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起了个大早,因为轮到我们组值日。
结果还是晚了,一进教室就发现已经有值日生在值日了,分别是讲台和后面黑板的位置。
位居讲台的是学习委员刘野。
不是所有的学习委员都是戴眼镜的书呆子,相反,他的视力极好,从高一开始,就一直是校篮球队的队长,其实也没那么全能,个子不是最高,技术也不是最好,但性格就是讨人喜欢,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愿意跟他说话,据说当时篮球队内选举也是全票通过。
这样的人,一般都很自信。我进去的时候,他在擦黑板,等我拿了扫把准备扫地的时候,他已经在拖讲台了。
教室后面的,是个女孩子。她一直低着头,扫完后面的空旷区域后,又拿了个拖把开始拖地。
其间,有别的值日生从前面扫到后面一堆垃圾却并没有撮起,导致后面原本已经干净的地面很快又脏了起来。那个女孩没有说话,而是放下拖把,将那些垃圾小心地撮起,然后再继续拖地。
我很想看清楚她的脸,但是我觉得,她好像把背,驼得更低了。
似乎每个年级都有个像任洺这样的孩子,因为某个原因甚至根本也没什么原因,就是被所有人都不待见,孤立无援。
后来有几次轮到我们组值日,我都特别有观察。其实,讲台和各列的卫生区并不是固定的人,但是后面,永远都是由她来打扫,包括撮起前面每列扫下来的垃圾。
每次我都想对其他人说,你们怎么就不能顺手撮一下呢?
但是每次,我都没有。
“你把脚抬一下,我扫一下这儿。”我把扫帚伸进班长的桌下。
但那只脚并没有一点要挪动的意思,而是左右晃起来。
我抬起头,见她正在翻一本练习册,眉毛快挑出额头了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导致五官有点支离。
“恩——你抬一下脚,我好扫一下。”
我一紧张就没控制好音量,导致嗓门儿有点大,余光让我感知周围开始有目光投过来。
只见一团纸踢到我的扫把上,而那只脚也跟着踢了一下,我手一软,不禁叫出了声,同时扫把也跟着从手里划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借读生的身份让我没有抬头,总之我没有再说话,而是咬着嘴唇弯腰准备去拣扫把。就在那时,那只脚以上的身体俯向了我:“你的名字到底是预言的预还是比喻的喻呀,我突然忘记了。”她声音很小,只有我们俩能听见。
“比喻的喻。”我说完,便迅速扫走那团纸。
真是冤家路窄。
扫到后面座位的时候,慕小霖突然过来大声说:“来,喻然,我帮你扫!”随后又压低声音,“刚才班长说你什么了?我看她,好像踢了你一下来着。”
“转校生的必经之路,逃不掉的。”我摆摆手。
好在我妈之前给我打过预防针,中学生心理健康教育她最擅长了,加上慕小霖又解救及时,总之当时,我只是觉得鼻子有点酸,于是赶紧吸了一下,而谢忱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递给我一张纸巾。
然而,就在我觉得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一个声音出现了,它又将整个事件重新燃起。
“来,我们都起来一下吧!”
那个声音刚落,慕小霖的后面以及后面的后面,就都开始站起来挪自己的凳子。
地面被磨得嗞啦嗞啦响。
随后,一只手便夺走了我的扫把,吓了我一跳,我不禁又叫出了声,但是接下来的哗哗作响很快便将我所有的惊恐给取代了。
是韩其灼。他人高手长步子大,转眼就扫完了我们这列,而我则像个小跟班似的,也随着他半躬地走到最后一排,直到他将要把垃圾搓进垃圾斗里的时候,我才恢复智商,赶紧说:“我来吧,谢谢啊!”
“谢什么,我们一组的。”
他声音不大,但你知道那种正静得节骨眼儿上的时候,掉根针都听得见。
我真的是大傻子没错了,手里的纸巾瞬时也被我揉作一团,心想,谢忱你那么有眼力见,怎么不再给我一张,好让我遮一下这红彤彤的大脸啊!
“自作多情的情怎么写啊?”班长的背影,被她幽幽的声音衬得有点儿瘆。
“两情相悦的情呗!”慕小霖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冒着热气。
“还有情投意合,情不自禁,等等。”谢忱贼镇定,哪个不明真相的路过,还以为她在普及语文知识呢。
小风吹的看似不偏不倚的。
“班长,幸亏你没选文。”
怎么声音不耳熟?我愣了下,但是——接的真好呀!
