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谭官卫擦擦头上的汗珠,他走出门外,嘱林珊叫郝餮声过来,便在办公室来来回回地踱步。谭官卫觉得他刚刚认识了狄红梅,这个女人的果断和坚定远胜他手下的那帮废物,她的贪婪和率直也使他耳目一新。他了解的那帮官僚,哪个不是大把地捞钱,但哪个嘴上承认“为了钱”,那些官僚是在“为人民服务”。想到这里,谭官卫摸摸腮帮子,狄红梅打的地方仍然隐隐作痛。“我怎么了?我这不是骂自己吗?我图什么?”他想了想,“我还真是图她的耳光子”。
郝餮声走进谭市长办公室时,谭市长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前,郝餮声清晰地看到他手上拿的冯子卿、柳明的检举信。谭官卫指指沙发示意他坐下,面带怒容地说:“餮声,你看了没有,这不是指我嘛,什么‘北都市政府领导人’?他冯子卿想干什么?”
“他现在是疯狗,谁都咬。”郝餮声阿谀地说。
“这类检举信一般如何处理?”
“查无实据,我们回复上级纪委就完了。他说人家是骗子人家就是骗子?那是联合国的机构!胡扯八道嘛。”
“你傻啊!”谭官卫把桌子拍得山响,“冯子卿没把握会检举?他哪次说了假话?哪次不是把你小子搞得狼狈不堪?这个问题一定要回避!联合国世界贸易大学和开拓者都不再提,会议是国家××总局和北都市政府办的。你听明白没有?”
“明白明白。”郝餮声诺诺地说。
郝餮声嘴上应酬着,心里却渐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明白冯子卿所说都是实情。他想了想说:“话虽这样说,为了避嫌,我建议您不要出席这个会议,为了保持一定的规格,让孙副市长去吧。秘书长的差印度人的确不合适,中国政府的官方召开的会议让外国人主持,好像说不过去,换我们的沈局长吧,你看如何?”
谭官卫连连点头,说就照此办理吧。郝餮声刚要起身,谭官卫又叫住他:“对上边的答复不要反驳冯子卿,只做正面解释。同时告诉沈局长,早一些把新闻通稿拟出来送我,这个活动关系重大,涉及国家形象,马虎不得。”
二十天后,国际旅游高峰论坛如期在北都市举行,世界旅游组织主席携部分官员、八个国家的旅游部长以及六十多个国家的将近二百多个旅游代理商出席会议。一部分参加三天后举办的旅游博览会的代表和大学旅游系的教师也到会了。
刁天柱是在会议开幕的前一天到达会场的,为了保证会议的规模,他亲自联系了八个所谓旅游专家到会。
这天早晨天刚刚亮,刁天柱一行就赶到宾馆,会务组都是开拓者公司的人,见刁总亲赴,自然不敢怠慢,安排专家住下,便先带一行人去了餐厅。刁天柱想先去见狄红梅,便问狄红梅的房间,谁知这帮小姑娘面面相觑,吞吞吐吐却说不出来。刁天柱索性自己到前台去查,得知在801房,便径直上去。到了801房,见房门虚掩,就轻轻推开门进去,看见狄红梅穿一件敞胸的睡衣,正在客厅镜子前梳头。狄红梅猛然扭过头来,看见是刁天柱,顿时露出一丝慌乱。这时从里间的卧室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梅,再睡会儿。”狄红梅急速起身,拉刁天柱到楼道里,把门关上说:“我在802,这是尤素福的房间。”
到了802房,狄红梅却说钥匙落在屋里了,便叫服务员拿钥匙打开。待两人进到屋内,刁天柱看到屋里整洁得一尘不染,心里已明白七分,那妇人却坦然地说:“我起来让服务生打扫过了。”刁天柱见她酥胸大露,一副慵懒妩媚的样子,心想这等好货却让那个印度小黑子办了,真算他捡了大便宜。心里想着嘴上却说:“几天不见,老公想你了。”说罢便脱狄红梅的衣服,妇人自知理屈,使出浑身本事伺候他。刁天柱见她玉颜妖娆,露出雨恨云愁,显得千娇百媚,不觉淫心荡漾,咬着牙狠狠揉搓她,于是蜂狂蝶乱,两人就在床上滚做一团。
待到云雨初罢,刁天柱说:“晚上再战一百回合。今天把专家带来了,这帮傻帽本事不大,架子不小,怠慢不得他们,咱们得赶快下去。”狄红梅嘴一撇说:“什么狗屁专家,你那个名单拿给世界旅游组织的人看,没有一个人家认可的。还都是不交钱白吃白住的。”
刁天柱却说:“这个你不懂,中国有没有旅游专家?有,但不是这些人,同国外一样,专家都在几个知名大学里。但是谁承认呀!市场承认谁?你看看这些人的名头,大多是行业里的官,只要是个局长、司长甚至是个狗屁处长都能成为旅游专家。别看这些人狗屁不通,市场还就认他们。你知道为什么吗?”
