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脚步一天比一天近，学校的气氛越发紧张凝重。
然而就在临近五月末的时候，A高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事情的起源是一张像素低劣的照片。
照片是在晚上拍的，无法辨识具体场所，但在黑乎乎树干旁边，依然可以看到两个亲密拥吻的学生，其中一个穿着A高校服，。
谈恋爱在校纪严明的A高是大忌，但更引起轰动的是，那两个学生穿得都是男式校服，这也就意味着，拥吻的两个学生都是男孩儿。
这种照片无疑像一枚深海炸弹，一经发布，很快就在平时死寂的贴吧和Q群疯传开来。所有人都化身福尔摩斯，试图从照片的蛛丝马迹中找出照片里的主人公究竟是谁。
A高各年级的校服颜色是不同的。高一是黄色，高二是蓝色，高三是橙色。照片里的人虽然没穿校服外套，但裤子却都是橙色，所以他一定是A高高三年级的学生，至于另一个，由于穿得是便服，无法判断来自哪个学校。
茶余饭后，高三的学长们全部被大家拿出来分析了一遍。连高三内部也开始了乱纷纷的猜测——谁说话嗲气，谁喜欢留长发，谁走路姿势像女孩……谁又跟谁特别好……
没过多久，校领导开始在贴吧大面积删帖，各班级群也陆续禁言，但这种欲盖弥彰的举动，让谣言甚嚣尘上。
“我觉得那个A高的男生学习肯定特别好，不然学校干嘛这么维护。”智宇吸溜了一口海带汤，认真推测道。
“闭嘴。”姚琳从他盘子里夹走一块排骨，愤愤感概，“你们说谁这么缺德，偷拍人家照片，还非放贴吧上去，万一被老师找到是谁，不是完了吗？是不是，彩夕？”
彩夕点点头，扒拉餐盘里的米饭，完全没有胃口。
“怎么了，都没动几筷子。”一旁的莫泽阳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
彩夕从不信第六感，她的第六感也从没准过。
可这一次，她总觉得心神不宁。
下午第一节是老宋的课，教室里闷的好像开水壶。学校去年就承诺好的空调到今年都不见影儿，只有几只老掉牙的吊扇在头顶呼啦啦地转。
高中的必修课本基本已经学完了，老宋正挑着选修书里的内容，给大家上作文课。
彩夕心不在焉地看了看窗外，阴沉沉的，似乎要下大雨了。
放在抽屉里静音的手机时不时亮起——虽然1群被禁言了，但没有老宋在的5班旧群里依旧讨论地热火朝天。
老宋也许发现气氛有点不对，突然把书往讲台上一摔。
全班为之一振。
“老师知道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老宋推了推眼镜，试图平缓语气，“但无论什么事，校领导都会去处理……你们的任务就是学习，你们马上也要高三了，把那闲言碎语的功夫花在学习上，也不至于考那么点分数……”
讲台下没人敢说话。
但群里的信息却发得更频繁了：
“听说那个学长已经被逮到了。”
“啊，真的？谁呀谁呀？”
“学校怎么处理的？”
“都要高考了，这时候不好从重处理吧，容易影响考生发挥……”
“所以倒底是谁呀？”
叮铃铃……
下课铃骤然响起，郭瑜很显然也在等群里说是谁，愣了半晌才赶紧喊起立。
老宋一走，大家马上凑到知情的刘逢源旁边问——他舅舅是高三部的教导主任。
“我不能说，我舅不让我说。”刘逢源挠头，懊悔自己一时嘴欠。
“你玩我们呢！”大家纷纷投以白眼。
“要不就别说，说了又只说一半！”
“哎呀我给你们个提示，自己猜去！”
“什么提示？快说！”
刘逢源咽了口唾沫，小声地：“高三年级第一。”
彩夕听到这里，瞳孔一缩，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还好莫泽阳反应快，伸手将她稳稳揽入怀里，然后扶正。
高三的年级第一，只有两个，一个来自文科班，是个叫张宇的男生，另一个，来自理科班，叫黄吉杰，也就是……彩夕的表哥。
大家沸腾的情绪随着数学老师的进门稍微收敛了一些。
“夏彩夕，把这些资料给你们英语老师送去，她在高三那边上课。”
“是！”彩夕站起来，往门口走。莫泽阳也跟了上去。
“我替你去吧。”
“我没事。”
莫泽阳犹疑一下：“那我和你一起。”
高三整座教学楼都静悄悄的。
彩夕抱着数学老师给的资料，和莫泽阳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
文科4班在五楼上，两人爬到五楼，却发现英语老师带着4班去了六楼的多媒体教室观影。两人商议一下，决定从另一个拐角往上爬。
这里需要经过校长办公室。
彩夕走到门口，听得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争执声。
其中一个女声很强势，也很熟悉。
“董老师，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把这件事看得这么重，男孩子们平时闹着玩儿，也会搂搂抱抱啊……”
“吉杰妈妈，据我所知，吉杰不是那种会和男同学们这么打闹的孩子。”
“你想说什么？我孩子和那个男孩儿有不正当关系？”
“吉杰妈妈，你别冲动，我们也很想了解一下吉杰的心理动态，所以需要你的配合……你现在这样根本没办法解决问题……”
“我孩子什么样我自己清楚，他听话、懂事、聪明，真要有什么事从来不会瞒着我，到现在你们除了无来由的猜测，连证据都拿不出来，怎么就能就确定那就是我儿子？我觉得我和你们没什么好沟通的……”
姑姑的声音越来越近，直至冲到耳边，校长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
彩夕下意识地躲到莫泽阳身后。
姑姑正在气头上，没注意到旁边站着的人，径直挎着小包离开了。
