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学校的表现,也总算没有辜负天白的一片苦心。
每回测验的卷子拿回来,天白总是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细细细的看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看完了,就摸摸秋白的头,将卷子整整齐齐地叠起来。
“秋白啊,你可要好好学习,为了你,天白又当爹又当妈的,自己的学都放弃了——”
“哎,你这老娘们儿,突然和孩子说这些没边儿的做什么?”
明辉脸一绷打断了王贵珍的絮叨,转脸又笑着说:“秋白,别听你大伯母的。学习不用有压力,尽力就行了。”
秋白半知半解的点了点头。
她年纪尚小,对这个世界依旧抱持着懵懂的认知。
但是,有一件事她却是知道的:
村里的孩子,都有爹妈,但是她和天白没有。
在她心里,爹妈大概就是明辉和王贵珍这样的感觉吧。
但是天白呢?
应该是比爹妈还要重的分量。
既然哥哥觉得上学那么重要,她当然会用功。
然而乖巧又听话的秋白,在临近寒假的时候,做了一件让人大吃一惊的事。
“明辉家的,赶紧去趟学校吧!”
正挑水的王贵珍被迎头赶来的孟二娘喊住了。
“咋了?出了啥事?”
“秋白在学校打了人,被老师留堂了!”
“二娘你是不是听岔了,打人?就我们秋白,不可能啊!”
“哎,我不和你叨叨了,你自己去看看吧!”孟二娘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王贵珍心里七上八下,干脆水桶往路边一放就朝学校去了。
桃核小学,经历了建国后的风风雨雨,修修又补补的,到如今也有四五十年了。
穿过锈得发黑的铁栏,入眼的第一间屋子就是校长办公室。
老远就看见一群学生排成排挨着南墙的窗户根站着,秋白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这个“小队伍”的对面。
“小白老师,我是明秋白的家里人。”
本身没什么文化又鲜少到学校来的王贵珍,才刚开口已经紧张地出了一头的汗。
秋白听到她的声音,倒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又低下了头。
但眼尖的王贵珍还是看见了,自家孩子整个右脸高高肿起,还有好几条血杠子。
“白老师,秋白为啥被留了堂?”
“秋白挨了打”的认知,让王贵珍一下从畏缩的小绵羊变成了张开翅膀的母鸡,就连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
“秋白的家长,你先不要激动。”
小白老师师范毕业没两年,就接了秋白的班级,眼前这个晒得黢黑的农村妇女的气场转变,不由得让她多看了两眼。
“明秋白同学一向品学兼优,虽然平时话不多,但也鲜少和同学闹矛盾。”小白老师说着望了望秋白:“这回不知怎么了,竟然和同学打了起来,还一连打了好几个人。”
“不可能!”王贵珍一脸地不可置信:“老师,我跟你说,就我们家这孩子,打小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又怎么会打人?!”
诬赖,这绝对是诬赖!
王贵珍狠狠地瞪了一眼对面的“小队伍”。
“那个,这事一开始我也不相信。”小白老师顺了顺耳边的头发:“但是全校那么多人都看见了,秋白自己也承认是她先动手打的人……”
“啊?”王贵珍一愣:“那,那她为啥打人?”
小白老师无奈地苦笑了一声:“这事,我也没弄明白,秋白也不肯和我讲。”
“那……”
王贵珍也有些懵了,看来秋白真的打了人?
“您先把孩子带回去吧,脸上也受了伤,回去清理一下。等她情绪平稳了,您再慢慢问问缘由。”小白老师站了起来:“不管因为什么,可别动手打孩子,批评教育为主。”
“哎,好,谢谢老师。”王贵珍听了,连忙领了秋白回去了。
晚上,天白一进屋,就察觉到气氛的不正常。
“天白回来了?晚饭吃了没?”王贵珍笑得有些僵硬。
“吃过了,大伯母。”他左右看了看:“秋白呢?”
“哦,在她姐那屋写作业呢。”
“我去看看。”
“天白!”王贵珍连忙拉住他,小声说道:“秋白今天和同学吵架了,小孩子没轻没重的,脸也抓伤了。”
她简略将事情讲了一遍,脸上那难以掩藏的愧疚之色,让天白很不是滋味儿。
“她自己调皮,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大伯母你别放在心上,没事的。”天白笑了笑,就冲着里屋喊了一声:“秋白,回去了。”
小北风沿着胡同里的石头缝,窜得人身上冰凉。
月黑天,只剩下满天星斗也泛着带冰碴子的冷光。
兄妹俩的脚步身,橐橐地踏着冻实心了的土路,孤寂又温暖。
进了门,点了油灯。
“秋白,过来坐。”天白说着自己也坐了下来。
秋白迟疑了一下,还是听话地将书包挂好,走过去坐下了。
“和同学打架了?”
“嗯。”秋白应了一声,就低下了头。
“为什么要打人?”自己半边脸都肿得和大包子似的,想想也是下手不轻。
秋白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秋白,你不说话并不能解决问题,明天你还要上学,还要见到和你打架的人。”天白的声音依旧温和,却也透露着坚决。
等了许久,秋白依旧不吭声。
天白无奈地叹了口气:“你都打了谁,明天和我挨家挨户和人家道歉去。”
“我不去!”秋白气鼓鼓地说道。
“不去不行,你打了人还不道歉,人家爹娘也会找上门来的。”
“谁要找就找,反正我也没爹没妈,爱找谁找谁去!”
“你怎么说话的?去睡觉吧,好好想一想明天见了人家怎么说。”天白皱了皱眉头。
谁知秋白却呼一下站了起来:“我不去,我都说了我不去!明明是他们先惹我的,凭什么让我去道歉!”
“秋白,不管是不是人家先惹得你,你先动手打人就是不对。”天白耐着性子说道。
秋白却大声吼道:“那他们骂我是野种、黑户,有人生没人养的野孩子,克死爹妈的扫把星就对了?!”
天白面色一窒,秋白那句话里的词汇如同突然而至的陨石,将他的神智轰了粉粉烂碎。
就连秋白哭着跑回了自己房间许久后,他依旧坐在油灯下面未曾移动分毫,如同雕塑。
道歉的事,自然不了了之。
只是秋白的情绪一直很低,原本笑眯眯的小姑娘,如今整日低头不语,让王贵珍看了直叹气。
这一天,放学铃刚响没几声,五年级的后窗就被掀开。几个男孩子跳出来后就贼头贼脑地往大河方向窜去。
突然,他们都停了下来。
因为在前面那不过半米宽的小石桥前,站了一个俊秀的年轻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