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慧姐姐

“还是我在高中期间，九一八事变让我们非常愤怒，经常到政府门前抗议游行，期间我认识了一位在大学读书的姐姐，我们都叫她慧姐姐，姓什么我不知道。她经常来到我们中间，向我们宣传一些新奇的思想，还发给我们一本小册子，叫做《共产党宣言》，我看过很多遍，被里面的内容深深地吸引住了，所以就不断地向她请教，她总是那么温和，虽然只比我们大了三四岁，可是看起来却那么的成熟稳重，像母亲一样。她很美，眼睛笑眯眯的，像月牙，说话的声音柔和清亮，你不知道我有多崇拜她！她的信仰、她的主义、她的坚强，无一不是我所向往的，我希望成为她那样的人，为受压迫、受剥削的穷人的解放事业奋斗。可是，现实太残酷了，第二年，当我们为纪念九一八事变再次走向街头游行的时候，我们面对的是军警的高压水枪和警棍，场面混乱异常，同学们四下逃散，我也被打倒在地，我看到慧姐姐被两个军警拖走，便不顾一切地爬起来冲过去想要救她，她看到了，对我摇头，示意我快逃，我怎么能跑呢？结果我也被抓进去了。在监狱里待了三天，每天都想爸爸和妈妈。那些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带走几个同学，回来时他们就会被打得鼻青脸肿。第二天晚上，他们带走了慧姐姐，直到第二天凌晨才把她送回来，她看起来非常疲惫，应该是一夜没睡，额头上流着血，脸上有一片青紫。我想他们一定是打她了，连忙帮她擦拭脸上的血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对着外面大声骂起来，一个警察走进来，对着我的脸就是一拳，他的手很重，我只觉得眼冒金星，就倒下了。他还警告我，再骂就拉我去过堂。我很害怕，哭着抱住慧姐姐。她艰难地抬起手，摸着我的头说，别怕，革命总有牺牲，姐姐会保护你们，不让你们受到伤害。她都挨打了，怎么保护我们？我当时只认为她是被打糊涂了。可是很快我就知道了，因为到傍晚的时候，他们又把她带走了，而且很快也把我和陈美娟还有一个男同学带去了。我头一次进了审讯室，还没走到，就听到了一声惨叫，我的腿在发抖，进了审讯室，便看到慧姐姐被绑在行架上。见到我们进来，有一个警察让刑讯者停手，问我们她是不是共产党？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但她确实是宣传者。我们三个，两个女生一个男生，都低头不语，拿皮鞭的警察向我们走来，在我们眼前晃来晃去，突然一拳打在那个男生的肚子上，他当时就疼得弯下腰，连话都说不出来。接着又站在我面前，看了我半天，虽然害怕，但我更加生气，便气鼓鼓地看着他，不知为何，他竟然大声笑起来，说你个丑八怪还这样瞪我？接着就是一拳，和早晨一样我又是眼冒金星跌倒在地，陈美娟却没有我幸运，她是一个秀气白净的女孩，那个警察捏起她的下巴，将她拖到慧姐姐面前，让她回答慧姐姐是不是共产党？她摇头说不知道，那个警察显然很生气，拍了她脸一下，又问慧姐姐，这个女生是不是共产党？慧姐姐冷笑了两声，说他们是废物，为了交差，拿年轻的学生顶替。因为这句话，慧姐姐挨了一拳。他又问慧姐姐，承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慧姐姐说不是，我们只是爱国学生。另一个警察也走过去，说有人已经供出你是共产党，你只需要承认自己是，并交代出同伙就可以放你走。慧姐姐还是坚决不承认，也不承认有同伙。这个警察没有再问，到门口招了一下手，一个警察带了一个年轻的男人进来了，那个男人看到慧姐姐，便说慧姐姐是共产党。慧姐姐看到他愣了一下，我头一次看到慧姐姐的眼中射出一道犀利的光芒，她怒斥那个男人，大骂他是懦夫、卑鄙的叛徒。警察带着他又来到我们面前，他摇摇头，说不是，但不能确定是不是慧姐姐新发展的。听他这样说，慧姐姐更是怒不可遏，她先是呵斥那个叛徒不仅软骨头，而且是狗奴才，更是十恶不赦的混蛋。接着她对那些警察说，只有她是共产党，有什么事冲她一个人来。我没有想到她这么勇敢，平日里端庄温婉的一个女子，竟然如此坚强勇敢，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那些警察好似看到了希望，想要挖出更多的共产党。便要她说出我们三个哪个是被发展的？她藐视着他们，不肯开口。终于，警察们忍耐不住了，他们做了一件非常卑鄙的事情，把陈美娟拽到一个水槽边，将她的头摁到了水里，好久才被提起来，她被水呛得剧烈地咳嗽着，同时大口喘着粗气。慧姐姐大声骂他们卑鄙无耻，只会对付手无寸铁的学生，却不敢去打日本人。两警察过去把慧姐姐放下，也拉到水槽边将头按入水中，一次、两次、三次，当她被提起时，已经瘫软，但仍然不肯说出还有谁是共产党，当他们又一次将慧姐姐按入水中时，气愤至极的我和那个男同学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从背后猛地用头撞击那两个行凶者，谁也没想到我们会这样做，他们一个不小心，一头撞到水里，我跳过去摁住一个的头，嘴里还骂着‘叫你欺负女同学！叫你欺负女同学！’可我毕竟没有力气，他很快就抬起身，使劲一甩，我就飞了出去，不省人事。当我醒来时，已经在牢房里，同学们围在我身边关切地看着我，美娟拉住我的手哭着说，你终于醒了，我们都吓坏了，他们被你们两人气坏了，你昏过去了，他们就把明理给吊起来打他，幸亏他爸爸来了，把他保释走了。他们给你泼了冷水见你还没醒，怕出事就把我们两人给送回来了。我连忙问她慧姐姐怎么样了？她摇着头说还没回来。那一夜我们都没有睡觉，好漫长的一夜啊！等到天快亮的时候，牢房门打开了，慧姐姐被两个狱警架着拖进来，扔到了地面上。我们所有人扑过去时，都愣住了，这哪里还是那个美丽的慧姐姐？她浑身是血，衣服破碎，几乎遮不住她的躯体，那双柔美的大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空洞无神。手脚都被铁链铐起来，手指血肉模糊。过了好久，她才轻轻地呻吟了一声，眼珠略微转动了一下，看到我，她努力地露出了微笑想要抬起手，我连忙握住她的手腕，对她说，慧姐姐，你一定要挺住，我们要向当局抗议，他们这样野蛮的行径是要受到惩罚的。她摇了摇头，对我们说道，没有用的，我和你们不同。我们是要被他们赶尽杀绝的人，而你们是要被他们挽救的人。大家听了都沉默不语，是啊，他们怎么可能饶过一个共产党？我告诉她下次他们再过堂，就告诉他们柳思宸是新发展的，是激进分子，我愿意陪她一起受苦，或者可以胡编乱造几个人，说他们是共产党，就可以不必受这样的罪了。慧姐姐听了我的话，竟然笑了，我看出来她笑了，她的眼睛虽然肿了，可是我仍然能够感到她坚毅的目光，如同太阳的光芒洒向了我。她说，傻丫头，如果为了活命而去害人，我就不是共产党员了。晚上她又被带走了，到早晨也没有回来。因为没有证据，监狱外面的家长还有老师等强烈要求释放无辜的学生，爸爸也花了很多钱疏通关系，迫于压力，政府最终释放了我们。后来我去监狱打听过很多次，一个老狱警告诉我，说有一大批共产党员被枪杀了，我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她。”柳思宸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