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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邵冬佳的包包

秋分伊始,鹏城依然是昼夜分明的仲夏天气,几乎看不到黄昏,天空总在公交经过某个天桥或隧道后,无意中变换了颜色,从亮白到昏暗;这里没有滨海城市拂面的飒爽海风,只有浸润的废尾气霾味儿;没有大都会的幻彩霓虹,仅是廉价led灯广告牌的突兀杂色,在远处频繁闪烁。

夜晚,大排档飘逸的气息,不再是童年时光小县城记忆中的炙香,取而代之一股浓郁的充斥地沟油与一滴香混杂的化学香精烟熏,阵阵侵略本已闷热的秋夜。

寝室里,窗外中古空调的轰鸣声,让昏沉的夏秋之交,更添吵杂。

是的,这一年的夏天很是糟糕,因为昼夜分明的夏天,在鹏城,预示着今年冬天会特别特别冷,冷到怀疑这里是否真的是鹏城。

编辑部晨会上,贺姐发布了一个特别任务——委派一名同事,在鹏城各个免费投放我社杂志的区域,做投放到达率调查。

我说:“贺姐,如此伟岸的任务,是否得让有资历的同事去做啊?”

散文主笔蓝京林,蓝哥,情深意切说:“贺姐您看,像我,出稿量是梅老弟三倍,平时都比较忙。老弟这次去做调研,工作经验能蹭蹭上涨。”

事实上这哥们已经把当月分配的稿子全写好了,我所在的业务部办公室经常就我一个人,于是每天跑我这边后排座位躺着边吹空调边拿kindle看小说。

Apple姐说:“对啊贺姐,我这几天有几场发布会和时装品牌展要外勤,这任务还真得让梅梅来跟进,说不定他出去跑跑能遇到好看的姑娘啊~”

其实Apple姐每次去所谓的发布会,都直接要厂家或公关公司的媒体通稿,标题改两个字便发表了;参加展会,无外乎买几件展会打折的轻奢衣服裙子,跟逛街一样……

白琪说:“好热,我不去。”

还是白琪最诚实。

编辑部所有人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贺姐说:“就是走个过程,形式而已,但是天气太热了,大家都不愿跑,还是让最没资历的梅梅你来吧。”

于是,我出发了。

这次的“送达效率调查”,表面上是母公司发布给杂志社的一个常规走形式工作,但作为传统纸媒从业者,我们所有人虽脸上一副无所谓表情,其实都打从内心清楚,实体纸媒渐渐势微,越来越多网络自媒体开始发展成就,微信订阅号、微博、网络小说平台,全是未来趋势,这次让我做调研,也许是人为地延迟——我们杂志被碎片化自媒体取代的步伐吧。

文艺杂志的小编,就是这么地忧郁,且多愁善感。

这么想,就觉得天气没那么热了。

当然说归说,编辑部同事自己搞自媒体拿杂志社名片申请大V认证早玩儿得不亦乐乎了。

根据贺姐给的调查表,我们家杂志有遍布鹏城各个地域的,以贵宾室为主的投放展架,比如机场、XX银行、XX人寿、XX中心、XX分公司,还有在我们刊物投了广告的几个大客户的会客室——当然,人家投了钱,杂志上有他们广告,肯定会摆放地整整齐齐的。

跑了三天,调研下来的结果是:普遍免费投放都基本到位,唯独几家兄弟公司很是过分,要么没在刊物栏放我们月刊,要么是放的是一年前的某期。

我以为是件小事情,如实写了汇报,还一本正经地手贱,将每个调研点拍了照附在汇报的电子文档上。主要是平日用小羊皮手账做故事记录的时候,便习惯了这么来。

结果是,闯祸了。

贺姐看了我写的汇报,马上发给杂志社总经理,总经理平时悄悄咪咪躲办公室人影都见不着的那种,看到汇报一阵暴怒,拉上贺姐便开车上集团告状,一想起汇报是我写的,又跑我办公室,右手一个打车姿势,跟扇风似的招呼我——“那个谁?梅啥浩,你也跟我走一趟。”

贺姐一看情况不对,一手将我挡住,跟总经理说,算了,这事儿别找小梅了,他去了总部也说不清楚。

据后来贺姐说,总经理把杂志没在兄弟公司的刊物架上摆出的——很严重的事情投诉给集团大领导,兄弟公司的几个领导从各个分公司赶到总部会议室解释,倒是都很会耍油条,提前通了气儿,跟集团领导一口咬定说:

“《圳综文艺》这杂志太好看了,文章精彩看了让人欲罢不能啊,经常出现被客人借阅或直接带走的情况,不是我们没摆放,是摆放后被读者领走了,所以《圳综文艺》的同事去调研的时候没见着!”

大领导说:

“啊?这样啊,虽然你们几个下属的兄弟公司配合投放的工作没做到位,但,看来《圳综文艺》这边的杂志确实也做得挺好的嘛,那这次就算了吧,老黄小贺,你们下次多送几本杂志给兄弟公司备用就好了嘛。”

唉,大企业呐。

当晚,杂志社各部门小领导发短信通知,总经理急招所有人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到公司开会,迟到的一律扣一半当月绩效奖金。

我是同时收到贺姐和龚经理两个人的短信,第二天八点便守在大门口,结果是,平时业务部和编辑部的同事都比较散漫,大半迟到,只有行政和财务的同事准点开会。

会没法开,迟到的人太多,钱也不太敢扣,到九点,改成各部门领导一起开会,然后我被倒霉地留在会议室里,作为公司杂志免费投放场所实地调研的目击证人进行呈堂证供……

会上总经理很是愤怒,发了大堆牢骚,按下不表,最后,指着我说:

“那个谁?梅啥浩,你这几天,把你记下来的,哪家子公司书架上没有我们杂志的,或者不是这个月最新一期的,你就给送二十本过去,亲自监督他们摆上书架!”

