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中,半袖河岸。
一位女子自半夜时起,就站在枫树上,隔着这一汪大河,注视着画舫。
当那个少年安然无恙地从画舫中走出来时,她的眼中竟闪过一丝柔和:“江月剑,败了。庄主啊,我早说过,他并不可靠。”
不过,她的柔和也只是持续了一霎,神色就归于平静了,甚至有那么一丝冷酷。
端正的持剑姿势,挺拔的身躯,闭目养神。她身上的每一处无不展现出,她在以一种极其谨慎及敬畏的态度,等待着那个强劲有力的挑战者到来。
画舫上,洛飞羽从厢房中寻得了自己的断剑。这把断剑原本不是断的,却因自己的意气所折,他心中难免有些愧疚。
这毕竟是师父在自己临行前给自己防身的剑,也是按照自己所心心念念的剑来打造成的,这虽是仿造之剑,但也寄托出了师父对于自己的期待。他离开西洲也有好多时间了,但至今也忘不了,师父在自己临行前那个怅然若失的眼神。
毕竟洛飞羽明白,师父他所受的打击,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承受的。
但也正因为出于对那片土地的热忱,他摒弃了自尽的念头,时刻都在坚守着自己的故土。
而现在,他也终要执起那把残断的剑锋,去为师父所热爱的土地去争取迟到的正义的时候了。
西洲,楼兰,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的故土。
故土难离,他也想要那昔日的故土能够完好无损地回来。
他收好了剑,走出了门。
略过了陆苏怀疑的目光,柳逐愿的鼓励,冷冷地瞥过了一脸颓废的柳江,停留在了任韶华的脸上。
任韶华脸上只有平静,但洛飞羽却看得出来,任韶华那自信的眼神。
洛飞羽知道他在自信什么,也无须再作无意义的问答,只洒然别过了身,朝半袖河上飘然而去。
时间一点点地流淌,启明星也越来越暗淡了,一切都渐渐变得明亮。
持剑女子悄然睁开了眼睛,朝下边望了过去。
洛飞羽如约而来,也持着断剑,站在一块巨石上。
女子向下跃去,在下落的途中,凭空旋出一剑,抖落片片枫叶。随后又踩着枫叶落下,再借着枫叶漂在了湖面,未惊起一波水花。
柳月山庄七剑之枫落剑,柳凉夜。
洛飞羽见状,赞叹道:“前辈上可戏云霄,下可踏枫叶而行,以轻功催动剑法,实为玄妙。晚辈佩服。”
柳凉夜持剑微微偏头,见了洛飞羽手中的断剑,不由皱眉道:“断剑?”
“心中有剑,断剑又何妨。”
柳凉夜微微一笑:“你倒是狂妄。虽我并不认可柳江与我们并列为七剑中,但他那江月剑气就连我也有些棘手,更何况他起了杀意,我真想明白,他是如何败给你的。”
洛飞羽并未作答,而是挥舞起了手中的断剑,断剑之上绽放出了一道凛冽的剑意,散发着阴冷但却又不失醇厚的酒香。
柳凉夜赶忙催动起内力去抵挡,同时,眼中闪过一丝骇然,心中暗念道:“这不是柳江的剑气吗?难道这小子能够吞没剑气,并转为己用?”
洛飞羽冷冷道:“你懂了吗?”
柳凉夜收揽起了枫落剑,转头看向清粼粼的湖面。
天边即将破晓,启明星将要落下。
“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感觉,可真是好啊。你可知,这一汪大河,为何叫半袖河吗?你可愿知晓这片河的故事?”柳凉夜指着半袖河,朝洛飞羽问道。
因柳江先前对他起了杀意,洛飞羽现在可是对柳月山庄毫无好感可言,对于柳凉夜的问句,他也并未客气,不屑嘲道:“难道说,不知道这半袖河的典故,就也没有向你挑战的资格吗!?”
柳凉夜听言,淡淡一笑:“少年说话可别那么冲动,小心惹火上身。”
说到“惹火上身”四字时,柳凉夜的语调依旧平静,但瞳仁有那么一瞬间缩小了,不过也很快归于了平静。
这就是柳凉夜。以轻功催动剑法,须要有极其强大的轻功,而修行极其强大的轻功,心智就要自然自在,无忧无虑,不被尘世喧嚣所困扰,不因喜怒哀乐而烦恼。
洛飞羽突然笑了,哑然失笑。
“三个多月前,也有一个人经常称我为‘少年’,你猜她后来怎么着了?”
柳凉夜投以询问的眼神。
洛飞羽道:“被打哭了,哭得稀里哗啦撕心裂肺,脸青鼻肿黑眼圈。”
说完,洛飞羽心中就升起了异样的感觉,后又转念一想,那人好像真是被人打哭的,只不过没打在她身上罢了。这一想,洛飞羽心中也就没有了任何负担,嘴角逐渐浮起了讥讽的笑意。
“阿嚏!——”长安官道上,一个执伞的少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谁在说我坏话。”少女揉了揉鼻子,嘴中嘟囔着,却未停下脚步,径直朝着一座高楼走去。
说来也怪,在打完喷嚏后,她手中的玉伞里头,竟无端发出了剑鸣,虽极其细微,但少女还是感受到了它的分量,便驻足闭目,攥着伞柄,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片刻后,少女睁开了眼睛,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朝向了自己所走来的方向,抬起头看着微明的天空,繁星点点。
少女浅浅一笑:“那,祝君好运。”
说完之后,就又继续朝前走了。
柳凉夜听言,淡淡一笑,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洛飞羽打断道:“不过嘛,说起关于这河‘故事’,我倒是听说过一个。”
“二十多年前,柳月山庄庄主与剑庐女子大婚之夜,整个姑苏与之同欢。不过,有一个人却孤身来到这半袖河上,把所有长在河中的枫树都给砍了。而又在几年前,庄主出走后,那个人又来到了这,重新种了几棵枫树,这才成长为今天模样。”
洛飞羽盯着柳凉夜略有些错愕的眼睛,冷笑道:“而那个人,虽与柳庄主出于同门,出于同祖,血脉相连,但好像冒天下之大不韪,竟深爱着柳庄主啊。”
柳凉夜面如死灰,脸色像是沉入了一片死寂里。
因为洛飞羽所说的“那个人”,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