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白啊,明天跟我去趟镇上。”
“哎。”天白答应了一声,就将肩膀上的木犁扛回了草棚。
第二天,爷俩儿早早就出了门。
春末夏初,正是万物兴盛的时候,四野里一望都是深绿浅绿的一片,让人心情舒畅。
可惜这山水如画的美景,对在土里刨食儿的庄稼人看来,实在是稀松平常。
加上这路又七拐八绕地全靠两只脚来量着走,任谁也没有心思分散精力去东瞅西看。
“大伯,到镇上是要见谁么?”天白走在后头问了一句。
“啊。”明辉答应了一声头也没回:“我还寻思你小子会连问都不问呢,你怎么知道要去见人?”
昨天一早就嘱咐他换身干净整齐的衣裳,今天早上王贵珍还特意给他修了修头发,村里到镇上也不是多近便,要不是见什么重要的人,何必这么正式?
“天白啊,你年纪还小,人又聪明,再跟着我们做一辈子庄户,可惜了。”
总算是爬上了最陡的这个坡,明辉停下喘了口气:
“不是说种庄稼不好,土里刨食儿固然稳妥可也成不了大气候。你爹在世的时候,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如今你这学是上不了了,大伯也没有什么大能耐。但是送你去学点手艺活,还是可以的。”
天白一时有些惊讶,也有些惊喜,那双眼中的光芒乍现,竟让明辉觉得比这朝阳还要耀眼。
只不过这光芒很快又敛了回去。
“大伯,我们回去吧。”
“为啥?”这回轮到明辉惊讶了。
“家里劳动力本就不多,我再出去……我觉得,种地就挺好。”少年说着这些话,表情未变过半分。
“行了,你也别和我犟,你心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明辉佯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你爹不再了,再怎么说我也算你的长辈,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你有什么大主张,也等成年了再和我叫板。”
明辉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天白嘴巴翕张了几次,也只得先抬脚跟上。
沿着高低起伏的山岭走了个把钟头,又下到峪底趟过了两丈多宽的白练河,这才隐隐望见了镇上的石牌楼子。
待脚上水干了,俩人才放下裤管,重新穿上鞋,直奔镇东头刘家胡同去了。
到了最里面一家,明辉正了正身形,喊道:“管大爷在家么?”
“谁啊?”闻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探出身来。
“是桃核村的赵贤廷赵叔介绍我来的——”
“你是明辉?”老头儿打量了明辉一眼,拍了拍满手的泥灰说道:
“你来的正好,我听老赵说你棋下得好,我这有个局好几天都破不了正难受着呢。”
“那个,管大爷……”明辉有些应付不来。
“叫什么大爷,叫我老拐或者管老头都行。”管老头说着已经不由分说得拉着明辉朝屋里走去。
待看到明辉身后的天白,就随手指了指堂屋边上一堆石块泥灰:“这孩子得闲帮我把鸡窝砌了,我也好安心下两盘。”
明辉有些无语地想,天白哪里会砌什么鸡窝?
说好来拜师的,怎么爷俩反倒被人安排地妥妥的了?
好歹让管老头过了棋瘾,这天也擦黑了。
明辉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管老头却咂吧着旱烟管子,意犹未尽地朝外边走去。
门口的乱石泥灰都清理干净了,倒是留下了一个还算像样的鸡窝,还是三层的。
管老头满意的点点头:“这不错,下蛋,上宿,攒粪都分开了,好打理。”
“那个,管大爷,这孩子……”明辉咬咬牙,想提学艺的事。
“下一集,我在王家庄子有个活,叫这孩子早些过来吧。”
烟雾随着老管头的话飘散开来,笼罩的他一张皱巴巴的脸也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明辉有些呆怔:这就……成了?
也没看看孩子的活,砌了个鸡窝就过关了?
“不愿意?”见他没动静,老管头抬头问了一声。
“愿意,愿意!”明辉喜不自胜:“天白,快过来给师傅磕头!”
拜师礼,管老头也悠哉悠哉地受了。临了,磕了磕烟杆子就将他们送出了门。
“收了?!”明正瞪大了双眼,嘴巴张得能塞一把鸡蛋。
“嗯。”天白点了点头,腮上一个笑窝陷了下去。
“不科学啊,早知道您把我也带去啊!”明正捶胸顿足。
“人家收的是关门弟子,又不是扫地的,你去做什么。”明辉嘴上虽然这么说,到现在也觉得这事成的匪夷所思。
“有您这么埋汰亲儿子的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白做了老拐的关门弟子这事儿,十里八乡都传开了。
毕竟从不轻易收徒的管瘸子,木工活可是这涞水县的第一人。
多少人挤破了头想拜在他的门下,如今不管去哪接活都把天白带在身边。
膝下无儿无女的老拐也越来越喜欢这个不多话,又手脚勤快还十分聪慧的少年,教起本事来也格外下力了。
不过两三年的功夫,天白已经可以独自接些小活了,倒是得了老拐的真传,用过的人家都是赞不绝口。
“晌午书记来过了,说是把天白和秋白的提留、义务工都免了。”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王贵珍一听高兴地不得了。
高兴过了又有些担忧:“这样村里会不会说闲话?”
“不会,天白家的情况,有点良心的就不落忍。更何况如今天白是管大爷的徒弟,这几年缝缝补补敲敲打打,哪家哪户没使唤过他?连大队里的桌桌凳凳都是天白打出来的。”
王贵珍凑到明辉的脸前说道:“我怎么听你这话音里,骄傲地不行了?”
明辉干咳了一声:“骄傲一点怎么了?咱天白就是有出息、聪明!”
“开春秋白也小七岁了,到了上学的年纪。他爹,你说……”
“你就别瞎操心了,秋白肯定是要上学的。”
“我知道,可是咱家这情况,供着明兰自己都捉襟见肘的……”王贵珍为难地说道。
“这话你可别让天白听见,这孩子不舍得吃穿的,一分钱都捏在手心里汗着。我看他是卯足了劲想攒钱供备秋白读书,咱就别给孩子添堵了。”
明辉叹了口气:“大人紧吧紧吧,都能过去。实在不行,就和村里借一借,千万别提没钱这茬。”
果然,过了麦季,天白就提出送秋白去读书的想法,获得了明家全票通过。
就这样,生来凄苦却也算是无忧无虑地度过了童年的明秋白,背着她的棉布小布包,开启了她人生中的另一段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