我说:“老板,可以用快递么?”

贺姐和龚经理同时伸手来捂住我嘴。

龚经理说:“滚犊子,这档子这么严重的事情别开玩笑!”

贺姐说:“你赶紧到行政部去领库存杂志,不够的让他们委托印刷厂加印。赶紧的,快去!”

于是我讪讪离场。

其实,我们的杂志一直销量都还算可以,每次经过报刊亭,看到编辑部出品的《圳综文艺》与《圳能量》,翻到自己写的文章,都会有种自豪感,我也想不通,无外乎就是那么几家子公司没按规矩投放,总经理会把事情闹这么大发。

可能,抓住一些问题放大了做文章,是许多领导的通病,或是手腕吧。

更严重的是,那几天,必须用背包一次性背二十本杂志,挤公交横跨福田、宝安、罗湖、南山四个大区,送到分散的指定分公司,然后跟对方行政负责人解释一番:啊!我是兄弟公司《圳综文艺》杂志社的,我是来找你们会客室书架摆杂志的,这里剩下十九本,还请妥善保管,我们是兄弟公司,五岳派兄弟连心,要是书架上的鄙社刊物有幸被读者领走,务必请妥善再补上一本。

得知我来自兄弟公司的,对方行政人员会很客气,但也往往一脸关切打量我,说:

“好的兄弟,只不过,这么热的天气,你干嘛背二十本杂志来啊,快递不就行了么?我们这边都月结的,你到付就好呀。”

唉,身心都好累。

送到最后一家,负责接待的是一位长相娇好的姑娘。

波浪卷长发,鹅蛋脸,大眼睛长睫毛,高鼻梁,烈焰红唇,唇角两翼不经意地上翘,脸颊上一颗泪痣画龙点睛,职业黑西装搭开扣白衬衣,低胸黑丝,香水味宛如当头棒喝,很是火辣。

个子虽不高,但高跟鞋恨天高,整体身材比例也挺不错。

姑娘通过前台得知我来意后,一本正经带我到接待室,吩咐前台姑娘给上了杯一次性纸杯装的纯净水。

我知趣儿地递了名片。可是,她却没递自己的。

会客室里,姑娘双手交叉摆在胸前,也不知道这种姿势是女性为了表达警惕还是可以暗中发力挤乳沟表达性感。她开始对我进行盘问:

“您是梅先生吧,周二那天呢,一大早,我们王总就特意交待了,说你们《圳综文艺》杂志社,会专门委派人过来,监督摆放杂志,王总说,要认真对待呢。只是,我个人觉得呢,就放放杂志这种事情,您也没必要专程过来的,还听说,之前你们家派人来咱公司拍照取证,说没及时摆你们杂志,把我们王总叫到集团问话了,您觉得这至于吗?”

“不好意思,上次,拍照那人也是我。”

“……啊?”

“另外,我还是杂志社的编辑兼业务,上上次给你们排广告位的,帮你们写软文的,都是我。”

“……哦?”

“姑娘,既然王总都安排妥善了,那没啥事儿我先撤了,您放心,就我这几天每趟二十本杂志往外背,今后有什么调研拍照的事儿,即便落我头上,哪怕兄弟公司没放我杂志,我也提前背一包,放上架了再拍照取证,绝不再给大家添乱,不给大家添乱,就是不给自己添乱。”

“……额。”

“姑娘,这……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姓邵,你叫我邵小姐好了。”

邵小姐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用高挺鼻梁的鼻孔看着我说的,非常高傲。

“邵?哈哈?你是邵冬佳?”

邵冬佳原本一脸的孤高,瞬间化为惊讶,嘴唇轻颤下意识地发出“咦?”的一声。

“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你是干什么的?”

“我不是干什么的,我是编辑,我的意思是,集团每月内刊,最后编辑校稿都包给我们《圳综文艺》编辑部的——再具体点,是直接丢给我的,我经常看你写的散文。”

“不可能,我用的是笔名,你怎么知道我真名的?”邵冬佳瞬间脸红了。

“你不废话么,集团企业,编辑部发给责任编辑过审的稿件文档,都是正式公司邮件,要注明投稿人所属分公司、姓名、岗位和职称的。万一你们王总写的梨花诗丢过来,我一看是个不认识的笔名,觉得文笔不咋地于是没给发表,那不闯祸么。”

“哦,这样哦。”

“再说邵这个姓很少,就觉得一定是你了,哈哈,你笔名是‘豆腐’。”

邵冬佳从高傲到惊讶到脸红羞涩连声调都降了一拍子,估计也就在十分之一根烟时间内发生迷之转换。

“……”

“那,邵小姐,没事儿我先撤了,记得帮忙,每个月杂志让贵司同事注意摆架子上哟~”

“等一下!”

“邵冬佳你要干嘛?”

“你,真的是编辑么?”

“技术角度说,我是业务部的业务员,但一直都在履行《圳综文艺》杂志社编辑部的工作。”

“什么意思?”

“说来话长,你就理解成,我是编辑便可以了。”

“哦。”

“邵冬佳我走了,再见。”

“等一下!”

“你先等一下,我要去上个厕所,对了,你有纸没?”

“你等等我帮你找纸巾去,哦,不对,厕所里有配纸巾的,你出门左转走廊尽头就是洗手间了。”

“好。”

“等一下!”

