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吸了一口气，洛飞羽终将酒碗再次抬起。
那尖锐的剑气，再度沿着酒上的月光，朝他喉间扑来。不过这碗酒与刚才已经不同了，现在，这酒留给他的，只有杀意。
洛飞羽放下了酒碗，无奈地摇摇头，笑道：“前辈，这酒不对啊。”
柳江顿了顿：“哪里不对。”
洛飞羽道：“你酿成这酒的心，有些不对。”
柳江摆出一副诧异的神情，道：“小兄弟，你莫不是弄错了，这酒乃是画舫中的人酿的，怎么会是我酿的？”
“不，我是说，这酒上所酿成的剑气，有些不对。”
听言，柳江端碗的手停顿了一下，看向了洛飞羽，发现洛飞羽也在看着他，眼神中并没有他所预想的畏惧以及对前辈的谦卑，只有平静。
平静得令他有些毛骨悚然。
洛飞羽好像也并不需要柳江给他一个回答，抛出问句没有等到答案后，他就又凝视向酒碗，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端起了碗，送至嘴边。与此同时，锐利的剑气袭来，血红色的剑意也从他身上迸发出来，如蛇吐信子，蜿蜒流淌。
只是瞬息之间，两道剑气碰撞后彼此吞噬，发出轻微并且刺耳的异响。剑气的余波，将酒碗从中笔直地割裂开来。
酒碗裂成整齐的两半，跌落在地，裂成了一片片瓦碎，酒也倾洒了一地。
洛飞羽轻咳了几声，嘴角流出了一丝血迹。他抬头看着柳江，眼带询问之色。
柳江又倒了一碗酒递给洛飞羽，道：“请。”
洛飞羽既没有接过，也没有拒绝，依旧看着柳江。
柳江只得将酒在洛飞羽面前放了下来，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道：“你知道，事不过三吗？”
洛飞羽抹去嘴角的血迹，道：“自然。你是说，留给我的，只有三碗酒的机会？”
柳江点头道：“方才，我已给了你两碗，但是你一滴酒也没喝到。这是最后一碗。”
洛飞羽道：“倘若我这碗也没喝到呢？”
柳江道：“那，你就没有资格继续挑战，也就没有资格获得通往寒陵的令牌了。”
洛飞羽低头端起了酒，讽声一笑：“我看，没喝下的后果恐怕不止这些。你是想，让我死吧……！”
柳江端碗的手猛然停住，再看向洛飞羽，却发现他已将酒碗端起，一饮而尽。
见洛飞羽如此果决，他感到喉间隐隐作痛。
洛飞羽从感受到酒面上的锋芒起再到将酒送入喉中，只不过片刻之间，他甚至没能在嘴边细细感受一下这种剑气，就将酒倒入口中。但现在，他只感到有着剑刃在割裂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此刻，洛飞羽面色狰狞可怖，牙齿紧咬着。
但，一阵潮红正在他的眼底狂涌。
柳江与他眼神对视着，只感觉在与一柄利剑对视，一把极其锋利的剑。
不仅仅如此。在洛飞羽的表肤上，还沉跃着血色的浮光。
千物万物，皆可为剑。
淬血剑瞳。
陆苏将烟杆在护栏上磕了磕，观望着画舫里边对持着的二人，再看向任韶华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看着看着，她突然记起来有人曾与她说起，风华门华公子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你为何就如此断定，柳江杀不了他？”陆苏平息了怒意，看向了任韶华。
任韶华转头看向江水：“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天才的，比如这个柳江。”
“天才见溪如海，见尘似大漠，见叶落知秋时，亦能见秋知叶落。而这些一切都要源自于自身的感知，而要有这些感知，你就要有伟岸的胸怀。”
“如果，柳江没有起杀意，那么胜负还尚未可知。但他一旦起了，这局胜负就已毫无悬念了。”
任韶华淡淡说完后，抚了抚柳逐愿的头。
陆苏一时忘了收回自己心爱的烟杆，愣在了那里。
柳逐愿则是一副心有所思的样子。
突然，一道狂躁的剑意在舫内奔涌起来。
洛飞羽竟在手中形成了一道虚幻的红色剑影，向上猛然一抬，剑锋所及之处，酒桌酒坛裂成两半，酒水都迸裂开来，四处分散。
整个酒馆都躁动起来，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这边，诧异地看着这一切。
柳江端碗的手剧抖起来，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洛飞羽，颤巍巍道：“剑脉……你是什么人？”
洛飞羽傲然道：“我姓洛。”
“你姓洛……”柳江仍未缓过神来。
洛飞羽道：“若前辈只是想与晚辈比试一番，那我也就当尽晚辈的职责，虚心求教。但你如果是想杀我的话，那么，全力以赴，就是我的回答。”
字字戳心，如惊雷响。
洛飞羽收起了虚无的剑锋，猛喷了一口鲜血后，洒然离开。
柳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鼻头前隐隐作痛。他伸手摸了摸，摸出了一丝丝血迹。
“洛姓！”柳逐愿满脸震惊地看着这一切，“那个家族不是销声匿迹了吗？！”
“虽然销声匿迹，但总有人要让他们重归世中。暖阳的恩泽普度众生，不会因为你有些特殊，从而就照不到你的身上。”任韶华视线停留在柳逐愿的脸上。
“我坚信他。”
洛飞羽走出了酒楼，看到了三人，同时，哇的一声，将缔在喉中的腥血吐了出来。
任韶华扯了扯一旁有些发愣的柳逐愿，柳逐愿惊醒过来，走到了舫板的玉琴边端坐下来，奏起了一曲极其美妙的旋律。
旋律安抚了内伤，在这旋律里，洛飞羽渐渐平息了下来。在任韶华的搀扶下，他来到了护栏边，看着画舫下的江河。
这个江河名曰半袖河，起名典故已作古多年，到他们这一代，已鲜少有人知晓关于这河的故事。
在夜晚中，乍一看与寻常江河并无二致。
但现在，启明星已经升起了，河面粼粼亮了起来，几棵枫树在河中央，正在迎着夜风，翩翩而舞。
“枫落剑。苏半，半苏。半袖河。”洛飞羽喃喃道。
任韶华关切问道：“你还好吗？”
洛飞羽点了点头，坚定道：“还有六个，还有六个。”
当他朝那些枫树观望去时，正看见了一个持剑的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