
慕小霖开始没头没脑,眼看就要越来越不着边际了,杨雯青赶紧说,“有学习另外一种语言的精神很好,不过,现在咱们考试主要还是英语,有兴趣的话,上了大学以后可以选这个专业。所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高考,顺利通过高考,才能放飞梦想!”
说完,又对韩其灼点点头,“好,请坐吧!”
“态度就是不一样耶!”谢忱感慨。
于是,在全班同学“检阅”的目光中,韩其灼走下了讲台,走到第二排的时候,他像是放松了似的从嘴里呼出一口气,又轻轻咬了下嘴唇,酒窝深陷。
这时,一些人开始“哦——”的一声,将空气破开一个小口。于是尴尬,便挤着缝隙地跑了出来。
他干净的脸庞开始泛红,脚步加快。
是个酒窝少年,鉴定完毕。
才上完第二节课,空气就开始燥热起来,跟中午似的,外面一闪一闪亮晶晶,我眼前是一片小星星。
心想,不想做操,但还是慵懒地随着人流,走出了教室。
“第八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第一节,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书上说,声音的传播速度与介质的温度成反比。
进行曲在燥热的空气里缓缓地流动着,和着蝉鸣,愈显嘈杂。主席台附近的梧桐树少得可怜,它们将教学楼的绿色栏杆分成一段一段的,我眯起眼睛,无聊的数着那一截又一截的栏杆。
突然就看见前面有同学朝我们班门前的那部分栏杆指去,顺着方向,我看到那里有个人,他的手搭在栏杆上面,自然地下垂,脸和一半身体则被树叶所遮挡,但还是很明显能看出,是韩其灼。
开始有人交头接耳。
然后,就只见他一个转身,教室的后门被打开了。
谢忱从后面凑上来,下巴垫着我的肩膀:“他爸爸好像跟学校的关系不一般,为了让他专心学习,学校给他开了小灶,可以不用做广播体操。”
“就为每天多出十五分钟啊。”我望着前面教室的后门。
“你不懂,这是争分夺秒。复读吧,一般就是一锤子买卖,哎,你不懂你不懂。”正是跳跃运动,慕小霖趁乱,边跳边从右边往我旁边凑,跟《僵尸先生》里的跳跳鬼似的。
像我这种回个家还要坐个把小时的借读生,来市区新鲜劲儿一过,自卑感就隐隐出来了。
可我还是不懂,十五分钟,也要走关系。
我们这群人,终于乱七八糟地做完了搞笑的广播体操,热身一结束,新的热身又开始了。
“每次大课间都这么抢厕所,总让我想起《动物世界》里一群斑马或者鹿什么的迁徙场面,人不是猴子变来的么。”慕小霖喘着粗气咆哮着,但仍旧不忘拉着我和谢忱奋力奔跑。
下了夜自习,我回到出租屋在日记本上写道:“一天又这么在奔跑中过去了,柏喻然,加油啊!”
突然就觉得,其实学校把厕所建在操场上还是挺有意思的。
很多时候,我们只凭自己一时的经验和立场就定义了一个人,一件事,亦或一个决定,并当即贴一个好与坏、对与错的标签。可世界上哪有绝对的是非对错、恩怨情仇,事物的发展又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预料到的?
明明“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种古人智慧费了那么大地劲儿流传下来,又印到课本上,划进大纲里。可到我们这儿,却只能成为一个个的知识点。
我们就只想着死记硬背,填空得分儿。
而所有不走心的道理,将在高考后大部分打包给语文老师。
以后的人生考卷,没有大纲。
但这是我长大以后才相信的事。
我把空调开到最大,冷气从百叶里冒出。
已是十一点了,但楼下仍有居民乘凉,拖鞋踢踏。
这是个老区,盖的很早,没有上漆,砖红土灰的,住户也都是些老人或附近厂矿的职工,由于企业效益不景气,常常是先发个全市最低标准,剩下的则拖之又拖,于是在这里,几乎看不到有人家装空调。
但它的地理位置很好,出了大门,百米开外便是胜阳一高。
去年,胜阳的一本升学率突然拿了个全市第一,虽然综合下来排名仍是第二,但在重本这个事上还是狠狠地薄了一中的绝对优势,两校竞争从此便展开。
据说今年大学将会扩招,于是一中加了两个班,而我们学校紧跟其后地也加了两个,拉生源从补课就开始了。
这个陈旧的老区,也因此成了学生租房的黄金地带,租金,也就成了这个小区土著居民的主要收入。
“如果说,生活是套房,人们住在不同的房间,那么“黑雨伞”和“灰红砖”一定相隔很远吧?”拉上窗帘,我在日记本中最后写道。
不过很快,一个叫命运的红娘,就在它们俩个之间牵起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