“又咋啦?我去去就回来。”

“不是!我,我没去过男厕所,女厕所里有纸巾我不知道男厕所有没有!我还是去帮你找找吧。”

“刚进来时看到前台有纸巾盒,我去去就回。”

在我国西南片区,自古以来流传一句俗话:

“十个男人,九个喜欢胸大的,还有一个,喜欢男人。”

我想,遇到邵冬佳,正如Apple姐说的,这次调研说不定能遇到个好看的姑娘,且火辣身材长相出众的,但一来穷屌丝不敢放肆,二来兄弟公司的员工,关系错综复杂也不好缕清,特别是,对方是美女。我就别有非分之想了,再瞅人家那高傲样儿……

并且,好歹我也是个半吊子文人,看过邵在集团内刊投稿的散文,便是那种辣眼睛的类型:

啊,春天啊,你是多么美丽,啊,秋天呐,丰收的硕果盛装灿烂。随后突然转折到大学时光,纯洁阳光的同学情谊。最后一个神转折,开始歌颂集团公司给子公司员工带来的温暖。

是的,编辑部的各位同事,统一将集团内刊文艺板块丢给我打理,因为他们每次看了都觉得心好累——梅梅比较好欺负,就丢给梅梅去慢慢编辑吧。

于是,即便是高颜值的姑娘,但在你本质工作上添乱,将创作激情误会为创作天赋,也会很让人失望的。

所以我打算别惹麻烦,借机开溜。

回到接待室,邵冬佳正在翻阅我背来的杂志。见我归来,抬头看看我,一个真诚又夹杂腼腆的微笑。

问题是,我站着她坐在,她穿的是开领衬衣,我的眼神身不由己瞄向的是……

邵翻了个白眼,一个瘪嘴,赶紧将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

我说:“小邵,那,啥事儿呀?”

小邵撩了下长发,眼睛斜视杂志,恢复高傲淡雅的姿态,缓缓说:“没啥,我就是一直很好奇,在杂志社上班,是种什么感觉。”

我一屁股坐椅子上,摆正坐姿,呷了口纸杯子里的水,认真想了想,说:

“嗯,这个嘛~那我尽量长话短说哈,首先,你要有一本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做随时随地的记录,然后,掌握熟练的五笔或双拼输入法,常规拼音输入法会拖慢打字速度,影响工作效率;其次,经常看新闻联播,因为新闻联播采用的语法,是同时结合书面语与口头语,最严谨又是最让人易理解的;最后,除本质工作的写作编辑外,还要多看各种杂书,多利用搜索引擎查资料,遇到有用的知识马上收录在随身记事本里,用作文稿储备。就这样。”

“哈哈,有点意思啊。”

“那我走了。”

“你特别忙吗?”

“忙倒是不忙,就是好累,你也看到了,到你们这边一趟,背了二十本杂志。”

邵一个皱眉,很关切地说:

“天啦你怎么能自己背过来啊,这么重,不能发快递吗?我们这边到付就好啦。”

“你怎么自己背过来不发快递?”——这句话在三天内听了不下六遍。

“梅先生,其实,我一直都好喜欢写作,虽然没很好的天赋,但也一直在锻炼,有机会可以去你们杂志社参观一下吗?”邵冬佳大眼睛长睫毛发出让男人难以抗拒的光芒。

“当然可以哇~不过你去了估计会失望,就是层普通写字楼,隔板办公桌,电脑接个键盘鼠标显示器。这周六你不上班的话可以去呀,我们杂志下印厂前有守班制,编辑周六也在公司的。”

说完这话我脑海中嗡嗡作响,突然想起,别下周杂志出来了,又要挨家挨户来调研了,然后,没摆我们杂志的,让我又背个二十本挨家挨户送,要是调研是我来做还好,别到时候别的同事调研完,然后老板让我来送……

不行,到时候一定要用快递了。

于是和邵冬佳说好了,周六带她到《圳综文艺》杂志社参观,然后加QQ好友,很愉悦地离开。

那天下午道别了邵冬佳,按惯例签了外出单可以不回杂志社,直接回寝室耍PS3,但觉得事情总算有了结了,还是回去跟贺姐汇报一下。

编辑部里,向贺姐汇报杂志上架情况,贺姐很满意,说这几天辛苦了。

我说不辛苦。

然后贺姐说:

“那你把这几天打出租车的发票拿给我报销吧。”

“哈?送杂志还可以打出租车报销?二十本杂志加起来的钱也没出租车来回的费用高吧。我都挤公交的呢贺姐。”

贺姐沉默了一会,“没事,这几天挺辛苦你的,你问业务的同事要几张打车发票过来,我签字报了吧。”

“谢贺姐。对了,我刚从南山那边过来,有个集团分公司的同事说想来杂志社参观呢。不过是个人原因,不是公司行为,所以跟领导请示下。”

“好啊,你负责接待就是了,原则上有集团公司的同事来公干,我们请吃个便饭可以报销的,有报销标准,个人原因来的话,你也负责招待一下吧,用编辑部的活动经费,别怠慢客人就是了。”

“不是说这个,”我用食指挠挠脸颊,“我的意思是,对方是个美女,怕同事误会,其实真的就是来参观的。”

贺姐脸上露出谜之微笑,“好的,我们不会误会的。”

周六,刚好是杂志下印厂前的守班日,编辑部都得上班,公司零零散散坐了七八人。

根据惯例,这三天,要么坐着发呆打发时间闲来无事,要么就出很麻烦事儿,比如:

集团法务部那边审稿出了问题于是所有人行动忙里忙慌改稿,特别是业务部下单的单页广告,很多品牌的土锤文案会给公司slogan写诸如“做中国第一XXX品牌”、“最具性价比的中心楼盘”等含有绝对用语,广告法和工商局都明文规定不能放杂志广告里的关键词。

