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时间,柳思宸一直在查看账目,核对库存。直到打烊,她才伸展一下酸痛的腰身,合上账本,叫来沈铎,邀请他共进晚餐。进入五月份,成都已经很热了,天色还算亮,人们三五成群地在家门口纳凉。柳思宸和沈铎找了一家干净的餐馆,点了四个菜,边吃边聊。
“沈掌柜是哪里人?”柳思宸随意问道。
“我是南昌人,后来去了长沙谋生,在那里因为得罪了当地的同行被排挤。正好你们柳家需要人手,我就前去应聘,有幸被选中,派到这里一干就是三年。”
“原来是这样啊,沈,不如我称呼您沈先生吧,总是掌柜、掌柜的,忒俗,总觉得不符合您。”柳思宸微笑着说道。
“不敢当,大小姐随意,叫着顺口便好。”沈铎谦虚道。
“沈先生说的这两个地方,都很敏感啊。”柳思宸垂目道。
“大小姐说笑了,南昌和长沙的确令人敏感,但是那里的人何止千万?只是不幸生在了那种战乱的地方而已。”沈铎浅笑道。
“也是,人人都喜欢和平,可是真正和平的地方又有几处?”柳思宸感慨道。
“听闻大小姐曾就读于燕京大学?”沈铎问道。
“是啊,可惜天不遂人愿,家里出了这样的变故,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安心读书。只好承继父业,在这乱世之中,某得一席之地罢了。”柳思宸黯然说道。
“大小姐不必难过,虽说当年是二东家招我进的柳家,但是大东家的为人一直令我敬佩,我们一起共事只有一年的时间,却从他的身上学到了很多,大东家慷慨仁义,扶弱济贫,沈某终身难忘。能有机会为他守住这一份家业,是我的荣幸。虽然大东家不在了,但是大小姐有任何吩咐,沈某都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谢沈先生,能听到您这话,思宸心里也踏实了。其实,当年父亲在世时也常常提起您,说您是他认识的人当中最令他敬重的,而你们之间也有着共同之处。我听父亲说过,一二八淞沪战役时,父亲捐款支援十九路军,只有你支持父亲的决定,并且把您所有的存款都捐给了前线的战士。”
“有关国家安危,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站出来勇敢面对,我自然也不例外。”沈铎淡淡一笑说道。
“沈先生的爱国情怀令思宸钦佩,也是我学习的楷模。”
“不值一提,大小姐过奖了。比起大东家,我做得还远远不够。”
“父亲去江西进货,您是唯一一个反对的,是吗?”柳思宸转移话题问道。
“是啊,当时国共双方在那一带经常交火,很不安全,尤其是那一条线路危机重重,所以我是反对走那条路的。可惜,那时候买家催二东家催得急,那单货的交易额是五千大洋。我当时劝阻大东家乱世之中保命要紧,钱财身外之物可以慢慢赚。无奈二东家已经与人签下合同,若不能按时交货将要赔偿交易额的十倍大洋。见大东家犹豫,二东家急了,非要自己去进货。大东家怕他有闪失,这才自己走了那条最近最快的捷径,结果还是出了事。”沈铎遗憾地说。
“原来是这样,二叔怎么如此糊涂,竟与人签下风险这么高的合同?”柳思宸终于知道了父亲出事的前因后果。
“因为二东家一向不服大东家,可是每次的结果又总是大东家正确,他就一直想做出一件扬眉吐气的事情来。终于有这么大的一单买卖找上他,他自然不肯放手。我总觉得这单买卖就是一个陷阱,只是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沈铎的眼中透出哀伤。
“那后来买家可是上门来要货了?”柳思宸又问。
“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那合同我也没见过。我反对是因为正好去武汉汇报半年的经营业绩遇到这件事,大东家对我说起,我提出了个人建议。并且见到二东家与大东家起争执,后来我是与大东家一起离开武汉的。”沈铎说。
“是啊,那可不就是一个陷阱吗?父亲精明一世,最终还是着了小人的道。看柳家现在的情形分明就是别人设计好的,再怎样也不会这么快就衰败了。”柳思宸眯着眼说。
“大小姐分析的对,我也是这样认为,我们柳家在武汉三镇总共有五家店铺,黄石有一家,荆州有一家,襄阳有两家,成都一家,现在武汉三镇这五家若不是其他五家支撑,早就被吞并了。二东家为了保住在武汉的实力,就牺牲掉其他五家,我只可惜襄阳的那两家,发展的特别好。每年每家店铺的利润都是将近两万块,可是二东家只想保住家门口的铺子,几乎所有的亏空都是那两家填补,仅一年的时间,就给掏空了。即便这样,武汉的五家店铺仍然举步维艰,可见是个无底洞。”
“怪不得,我要了襄阳那两间,二叔连眼都没眨一下,知道已经不济事了。”柳思宸扯了一下嘴角冷笑道。
“接下来大小姐有什么打算?”沈铎问道。
“重整旗鼓,把成都的铺子恢复到原来的水平。”柳思宸挑了一下眉毛说道。
“只要有资金注入,这个不难。”沈铎说。
“资金不成问题,我已将襄阳的两个铺子卖掉了,专门投资到北平的宸苑和这里的柳氏。缩小规模,做好这两家,再考虑发展。”
“大小姐很有魄力,沈某佩服。”沈铎举起酒杯称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