彩夕的第六感是对的。从她看到那张照片的第一眼起，就觉得和表哥有关。
照片里的另一个男孩……她也知道是谁。
她从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只有在那个人面前，表哥才会褪下那层沉重的外壳，做放松、自由的自己。
董老师追到门口，彩夕听得她叹了口气：“吉杰妈是真了解吉杰吗？”
那天的事情，莫泽阳从头到尾没问过彩夕一句。
彩夕也没和任何人说过，哪怕是姚琳。
可谣言依然每天都在传。
三人成虎，传言渐渐走向不堪。
彩夕每次听到有人拿这件事当谈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她只能祈祷，除了老师之外，不要有人发现那是表哥。
但天不随人愿，事情很快发展到了一个不受控制的地步。
有了刘逢源那句“高三年级的第一名”，照片的主人公其实很好猜。
但彩夕没料到的是，更多关于表哥的秘密被挖了出来……
帖子是姚琳转发给彩夕的，里面全部都是表哥漫展上拍的女装照片，下面配着学生们或嘲讽，或不解的评论，只有很少数人才会站在像彩夕一样的立场上，希望大家别再说了。
明明都是同学，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恶意，彩夕着实没有想到。
更让她担心的是，那时候距离高考只有六天了。
这些污言秽语表哥也听到了吧？他听到了会怎么样？对他的影响大不大？老师们是怎么去和他沟通的？姑姑又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彩夕脑子里一团乱麻。
表哥是个很善良的人，她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可是又无奈地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喝点这个吧。”莫泽阳碰了碰彩夕的肩，将一罐饮料递给她。
彩夕接过来一看，是她喜欢的哈密瓜汁。
午后的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地面，彩夕坐到树荫下，低头，毫无喝东西的欲望。
莫泽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笨拙地伸出手去，又收了回来。
“泽阳……”
“嗯？”
“我觉得……我有病。”
“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懂大家为什么一定要用异样的眼光去看我表哥。”彩夕小声道，“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他不还是大家心中的男神、学霸、好学长吗？这件事发生后，他也还是那个温柔、努力、阳光的男孩儿啊，有什么变化吗？变化的不是那些追着他跑，口口声声喜欢他的人吗？”
“不是你有病。”莫泽阳似乎叹了口气，“是这个世界有病。”
“不过，”他笑笑，理了理彩夕垂在耳边的发丝，“就像人会生病一样，世界有时候也会生病，但每一次生病，世界都会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你要给它治病的时间，虽然有可能……这个时间会久一些。”
彩夕仔细听着，抬头，眼泪汪汪。
“你不是想帮你表哥吗？去把你的想法告诉他怎么样？”莫泽阳继续道。
彩夕摇头：“我怕自己多余……或者帮倒忙……你记不记得咱们以前在漫展上碰见的女装‘小姐姐‘，我那时候就觉得可像表哥了……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忌讳提起这一点，就傻傻地去问他，还问了两次……弄得他很不开心。”
“我明白你的担心，可是我觉得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应该很需要别人的支持和鼓励。上回你姑姑在校长办公室说的话，可不像是会理解他的样子……至于老师，也没办法完全站在学生的角度理解学生……但你不一样，你既和他有血缘关系，又差不多都是同龄人，肯定能对他很有帮助。就算没有，至少你也试过，不然他怎么会知道你在替他担心呢？”
莫泽阳的话，让彩夕的意念发生了很大的动摇。
她决定去试试。
只是……该怎么约见表哥呢？
直接去教室吗？不行，他现在是众矢之的，一举一动都被观察着，贸然去他教室，反而会给他添麻烦。
放学的时候蹲守吗？也不行，为了缓解考生压力，高三最近的放学时间是很不固定的，为了躲避大家异样的眼光，表哥一定很早就回去了。
就在这时，彩夕想起了一个人——李瑶瑶。
上次生日会的时候听他们说过，她和表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而且李瑶瑶还是李瑶玉的妹妹，肯定能知道表哥的联系方式。
放学铃声一响，彩夕便抓着收拾好的书包跑出了教室，然后一边让姚琳看好李瑶瑶，一边跑向她们所在的文科2班。
李瑶瑶还在座位上坐着，低着头不知道干什么。
彩夕穿过乱哄哄的人群，走到她身边，满怀期待：“瑶瑶，你有没有我表哥的联系方式？”
一股刺鼻的指甲油味传来，李瑶瑶停下涂指甲油的动作，悠悠抬起头，两只眼睛意外的犀利和冰冷。
“我怎么会有那种人的联系方式？”
她嘴角嘲讽般地抽了一下，彩夕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你……你什么意思？”
“我说，”李瑶瑶再次冰冷的重复，“我怎么会有那种恶心人的联系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