我们有经验的情况下,往往提前接广告单后直接反馈,但不排除商家很隐晦地在小角落出这么一栏字。

也有一次是蓝京林写的热点杂文,查阅资料动笔到改稿花一个礼拜时间,写好后收到领导下发的通知文件,这个热点属于踩雷,不准写,于是整篇作废的情况。他硬是在下印前一天的半夜十二点赶出个短篇,然后白琪给画了大幅插画填补版位空缺,我们全员都陪着弄到凌晨两点。

还有一次情况更奇葩,鹏城某个非常知名的科技品牌发给我们的商业广告海报,他们设计师(估计是外包过好几手的那种九流设计师)给的JPEG格式,RGB显色,但印刷需要用CMYK显色,总之就是在设计领域非常常识性的错误,印刷厂那边驻点的伙计在下印后发现海报广告上代言人的帽子居然是绿色的,脸也有些发绿,于是反馈过来,当时对接业务的同事整个人都不好了。

总之,就是这三天,大家老老实实待着,应对突发情况。

那天是周六,公司只有编辑部几个同事上班,前台胖姐姐正常放假,白琪把公司大门给关了。

邵冬佳在约定时间之前到了公司大门,看门扉紧扣,于是打我电话,刚好那天在编辑部的办公室坐班,编辑部有明文规定,未免打扰同事创作,所有人手机必须静音,我怕邵到了后手机没电尴尬,又提前将手机扔角落充电了。

名片上座机号码是留的隔壁业务部办公室的号。

于是,没接到邵的电话。

后来看到手机未接来电,六个全是邵的,最早的显示是一个小时前。于是我马上回拨过去道歉,邵说没事,她在不远的一处咖啡馆,正在看我们杂志打发时间。

让一姑娘等了一个小时,内疚感油然而生,我跟编辑部的小伙伴说,上次集团分公司有个同事要来我们这边参观,要下楼接一趟,人就在附近,有急事电联,马上回。

在咖啡馆见到邵冬佳。估计是上次见面觉得我眼神猥琐,这次过来,衣着是扣满扣子的粉色女士Polo衫外加米白色休闲长裤。

鞋子改厚底蛋糕凉鞋,依然是恨天高。

她见了我,挥挥手。我不好意思坐下。

“你刚刚说马上下来,我帮你点了杯拿铁。”

“我来买单吧。”

“已经买单了呀。”

“小票给我,我把钱给你,回去报销就是了。”

刚说完这句话便后悔了,一想怎么能在一姑娘面前说这种抠门话。

邵笑了笑,说:“不用啦,我请客也一样。”

喝咖啡的时间里,两人陷入习惯性迷之沉默。

首先打破沉默僵局的是我,我说:

“小邵,我们到外面喝咖啡吧,屋里不让吸烟,烟瘾犯了。”

“哦,好。”

在室外的场子坐下,小邵把杂志递我,翻开某页,向我询问某某板块的内容,大概怎么投稿、适合用哪种角度撰写比较有机会被采纳。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实上,对于做编辑的人而言,对稿件采纳的考量更多是出于主观认同,对味儿了便采纳,要是遇到投稿爆邮箱的情况,甚至没精力每篇细看,直接一目了然看稿子排版整齐的入选。

于是很尴尬地聊了约莫三根烟时间,准确说,就是三根烟时间,因为我在外场抽了三根烟了。她终于进入正题。

用烟屁股都能猜到,这姑娘来找我参观杂志社的动机。

是的,她有浓烈的创作激情,想把写的东西,通过直接面谈编辑的方式,进行发布。

小邵从看起来很小但好像能掏出一大堆东西类似蓝胖猫四次元口袋的蔻驰包里,掏出个U盘——当年还很流行用U盘这种工具。

“幸浩,这里面有我写的一部中篇小说,还有十多篇散文,你能帮我点评一下吗?”

“佳佳,你写的文字,在集团内刊发的那种,我每篇都仔细看过了的,也有帮你修改过发表了三篇,印象很深刻,怎么说呢,如果是《《圳综文艺》》上发表,原则上,编辑部肯定是接收外部投稿的,我来这边上班前也是通过约稿才面试的——只不过,你要是真心喜欢写作,又想要发表的话,我能帮忙,但是里面许多内容都要大幅改动,改到你作为原创作者都几乎认不出来是自己写的东西,就那种程度,这种情况你能接受吗?”

当时原本想跟她说她的文章,顶多上企业内刊文艺板块发篇梨花体散文,要在有正式刊号的杂志上发表作品还达不到门槛,但,不忍心拒绝,而且又是个美女,于是打算半枪半编帮她处理稿子。

算朋友帮忙吧,本来接故事,编辑成小说也是我份内工作,只是这次帮忙出的稿子署名权不归编辑部罢了。不然让对方等那么久还蹭杯拿铁,太过意不去了。

“嗯,其实,就是你帮我点评一下就好了,能不能发表没关系,我……”

“没问题,我这两天忙完下厂审稿,后天周一帮你整理吧——别抱太大希望,我一个半吊子编辑,无非是热爱写作才做这份工作的,我想,如果能写作,就算给公司跑业务,给公司背二十本杂志到处送,被很多朋友误会,好像都没关系的。你我既然都有相同爱好,那就算是朋友啦,答应你,帮你出稿子。”

邵一个苦笑,“挺羡慕你的,我虽然是XX大学毕业,可是写作总是没法得心应手,有时候看自己写的东西,挺不好意思的。”