狄红梅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那一套,不就是旅游景区的开发者是一帮土老帽,基层管理者是一帮土老帽,他们听不懂教授们那一套建立在高等数学平台上的旅游模式;景区开发要钱,他们要拉个大旗作虎皮,向上级领导要钱,就说这是国家××总局领导的意见;骗来骗去都是一群骗子。”
刁天柱说:“这就是中国的现状,这就叫洋骗子骗中国政府的官,中国政府的官骗土老帽,土老帽骗地方政府的官。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着刁天柱压低声音说:“咱们不是要赚钱吗?参会代表还有一半土老帽呢。只要有当官的来,有专家来,这帮土老帽就买账,那我们就是成功。世界旅游组织的主席不是来了吗?这一个就足以赚面子,这可得归功总局那帮傻×。”
狄红梅听他说到洋骗子,马上想到尤素福,就说:“反正彼此彼此,我们能挣钱就行了。你知道这个会议能赚多少钱吗,目前会议费已经入账四十多万,加上谭官卫要的五十万赞助,几乎全部是利润,食宿费二百六十万,根据协议,饭店要返还百分之二十作为赞助,加上那帮要买学历的土老帽,估计净赚二百万没问题。”
刁天柱其实早就心里有账,他也查过开拓者到账的情况,对这个情况心知肚明,却装作高兴的样子:“是吗?太好了。只是别让那个印度小黑子知道,我们挣多少钱,与他无关。”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看看那妇人。
那妇人想了想说:“这家伙纯粹就是到中国骗钱来了,如果不是要利用他的野鸡大学,一分钱也不给他。但现在不行。你想想,第二届旅游高峰论坛已经定在北京开,时间就是明年。会议还要举行授旗仪式,北京市旅游局长要接过举办第二届会议的旗帜,全国主要的新闻单位都要报道,明年我们可以赚更多的钱。这样吧,卖文凭的钱全给他,明年我们还要开会嘛。以后我们自己也到美国注册一所大学,美国‘文凭工厂’的产值已经达到每年五亿美元,你看看那帮所谓企业家,哪个不想买个文凭。我们也要参与进去分一杯羹,那时甩了这小子。”
四、天道人心
冯子卿得到“国际旅游高峰论坛”举办的消息时,已是会议闭幕后,全国主要新闻媒体都在重要版面刊出会议消息,《北都日报》还刊登出北京市旅游局局长接过第二届会议会旗的大幅照片。冯子卿对柳明说:“难道真是天无王法了吗?在我们已经举报的情况下还敢大张旗鼓地开这个会,胆子太大了。他们这么胡作非为,我就不相信没有人能管他们。”
柳明说:“参加这个会议的国外代表规格虽高,但不少人提前离开会议,总的感觉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国内代表只不过把会议当成旅交会前的一次交流活动,尽管遮遮掩掩,有些人还是看出了名堂。已经有人开始怀疑尤素福和狄红梅的身份了。”
“我们必须把这个盖子揭开!”冯子卿说。
柳明觉得这场斗争持续了十年,他和冯子卿一直是失败者,他觉得光明正大地实现社会正义太难了。他说:“就怕没用。老冯,你一直不许我利用我们公司的资料和手段介入这件事,只希望通过正常途径反映问题。十多年我们有结果吗?现在整个社会都很浮躁,你不能太书生气。你的理念的基础就是中国几乎是世界上唯一的社会主义国家,这样一个国家应该是公平和正义的。你看看别人也这样认为吗?美国的《外交政策》刚刚公布了一年一度的‘失败国家指数’,中国名列第六十二,这可是一百七十七个国家的排名啊,也就是说,中国要比一百一十五个国家失败。”
“那是美国的偏见和别有用心。”冯子卿固执起来,“如果说中国是失败的,那中国经济何以如此成功?美国人难道看不到吗?”
