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别多想了,当成自己的孩子拉扯着吧,总不能让明衡两口子去了那边还闭不上眼。”他抬手拍了拍王贵珍:“只是辛苦桂珍你了。”
“我辛苦一些倒也不妨事,你还和我道情分?只是苦了孩子了,谁对他再好也代替不了自己的爹娘啊。”
“但凡上了这条路,又哪里有回得来的?想了就去坟头看看吧。天白这孩子话是少了些,但是你放心,他既是明衡的种,再多的苦难也扛的过去的。”
王贵珍轻声说:“还能有什么苦难比同时失去父母更难,这对孩子来说,已是塌天大祸了。”
明辉说着望了望木窗外头凉白的月光:“我瞅着这孩子今日里倒是有了几分活气儿。”
“还说呢,要不是你昨日提前给我套好了话,今天说什么他也不能让我抱走秋白。”
“他就是不想给旁人添麻烦,性子倔。”明辉在黑暗中咧了咧嘴角:“快睡吧,还要早起。”
冬去春来,又是新的一年。
没有了爹娘撑着,天白已经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原本拿笔的手,磨起了茧子,莹白的一张脸也晒成了小麦色。
但是看着在地边上拿着小镰头铲土玩儿的妹妹,他就不自觉地满眼温情。
一笑,左颊现出个深深的酒窝。
小秋白咿呀学语时,开头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哥哥”。
那清清脆脆又稚气的一声“哥哥”,让惊讶过后的天白,一把将妹妹抱起来揽在怀里半天没舍得放下。
“天白,吃饭了!”
王贵珍远远地站在田埂上就开始喊。
天白歇了活儿,擦了擦手,就接过王贵珍递过来的饼子,先撕了一块拿给秋白。
“哎,你那手上都是土,饼子快自己吃吧,秋白我来喂。”王贵珍一边说着已经抱起了秋白。
天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默不作声地开始吃饭。
“这孩子长得还真快,抱着跟个粮食囤一样压人骨头。”王贵珍换了换手,一边给秋白喂饭,一边打量她。
秋白几乎复刻了赵白露的好模样,眉眼间又隐约有些明衡的精气神儿。
她看着想着,心里不由得有些安慰。
生命大概也是记忆和思念的一种延续,逝去的人了无踪迹,孩子们却一天天地长大了。
“老婆子,你们开饭了也不吱个声。”明辉爽朗粗曳的声音出现在地头上。
“左右隔了不过两块地,我上来崖头你不就看见了。”王贵珍斜了他一眼,手却很诚实地将饭筐子往明辉手边递了递。
“抓抓紧,今明儿两天把地里拾掇利索了。我听二队的说,过了初五,义务工就分下来了。”
“这么快,你没打听打听咱家分在哪儿?到时候和天白他们分到一块,做起来也省下多跑腿。”
明辉摆了摆手:“你就别瞎操心了,队长知道咱家什么情况,肯定会给分到一块儿的。不过,话说回来,东山荒了这么久,要开出地来,没有仨两个月完不了活儿。”
“啊?那不是要一直拖到麦季了?”王贵珍不由得担忧起来。
一年两季田,麦季比过年还要重要,赶上天气不好,好好的粮食也得烂在地里。
这再要没有劳动力在家里……
那一家人要喝西北风么?
明辉望了望旁边的天白,不由得拿筷子敲了敲菜盆。
“行了,你就是杞人忧天,我就随便说这么一嘴。再说了这春种都还没谱,你就开始操心麦季了,比村委会操心还多。”
话是这么说,义务工还是在集后分了下来。
各家各户自然有不少抱怨的,要真是耽误了春种,秋天地里秃光要怎么过冬?
村委一帮老爷儿们,各个被嚷嚷的眉头直皱,但也没有法子。
书记赵大鹏薅了薅本就乱七八糟的头发,对着下面喊了一声:“都别嚷嚷了,嚷嚷这分下来的义务工它也不能自己做完了。”
看人群里的声浪渐渐矮了下去,他接着说:“各家各户先抽了劳动力去开个工,每天任务量不定死,春种的事自己想办法。但是七十天内必须完活儿,有票子的尽管回家躺着去,我没意见!散会!”
老老少少的一边抱怨一边商量着回家去了。
明家也坐齐了开个家庭会议。
“赶明我先去开个工,认认地方,地里先让正子和天白去拾掇着。”
“大伯,明天还是我去吧。”天白轻声说。
明辉摆摆手:“你还是别去了,那帮老娘们儿见着你们这些个年轻后生,那玩笑开起来你也招架不住。我和你大伯母去,你和正子先把西坪上那块地种上。咱家下手早,我估摸着再有个一集的工夫,差不多种好了。”
“嗯。”天白应了个声,就出去拌种子了。
明辉夫妇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农具和小秋白去了东山。
绒绒荒草间已经有不少人来了。
地上都拿白灰划了线,明辉迈步量了量,他家分到的大概是七十米。
“队长有心了,把我们两家分到了一块儿。”
王贵珍打量了一下说:“我怎么觉得咱家的比别人的长点?”
明辉抬头往上看了看:“你这不是废话么?你看看这一片,埋根儿石头少,还是在山脚下,再跟别人分一样多,不是找骂么?”
对桃核村的人来说,虽然是看天吃饭,这时间也是尤为重要的。
村里已经格外照顾了,就不好再腆着脸误工。
好在秋白已经不怎么占人,地里不歇的同时,明家每天都出两个劳动力去东山开荒。
等到了麦季,掐着点儿把义务工交了。
验收那天,赵大鹏带着各队队长挨趟挨趟的检查。
“你们看看,明家大哥垒得这才叫地堑子,马老六你再看看你们家的,狗牙啃过的也比你弄得整齐!”
“哈哈哈!”
“老六媳妇儿估计过分了点,你看看老六瘦的,这哪里还搬得动石头啊。”
跟在后头看热闹的村民也跟着开起玩笑。
“行了,别废话了,要返工的都记下了,各队队长自己监督把关。”
一家人齐心,义务工算是比较完美的交出去了。
又赶上天公作美,不但一分不少的交了提留,还多打了一缸麦子。
看着黄灿灿的粮食入了囤,王桂珍这才安心了不少。
“你看看你,不过是多打了些粮食,就高兴地见牙不见眼的,要不就说女人家眼皮子浅。”明辉正忙着垛麦秸。
这可是一个季度的引火柴,马虎不得。
“是,我是眼皮子浅,反正有了粮食我就不愁办饭,大人孩子不愁挨饿。”
“你还有话说了,你是不愁粮食了,也不看看见天带着秋白出去捡麦穗,给孩子晒得和小铁蛋儿似的。”
王贵珍低头看了看正在费力得从簸箕里往外挑沙石的秋白,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是晒得有点黑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