我差点没把咖啡喷出来,邵说的XX大学,是国内排名仅次于北大清华复旦的211名校。

“幸浩,其实,我以前一直的梦想就是在一家杂志社上班,写喜欢的文字,然后发表在杂志上,然后周末的时候上书城,看到自己写的文字在某个角落里摆着,好向往那种感觉。”

“这种感觉还行吧,不过你也没错过什么,就仅仅是种感觉,相信我,没有几个读者会在乎某个杂志社或网站编辑的名字的。就你的学历和相貌,在鹏城,可以轻松找到收入高出三到五倍的工作。”

“是啊,我打算辞职了,和朋友一起创业。”

“哈?辞职,你们那类属于大单位——不,我是说我情况特殊哈,虽然是一个集团的,但你们是铁饭碗工作吧,工资福利都比《《圳综文艺》》要好许多,不是说像这种大公司,不会轻易进一名员工,也不会轻易走掉一名员工么?干嘛下那么大决心要辞职走人啊?”

“原因有很多,你上次到我哪儿,我接待你,你有没觉得我这人特别高傲,很不让人待见?”

“有是有,不过你是美女啊,不搞高冷点,渣男觉得你好欺负,我觉得你这种态度挺好的。”

“哈哈,是的。”邵笑了,打开手机,她指甲做了粉色镶水钻,很是好看,苹果手机的外壳也是粉红色,也镶了同款水钻,搭配很细致。“幸浩,我QQ发你消息,你看下手机。”

打开手机QQ,一看是之前一小时邵冬佳在杂志社门外等我的时候发了好几条信息,紧接着,收到邵发的几个截图。

我震惊到了。

一直听说职场“潜规则”,没想到在邵冬佳这样的美女身上如此露骨,邵连珠炮似的发给我的截图,是他们部门从小领导到同事间,大概五六个男性发给她的各种脑子进水的很拙劣的调情或骚扰信息,而且都被义正言辞回绝。

“哇~佳佳,你给我看这么劲爆的截图,我这……不太好吧。”

“没所谓,反正我不打算干了,发给你当是分享段子咯。”

“这……”心想还好不认识他们分公司的人。

然后当邵冬佳面把手机上的图片删掉了。

“跟我发这些信息的,有的是屌丝,有的是关系户富二代,有个小领导还结婚了,小孩都会打酱油了;幸浩,我在想,和他们好,还不如和你好,至少你背二十本杂志送到我那儿的时候,面不改色,体力一定不错。”

噗~我把刚喝到嘴的咖啡全喷了出来。

“你别脸红啊梅幸浩,我就开个玩笑,嘻嘻~”

“你也别开这么火辣的玩笑哇,况且你是美女,要注意形象!矜持!”

“……”

“姑娘,我听说过拍戏唱歌之类的有潜规则,我这一杂志社小编辑,给你发篇稿子犯不着啊!”

“好啦!不开玩笑了。”

“好的不开了,再开我就改星座了。”

“改星座,啥意思?”

“改成射手座啊。”

刚说出这冷笑话我便后悔了,觉得跟一姑娘当面开车有些猥琐,不料邵冬佳缓了两秒,反应过来,先是一个抿嘴,然后抿不住,噗嗤笑出来,笑得特开心。

“好啦不贫啦,我今天拜访你,还想你帮个忙,不是很难的事情。”

“你说。”

“我想让你帮忙介绍一个《《圳综文艺》》的编辑同事认识。”

“今天杂志月审,编辑部的人都在对面楼楼上,我等下带你去认识呗,他用的啥笔名。”

“小葱。”

“哈?小葱他人碰巧现在不在公司呢。”

“是吗?”邵冬佳脸上流露出遗憾的表情。

“不过,我就是小葱,就坐在你面前。”

“啊啊啊啊!怎么会是你?”

“我怎么知道怎么会是我,明明是你找我的,关我什么事?”

“不是啊,我一直以为小葱是个女的!”

“我是男的!你不信我现在就掏出来给你证明!”

“你掏,掏什么出来?你要干嘛?”

“哎呀,我身份证在楼上忘带下来了,我身份证性别栏上写我是男的,不信等下上杂志社掏给你看哈。”

邵冬佳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又噗嗤笑了。

我跟邵解释,杂志社编辑部的套路,其实常驻编辑大概五六人,有时兼职作家写手,还要编段子,写商讯稿,改商用软文——于是我们几个人用不同文风在不同风格栏目出文字。

为避免违和感,或体现编辑部实力雄厚,一个编辑会身兼数个笔名,像我有个同事叫蓝京林的,今年下来最多用了七个笔名写文章,插画师白琪还给每个不同的笔名画了截然不同性格的Q版头像。

“哈哈,怪不得梅幸浩你QQ头像我看上去好特别,虽然是Q版,但好像你呢,原来是有插画师专门帮忙画的呀。”

“嗯,就是这样。对了,那你除了找我参观杂志社,编辑稿件,然后又单独找我有啥事儿呀?”

邵表情忽然严肃郑重。从蔻驰包里掏出一包女士烟,点了一根抽上。

“你真的是小葱?”

“嗯,应该说,这笔名属于公司,我上一任编辑,一年前就在用了,上一任的上一任也在用,现在是我在用,就是上一任用了我的稿子,才推荐我到《《圳综文艺》》上班的,推荐完,主编觉得我可以胜任这份工作了,那时候她就辞职结婚去了。”

“所以,如果在你们杂志上发表的是女性视角的小说和问答,就用的小葱这个笔名咯?”