“我觉得比起单一的经济发展指标来,这个‘失败国家指数’更能反映一国的成败。”柳明解释说,“这个排名的内容有十二项指标,分别是人口压力、难民、群体冤情、逃亡、不均发展、经济衰落、国家合法性流失、公共服务、人权、安全机构、精英分裂、外来干涉。在这十二项中,中国仅仅是‘外来干涉’和‘经济衰落’的得分较好,分别是三点一和四点三分,这也是你说的经济成功,而且基本免于外来干涉。但是在不均发展、人口压力、国家合法性流失这几个方面,中国得分状况就非常糟糕了,而这几个方面正是社会公平程度的体现。其实这些方面你早已研究过,社会分配的状况、国资流失等状况,你心里清楚得很。只不过你的民族情结和国家意识阻碍了你对事实的承认。”柳明顿一顿又说:“话又说回来,你说经济发达,不过是国民生产总值的快速增长。要知道,中国人口基数相当大啊,是日本的十点五倍,就算将来国民生产总值赶上日本,人均也不过是人家的十分之一。”
柳明的话一下击中了冯子卿的要害,他觉得他的心猛烈地抽紧了,他大口喘着气,头上的汗渗了出来,脸色顿时发白了。柳明看他这个样子,一下子怔住了,赶紧倒了一杯白水给他,冯子卿缓缓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硝酸甘油含了一片。过了一会儿,他长出一口气,对柳明说:“吓着你了。我刚刚查出心脏有些问题,供血不足。不要紧。”他慢慢拿起桌上的杯子,缓缓喝了一口水,表情凝重地说:“鲁迅先生当年看竞技体育比赛,他最钦佩那些虽然落后却又奋力向前的运动员,他说那些人代表了中国的脊梁。我们应该承认自己的问题,就怕那些明明落后却又自诩先进、还不许别人说真话的夜郎。你说得对,我自尊心太强了。但我得申明,我不赞同你的失败主义情结,我们是一直在失败,但不是无望。我要去北京,亲自到上级纪委的信访接待站去,我就不信这种曲是直非的现象可以继续下去。”
柳明无奈地说:“好吧,就由你,咱俩署名。”
冯子卿赶往北京一周后,赵莉发现北都市有了一些奇怪的变化,先是担任国际旅游高峰论坛组委会秘书长的沈局长突然提出辞职,这件事在市政府引起不小的震动。沈局长四十出头,又是女干部,本来仕途一片光明,但却在黄金时代急流勇退,让许多人颇为疑惑。更让人不解的是,类似的人事变动,若无一两个月的时间,断然办不下来。但此次却出奇地高效,市委、市政府火速审批沈局长的申请,三天后即办理病退手续,沈局长旋即出国养病去了。后是刁天柱不再上班,整整两周,报社不知此人去向何方。据赵莉观察,萧安陆肯定知道刁天柱的去向,这意味着刁天柱实际上并非自主行动。她把她的想法告诉柳明,两人再给仍然在北京的冯子卿打电话,却始终联系不上。给家里打电话,老太太说只在北京待了两天,早就返回北都市了。
冯子卿音讯全无,赵莉心急如焚,她觉得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她找柳明商议,柳明也觉得蹊跷,柳明说:“咱们分头找一下,我通过道上的人了解一下,你通过夏秋了解一下。黑白两道的情况就都清楚了。”赵莉一听脸便沉了下来,说:“就那个垃圾,你给他打吧。”柳明劝她说:“不是为了搞清老冯的情况吗?哎,权当把他当猴耍了。”赵莉拗不过柳明,便拿出手机,当下就给夏秋打电话,电话那头夏秋仿佛喝多了;“哎呀,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今晚上一块吃饭吧。要不我去你家,不行?那你到我的私宅去。”赵莉听得直皱眉头,柳明示意她继续下去,最后约好一起吃晚饭。放下电话,赵莉见柳明笑她,便坦然对柳明说:“这条骚狗,老娘耍耍他。”柳明喟然长叹:“瞧瞧这个世道,把我们赵莉都逼成孙二娘了。”
