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秋老虎就真的来了。太阳开始由硬硬的一团火球,变成无限放大的烤帘,人人都成为它炙烤的对象。这所老校线路陈旧,加之大功率用电器过多,时常跳闸。
“学校因修改电路,空调暂时停用,请大家谅解。”
印有紧急通知的纸,贴在宣传栏里。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怕什么来什么啊!”下午一来,慕小霖就唱着我要去东北啊,我要去东北。
课外活动时,只有少数几个男生在操场上打篮球,大部分人都趴在栏杆上面吹风、发呆或者聊天。空调停用,男生们不能像以前那样打完球就冲进教室,站在百叶下面抖着身上的衣服。
我有点上火加感冒,再加上闷热,导致呼吸有点不畅。我将胳膊支在栏杆上面,感觉脑袋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眩晕,再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橙。
偶尔感觉有风吹动树叶的影子从橙色之中一晃而过,划着空气,发出沙沙的声响。
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吃吃这个。”
我睁开眼。
韩其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右边,他没有看我,而是左手反递给我一块儿糖。
是上好佳,相同的牌子。
“你朋友说的对,夏天不应该再把“太阳”含在嘴里。”
我没有说话,而是撕开糖纸,薄荷的清凉从喉管一沁到底,鼻子瞬间就感觉通畅多了,我嗞嗞地又唆了两下。
“要是咬成两半,感觉会更强烈哦!”
我点点头,然后“咯蹦”一声。
没想到他竟学着我的样子怔了一下,我又咬了一次,他又调皮地怔了一下,我“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突然想咳嗽,但是忍了过去。
“想咳,就咳出来啊。”他说。
我吐吐舌头,望向远处的房子。
围墙外面,是我租住的老区。
阳光的巨大幕帘终于渐渐聚合收紧,显现出其本质的圆润形状和温和的橙红色光泽,欲轰轰烈烈地向大地投个帅气的身影。远处的那些房子上,满是驳逐斑痕的灰红色陈旧砖面,此刻也静静地沉浸在夕阳的温柔怀抱里,它们即便历经沧桑,甚至连地基也开始不再牢固,但却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
我看不到陈旧,只看到安详。
我问:“你想象过那些房子有一天突然焕然一新是什么感觉吗?”
“不知道,也许会更加衬托出我们学校的陈旧。”
我笑,觉得他的回答很有趣,“可是我还是很想看看老区变新的样子,你不知道,咱们学校的一些孩子,是怎样在几平米的小屋里学习的。有些房形设计得很不合理,没有窗户,只能放一张床和一个小桌子,也放不下书柜,一摞一摞的书就搁在地上。”
“你租的房子也是这样的吗?”
“不是啊。”
“那就好。”
“什么?”
“砰”——一个漂亮的空心进球。
夕阳的最后一抹燃烧的边沿与对面实验楼的楼顶恰好齐平,溢出一条修长的金色光带。
有风带过,悄然来临的傍晚,空气开始清透,一切气息的纹路也开始逐渐清晰,一条
一条地散开来。它们的源头,或许是眼前的几棵梧桐树的绿色叶片,又或者,是远处上了灯的厨房,飘出来的一碗饭香。
我们一直一直都没有再说话,好像刚才那样偶然的对白,过去了,也就忘记了。
我们又成了两个独自看夕阳落山,等待上课铃声的人。
谢忱和慕小霖在楼下看篮球比赛,直到铃声响起才跑回教室,两个人手舞足蹈地讲一个男生的空心进球简直帅呆了。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地下起了雨,前几天的热气还混在空气里做垂死的挣扎,所以并没有凉的感觉。原本就未干透的地面上,很快便积起了水,路上偶尔有穿着时髦的女学生,小心翼翼地踩着凉鞋。
我租住的地方离学校的后门很近,只需穿一个篮球场。在穿过操场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了韩其灼,由于没带眼镜,我眯起了眼睛,只见他站在教室的后门处,穿一件白色的体恤,双手自然地搭在栏杆上面,像是望向我这边。
“自作多情!”班长的声音又回响在耳边。
我把头使劲地摇了下,又闭上眼睛定了定神,等到我再睁开的时候,果然绿色的栏杆处,没有人。
是幻觉。
估计真是幻觉。
但我进教室的时候还是偷偷瞟了一眼他的位置,他穿了件白色的体恤在背默单词,我愣了下。
他显然浑然不知,手中的笔在演算纸上一刻也没有停留。
“是不是昨晚熬的太久了,你气色不大好哦?”慕小霖摸着我的额头:“也不发烧呀。”
“好像有点上火,嗓子疼。”
“天干物燥,就是容易上火。说来奇怪,我每次上火,都有预兆,就是这里,你看喻然,会起个痘痘,然后我就赶紧喝很多水,是不是很聪明啊。”慕小霖撩起刘海指着额头说。
“老师来了!”谢忱突然侧着脸敲了下我们的桌子。
过了一会儿,老师果然进来了。
大概由于天气的原因,我们在振奋的精神下上完了前两节的物理课,一连几星期闷热之后的突然降雨,使得教室内外冰火两个世界。
走廊的栏杆上挤满了人,教室里只剩下少数几个晚上熬夜补觉的同学。我整理好书本,准备趴一会,忽然就感觉身后有个人递过来一个瓶子。
一秒之内我便知道是韩其灼了,反正不会是他同桌。
“薄荷水,止咳的。”他说完便准备起身。
“等等——”我有点过意不去,赶忙叫住他,“这水,你怎么弄的啊?”
“摘了叶子,然后冲的呀。”他显得莫名其妙。
“不是不是,我是说,现在好像很难有薄荷叶。”
“找一下就有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只留我一个人在脑海里翻阅十万个为什么,可是怎么查,都是那个让人觉得既好又“不好”的答案。
我们的关系都到端茶送水的地步了?
他不会这么快就喜欢上我吧,那这算不算表白信物?
任凭我内心多么汹涌澎湃,像个小操场似的,有小鹿小马在上面跑来跑去,但表面上,仍是湖水一般的镇定。
我说:“啊?那谢谢你。”
“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客气?”
他的声音柔软得像粉色的云,飘荡在“小操场”的上空,我感觉小鹿小马们跑得更欢腾了,然后我的心,就又开始蹦蹦直跳。
“以后每天一瓶,直到你嗓子好了为止。”
上课铃声响起,同学们轰轰而入,及时驱散了我内心的小动物们,但是却露出了一大片只写了五个字的空旷——有点喜欢你。
慕小霖一坐下便晃着瓶子:“里面是什么草?”
“薄荷水。”
“我的天,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了?让我摸摸,我晕,也不烧啊。”
“老师来了。”谢忱扭头。
慕小霖等了一会儿见老师没来,就说:“这回不准啊。”
“我是叫你让喻然休息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