“正解。但小葱一般是鹏城附刊《圳能量》在用,主刊使用频率不高就是了。”

“那,梅幸浩我请你吃午饭,吃完就去参观下你们杂志社吧,好憧憬呢。”邵做出撒娇表情,但总感觉有些做作。

我忽然想起把小伙伴丢编辑部了,自己跑出来不太好,说到:“你不介意的话,午饭我叫外卖好了,一起到编辑部吃个饭呗。晚饭到时候再说。”

“嗯,也好。”

给白琪去个电话,问大家吃午饭没,叫外卖的话我在楼下,直接给拎上去吧。

我跟邵冬佳各自拎了一大袋盒饭,进了编辑部,然后挨个介绍,一边介绍一边和邵冬佳发盒饭。

要平时带个姑娘到编辑部,估计众人会起哄一番,但一听是集团分公司的同事,玩笑都懒得开了,大家很有礼貌寒暄后,各自开吃。

非常幸运的是,那天下午两点过,贺姐在总部对接完审稿,确认通过可以下印刷厂了,通知大家可以半提前下班,周日不必加班。于是我带邵在杂志社溜达一圈。把笔记本电脑抱回业务部,插了她给的U盘,就地帮她整理稿件。

其实挺有意思的,或者说,之前看小邵在集团内刊的投稿,有些小瞧她了,她给出的文字,很是用心在写,算是压箱底的干货。

于是我查了下协同办公软件贺姐发的任务栏,发现小邵所在公司在商讯栏有豆腐块版位预留,原本是蓝京林管的,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把小邵的一篇散文改成商讯;再来是一篇散文编了些故事进去,小邵在一旁说,我在一旁打字,稀里哗啦地一个半小时改出一篇。

审核几遍后,我挺满意的,小邵也一脸开心,脸颊泛出一抹成就感的红晕。于是将稿件扔协同办公软件的编辑储备稿里边了。

但问题来了,要在协同办公软件的稿件备注处留笔名。

原则上这是用‘小葱’的名义发的散文,但文字骨架是‘豆腐’写的,我知道小邵很在意这次杂志出稿,毕竟是她的处女秀,甚至是一直以来的小梦想之一,于是想把两个笔名都放上去。

这时,小邵忽然说:

“咦?梅幸浩你看,我们两个的笔名凑在一起,是‘小葱豆腐’,好好玩啊。”

“哇~太巧合了,简直是缘分呐。”

之后,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我忽然想一件事来,立马站了起来,对邵说:

“佳佳你坐在这里稍等,我去去就回。”

“啊?你又要去上大厕所啊?”

“额,不是,你先等等。”

我跑财务室去,出纳妹纸正在电脑前耍页游——还好今天财务也有值班的。

“小陈,我这边要给作者出份短篇散文稿费,有些急,你赶紧帮我处理,回头请你吃巧克力。”

“好哇,今天加班好无聊呀,总算有事情可以做了,你填好付款申请找贺姐签字给我呗,银行账号记得多检查两遍,另外还要注明开户行,支行也要写清楚。”

“不啦,不要银行账号那种付款,用邮政付款,这样显得比较传统有意义,对方还能留存根做纪念。”

“啊?邮政付款?那不是咸丰年间的操作么?”

“是的,你先发吧,后天周一补你申请单就是了,这样连银行卡号都不用问了。”

小陈一脸不爽看着我,纠结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但是邮政那边出稿费要延后一到两周时间哟,你跟作者说明一下。而且今天周六,我这边不方便操作呢,不是说申请单的事情,就是——非工作日啦。”

“嗯嗯,没问题,那周一我按流程走吧,谢谢小陈~先撤了,周末愉快哈~”

根据编辑部的个人绩效考核,有了邵冬佳给的编辑稿,下个月月刊,工作任务算是完成一半了,另一半不出意外是接两篇商家发的通稿,事实上,接下来一整个月,我在编辑部的工作量算是提前完成了。

于是我提议请邵冬佳吃晚饭——中午的盒饭实在没吃饱。

邵冬佳有些犹豫,低头说好。

看时间,五点半,坐班的同事陆续离开公司,我怕被大家误会,假装很有礼貌送邵离开。

到了楼下。邵又是一个抿嘴,有些怔怔地看着我,又时而飘忽不定。

“小邵你咋啦?”

“没啥,梅幸浩,我跟你说,其实,我是有男友的。”

“噢噢,你长这么好看,有男友很正常啊,再说我们现在的关系,就是写作者和编辑之间沟通的关系,别想多啦。”

“可是还是要跟你说清楚。”

“明白的,你上午给我看了你手机里的截图,里面很多男的骚扰你,你是不是担心,我帮你改了稿子,今后会自以为是居功至伟,拿这事儿跟你套近乎?成了和你截图里的那些渣男一样的人?放心,你虽然是美女,我也很好色我明白,但一我不是花痴,不会见个美女就勾搭;二,我是编辑,你是作者,对你的尊重是出于基本职业道德,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你别解释那么多!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那种人我知道的。”

额,其实,当时我心里在嘀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哦,那我就不解释了。知道就好,走,吃饭去吧,你今天算是帮我忙了,我还在想,下周要是没整理好投稿素材,就得自己花时间写呢。”

我们寻找到了华侨城里一家私房菜馆子,闹中取静,环境清爽,小花园边有应景的路灯,几堵青砖墙涂满了街头喷画。这儿是之前Apple姐发现的好地方,馆子特点在于鲜榨的小麦啤酒,用大口玻璃杯装,然后是每周只主打几个菜,过了周日菜色全然换掉。

最重要的是,这家私房菜馆子人均消费不超一百,是我工资能支付的最好环境的地方了。

等上菜的时候,似乎邵冬佳还没做好专门来找‘小葱’的准备,于是开始闲扯。

邵冬佳打开包包,取出纸巾,端正摆在桌边,望向周遭旧工厂改装得很潮范儿的设计公司,略显疲惫说:

“早前听同事说,《《圳综文艺》》这边有个描述在鹏城的年轻人生活工作的小说栏,这几天在公司看了好多期,就想着找你了。”

“你眼睛真好看。”

“额……”

“你继续说。”

“梅先生,正经点,首先,我刚刚说了我是有男朋友的,你别调情了,再说,我眼睛本来不好看的,是大学毕业后割了双眼皮,才好看的。”

“不是调情。就是发自内心自然而然说出来的,你刚刚凝视远方的时候,目光深邃,瞳孔能隐约发出晶莹的光彩。”

“谢谢!”