那声音顿了两秒,又继续:“不过你数理化,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
我赶紧沿路捕捉,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救命恩人。
发现说话的人是“天才少年文曲星”,就是之前坐第一排在杨雯青眼皮子底下玩俄罗斯方块儿的那个。他中考成绩甩一中分数线两截都没去,原因竟和我一样,也是冲着“半封闭教学”去的,不过这是我俩唯一的共同之处,剩下的全不同——半封闭可以走读,可以网吧包夜。
高一开始,CS风靡全国,“文曲星”这个资深游戏迷,成绩也一路走低,从入学的八班第一直线跌成倒数,他们的班主任管不住他,就把他交给了杨雯青。
谢忱说杨雯青好像是观天象观出了“文曲星”的规律,每逢考试前两周就“串通”各科老师抓他集中做习题,于是在高二下学期期末,“文曲星”就又考进了年级前十。
其实,高考不仅考学生、考家长,也考老师,推迟生育的杨雯青对我们的尽心竭力绝对是全面又彻底,除了父母,恐怕最关心和最了解我们的,就是她了。
我们像是她的“车马兵炮”,动谁,怎么动,什么时候动,全在其掌握之中。
后来八班班主任有要回“文曲星”的意思,不过老杨怎么也不肯放人,但主要也是“文曲星”自己,说什么也不肯回去。
“蔚飞,你行了啊。”刘野在讲台上面。
“怎么还官官相护呢。”
“得得,下午打球去?”
“不行,今晚我们战队有活动,大家都得上线,改天吧。”
几句话,倒是让气氛缓和了许多。
这时,和蔼的语文老师进来了,她像一股暖风,融化了刚才所有结了块儿的空气。
“今天早读,大家把那几张高考常用成语的卷子拿出来再背一下,上课我要听写。”
班长终于扭头,狠狠地瞪了我和蔚飞一眼,但蔚飞早就在语文老师讲话之时会周公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心有余悸。
我一直觉得,有些人,有些事,还是眼不见为净。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让三分何等清闲,耐几句悠然自在。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比如慕小霖,用她后来的话就是,惹我一分,我非得把火搞大到十分,然后再一盆水浇灭你,让你再嚣张。
“老师,自作多情的情是两情相悦的情吧?”慕小霖举着手,我拉了下她的胳膊想阻止,但又被轻轻地甩开了。
“是呀,你怎么——”
“是刚才班长不知道,所以我想再证实一下而已,虽然这个问题比较简单!”她说完便悄悄对我来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咱们XY也不是好惹的!”
“Y?”
“柏喻然的喻啊!Yu——”前面的谢忱扭过头,撅着嘴。
“啊?”我笑了。
望着慕小霖和谢忱,不知怎么,我有种说不出的踏实。
早读过半的时候,我决定对韩其灼说点什么,一回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为了不尴尬,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儿糖,橘子味的上好佳。
“给,谢谢你!”
他当着我的面把糖放进嘴里,然后“咯蹦”一声,我身子不禁怔了下,他抬头看着我,露出深陷的酒窝。
虽然坐了这么久的前后桌,但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的看他,毕竟作为女孩子,老这么180度回头也是不太好的。
眼睛深邃,牙齿很齐,手指很长。
直到现在,我还是以这样的标准评判男生,像打量一株植物的根茎叶一样。
阳光温柔地洒在他的身上,我听到像是小水钻一样哗啦哗啦的声响,角度刚好,他朝我笑,但我觉得他笑起来帅得有点不太真实。
是梦吧?
我环顾四周。
美好的东西一般都是短暂的,我的花痴走思很快就被旁边韩其灼同桌的电光眼神给拦腰斩断,于是赶紧收住开了花的五官,也递给她一块儿糖,然后是慕小霖和谢忱。
“涌泉之恩,先滴水相报哈!”我说。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橙子味儿的?”慕小霖可爱地眯起眼睛。
“不过班长刚才对你说什么了?”谢忱问。
“她问我,你的名字到底是预言的预还是比喻的喻啊。”
“还记着那挡子事儿。”谢忱若有所思。
“什么?”慕小霖眨着眼睛。
“就是上次班长口误接了杨雯青的短,是喻然说自己本来要起预言的预才帮老师解了围。我当时注意了下班长的表情,别提多复杂了。喻然,你要小心了,不过也别太当回事儿!”
谢忱将纸撕开一条缝,把糖挤进嘴里,“要是薄荷味儿的就好了,大夏天的,就跟吃太阳一样,很热耶!”
“谢忱你这幼稚切换的也太——”
“亦真亦幻,捉摸不透。”慕小霖咬着糖,含糊地吐着字。
我也往嘴里放了一颗,吸溜起来,就像谢忱说的,此刻,我把太阳放嘴里了,不,是放在心里了。
我一直觉得,慕小霖和谢忱就是我高中伙伴的顶配,在一边是青春敏感迷茫期,一边又要应付高考、无暇伤春悲秋的时光里,她们一个有讲不完的笑话,一个有说不完的道理,一个让我轻松,一个给我踏实。在借读生普遍受排挤甚至被孤立的校园,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她们总跟我说,柏喻然你怕啥,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说完,又比“X”比又“Y”的,而每到这时,我都会跟个大傻子似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感动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