这天夏秋刚刚吃了个大窝脖。原来,夏秋见到许多人拿了形形色色的带着国字号的大师证,一路招摇撞骗吃香喝辣,馋得眼珠子几乎掉了出来,他找萧安陆帮忙通过组织人事系统想办法搞一个,萧安陆却笑他蠢,“老兄白干了这几年认证了。”萧安陆一手抠着鼻子,一手点着他说:“人事部门哪个敢干这样的事儿?你看看,都是什么协会、媒体搞的,不就是赚个钱嘛。哥们儿给你找个关系,三千块钱,只要给钱就给证。不过那个叫仇丽丽的娘们儿可有几分姿色,你给她钱不要打了水漂啊。”原来,萧安陆介绍他去买个“中国评估大师”证的单位,是省报下属的一家三产单位。这个仇丽丽倒是天生聪颖,看准市场的需求,先搞了个省城名人录,每人出个三五百元,个个便成了名人,仇丽丽短短几个月便赚了几十万元。出书之后,这仇丽丽看到更好的机会,便以省报名义成立一个带国字号的协会,专门授予各种大师称号,竟也一时风生水起,搞得轰轰烈烈。
夏秋一早赶到省城,找到仇丽丽,当即奉上三千元,仇丽丽自然要他填写包罗了履历、文化程度、现任职务、著作等的表册。夏秋一面填着表册,一面偷眼瞟着仇丽丽,见她三十开外,素面朝天,穿了一身蓝色的工作服,似乎刚刚从库房出来,人谈不上漂亮,却也是杏眼桃腮,有一股高雅的气质。夏秋心疼这几千块钱,又想起萧安陆的话。“妈的,这几千块钱权当泡妞了。”一边想着,色从胆边生,便拿了表册走到仇丽丽身边,“丽丽,咱俩还搞这一套干吗?这点表册我得填半个小时,免了,我请你吃饭。”一边说着一边去摸丽丽的手,那娘们儿却迅即把手抽了回来,笑着说:“这可是国家级的大师,夏部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的,不要以为交钱就完事了,表必须填,您都是大师了,别难为我们小人物。”
夏秋见她耳边泛起一片红云,心想:“这骚娘们儿还真能装模作样”,心中的一团欲火早已按捺不住,竟一把上去,搂住便啃。那仇丽丽右手一架,头略略一低,侧身一闪,竟从夏秋腋下一闪而过,待夏秋转过身来,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姓夏的,别给脸不要脸,你把老娘当公共汽车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腌臜东西,也配碰老娘。”仇丽丽杏眼圆睁,厉声怒骂道。
夏秋赶回北都市时已近中午,他一路耿耿于怀。“妈的,什么骚货!”他愤愤地想,“还嫌老子腌臜,瞧你他妈的干巴样儿,那胸脯就是一个飞机跑道,老子还看不上你呢。”正在这当口,赵莉的电话来了,夏秋一听就来神儿了,“看看,有给老子送上门的。”他自言自语地说,“有这个大美女,老子还不稀罕你那飞机跑道呢。”
赵莉和夏秋约好吃饭的地点在离机关宿舍不远的一处田园饭庄内。这家饭庄原本是个厂房,高大明亮,由于厂房高阔,主人在里面植了许多树,像个热带雨林的样子,每个餐桌都为绿荫环绕,环境高雅而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