她忽然惆怅地盯着啤酒,缓缓说:

“原本我很向往做媒体编辑的工作,可是刚刚看你工作的样子,就打消念头彻底放弃了。”

“放弃?为啥啊?”

邵深呼吸一口气:“你下午帮我改稿子,就坐我身旁,我亲眼看到你打字的速度,补充文字又那么流畅,把我吓着了。我以为自己天天和朋友聊QQ,打字应该很快了,可看到专业人士的工作状态,就觉得好夸张。”

“还好吧,因为每天要写很多东西,打字速度跟不上会影响团队工作的,记得之前跟你提过,做编辑文案都要再重新学输入法,像今天下午我打字用的是双拼,我们主编和你下午见过的蓝叔叔,用的五笔,他俩打字比我还要快很多。”

邵冬佳吐吐舌头。

“而且,像蓝叔那种级别的写手,写作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接篇普通无脑商业软文的话,我见过他一边打字一边打瞌睡,打着打着就睡着了,然后手指下意识在键盘上敲打,一觉醒来,看看电脑屏幕,咦?已经写好了呀,哇~这一觉睡得真是神清气爽呐~”

“哈哈!没可能。”

“大概就这么个意思吧,每个行当,当是职业去做,都要再学习和适应很多特殊技能的,反过来我倒是挺羡慕你,超一线名校毕业啊,在大公司做干部储备,有这脸蛋和学历的姑娘,应该做啥事儿都不会太困难了。”

“拉倒吧,至少做编辑就不行,而且我喜欢做美甲,像你那种噼里啪啦敲键盘,指甲会飞起来。”

“嗯,好。那你放弃吧。”

两人陷入冗长沉默,她用腼腆眼神抿了半杯啤酒,我抽完一根烟,慢慢戳灭在烟灰缸中。

“那你找我,不,你找小葱,是有故事想要表达咯。”

“不是故事,是你之前做过几期的板块,就那种又写星座又写情感分析的类型,会有读者发邮件咨询编辑部各种问题,然后小葱负责回答,感觉每个回答都很贴心很温暖,就像会把人治愈一样——我就想直接过来和你商量——不,是和小葱商量。”

“嗯,好的,我就是小葱,你可以和我商量了。不过,你是说的我们杂志附录的女性题材板块那个吧,就是会有读者留言,女性居多,我和蓝叔、Apple姐充当知心姐姐知心哥哥,帮读者答疑解难,顺便由我写几篇星座运势之类的那种。”

“是哇~我有几次看你们写的星座运程,超级准!”

“屁。那全是我瞎掰的。”

“噗~梅幸浩你怎么可以说真话说这么过分?”

……

十月,夏天依然赖着不走,小麦啤酒蕴得温热甜腻,托着月光,泛散粼星。

番外篇

小葱豆腐

“对了,梅幸浩,其实,我从大学开始,就一直换男朋友,大学毕业,到找工作,应该比换手机还勤快,有比我大十多岁的大叔,也有小鲜肉,还有……”

“行啦姑娘,跟我说这些隐私干嘛。”

邵冬佳一个苦涩微笑,“我也不知道,就是要找你商量啊,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某个男人在一起,但对方表白了,当时又觉得似乎可以在一起,便交往了。”

“嗯,好吧,可是,你这种对待恋爱的态度,要是有个纯情男暗恋你,得多伤心啊。”

“我现在男朋友就挺纯情的。”

“哈?那他知道你之前有好多男朋友不?”

“不知道啊,他只知道公司里男同事骚扰我。”

“啊?”

“是啊,不过我以前就算换男朋友也是找长得帅自己喜欢的,公司里的猥琐男,没一个瞧得上。”

“噢噢,你是美女,找对象确实挺方便的,不过,女人谈恋爱好比男人刮胡子,过程愉悦,容易受伤。”

“哈哈好有道理,对了梅幸浩,我问你个问题你别介意啊。”

“问呗,有啥好介意的。”

“你是处男吗?”

“我……我……我……你是问的畜生的畜吗?”

邵冬佳双手撑着下巴用大眼睛仔细盯着我看,然后眼睛眯起鼻子一耸:

“女人的自觉,你肯定还是处男。”

“我说邵冬佳,不是你让我别调情么,这是闹哪出啊~再说了,全世界最先进的仪器,也没法鉴别男人是不是处男啊!”

“嗯,看来我没看走眼,你还真是……唉~要是三个月前认识你,说不定还能帮你解决这个难题,可惜现在我有男朋友了。”

“好的好的,您说您男朋友吧,别聊我了,再聊下去我真要把星座改射手座了。”

“好,那不开玩笑了,那再问你个很严肃的问题,你站在小葱的立场看,这世上,有没有真正纯洁的男女朋友关系,就男性朋友女性朋友的关系?”

“没有吧。”

当时我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可是,世上真的有完全纯洁的男女朋友关系么?在一年后的秋天,我本人便亲身遇到了。但,那是另一个故事。

“对吧,连小葱大编辑都说没有,看来是真没有了,好,做好心理准备了,跟你说说我和现任的故事吧!”

邵冬佳现任男友,名叫谭礼响,读研时和邵在同一所大学,算是校友兼半个学长的关系。起初是邵在大二老乡会遇见,谭礼响跟她谈理想,然后便有了好感,一个研究生一个本科生,同时毕业,同一班飞机回老家,同一趟动车到鹏城,一直保持QQ联系。

谭主攻硬件通讯技术,说人话就是我们现在常听到的wifi、蓝牙等技术。

老乡会后,谭没事儿便找漂亮的邵冬佳谈创业理想,当然,理想不是说将来能赚多少钱,而是能为社会、为家庭、为未来、以至于为全中国人提供多少便利啊~贡献啊~文化提炼之类的。

插个话题,这些年采访的科技产业创业者多了,我特别反感那些所谓谈理想的,还是像之前故事里,秦叙话老秦的那种来得爽快——创业一是为了钱,二是为了做牛逼的产品。

少女时代的邵冬佳,虽然也很欣赏谭礼响,对该理想仅表示精神和眼神上的支持、主要问题是,谭礼响的颜值不高,个子不高,情趣也不高,每天除了谈理想,便只知道穿格子衬衣在电脑前写代码。

听到这里,我瞅瞅自己身上的衬衣,果然,是宝蓝色mix海蓝色的短袖格子衬衣——虽说不是理工男,但对于格子衫衬衣的热爱和执着,那可是非同小可的。

那时候的邵冬佳异性缘很好,即便喜欢谭礼响,但,喜欢的程度仅维持在普通朋友范围。

08年他俩双双毕业,一个硕士,一个本科,到鹏城,邵冬佳名校出身,直接学校分配到现在公司,入职后便是跨过基层直接提干部储备,享受各种——我需要提干调岗才能得到的福利待遇。说白了,除账面上不太高的工资,购物卡、过节费、车补、电脑补、餐补,甚至特殊的福利商品房资格,统统齐全。

总的来说,除猥琐男人比较多时常QQ短信骚扰她外,其实没太多烦恼。

谭礼响更夸张,被一家猎头公司卖到一家顶尖科技企业的鹏城分部,做蓝牙技术,08年刚参加工作就年薪四十多万,外加当时在鹏城购房时的公司补贴。

两人断断续续有联系,都很保守且礼貌那种,就邵冬佳话说,谭自从工作后,远不再像校园时代接触的那般古板,有次听说她被屌丝同事骚扰,便花两千多订了一大束玫瑰到公司,假装是她男朋友送的。

当时邵冬佳很感动,因为她当时真的有男友,而且是有一个正式但未对外公开男友,非正式还有两个,却始终没人给她送过花。

听到这里,我翻了个白眼。

“梅幸浩你给我认真点!”邵冬佳一边捧着满是水珠的啤酒杯一边说。

唉,上啤酒的是店家老板娘本人,上次我们编辑部聚餐在她家店,认出我来了,见我和一美女面对面吃饭,对我报以贺姐似的谜之微笑。

不久后,邵冬佳和正式但未对外公开的前男友提出分手,分手的理由是,从来没送过花给她,前男友说:

“你又怎么了?你又没让我送花,你不让我送我怎么知道你想要送花,你们女人怎么这么蛮不讲理,再说送花有什么意义,你不就是想在女同事面前显摆么?”

于是邵删掉前男友所有联系方式。

另外俩暧昧不清的备胎,顺便拉黑。

自始我才知道,邵之前交往的男性,大多都是跟我一个级别,甚至比我还屌丝一个级别的男性,这打破了我对好看女性的偏见,因为无论从小接收到电视、书籍、小道消息,都给了一个模板化的概念:

脸蛋好看的姑娘,必然是和与众不同的男性在一起,这种男性要么特有钱有权,要么是电影里霸气硬汉,要么特帅气,要么有才华,要么是善良勤奋让人尊敬的老实人。

至少邵冬佳这个级别的美女,我的小格局见识是,她要是有男朋友,说什么也是个富二代开捷豹一出手便送个香奈儿包顶配苹果mac pro那类。

通过和邵的接触以及在编辑部工作后的印证,才明白,原来不是书上说的那样,甚至恰好相反,许多样貌好看的姑娘,在早些年的恋爱经历中,交往对象往往是特别屌丝且厚脸皮甚至是痞子混混的类型。

比如,她其中一个前任甚至分手后找她借了五千块钱一直没还。

(让我脑海中突然想起好兄弟秦鼓瑜了……)

以至于邵在今后的生活和工作状态上,刻意保持一种虚伪的高冷面具,就像我第一次见她时摆出的姿态。

之后她便开始反思,反思人生的目的,工作的意义,恋爱的真谛,以她的颜值和年纪,是否已经脱离了被下三滥混混调戏几下便动心的幼稚之年,是否应该找一个优秀的,能在工作和生活上都并肩而行的,成熟稳重的男性。

谭礼响在一个冬夜的蒸汽海鲜餐厅里的告白,让邵冬佳心动了,便开始了与谭的正式交往。

“佳佳,我打断一下你哈~”

“怎么了?”

“你和谭礼响交往,是在冬天,应该是去年年底吧。”

“对呀。”

“不对!你刚刚还跟我开玩笑,说要是三个月前见到我,帮我解决射手座问题来着,那又是啥情况?”

“啊哈哈~那是因为三个月前我过生日,我们去香港的迪士尼,他向我求婚了,我也答应了,算是订婚啦;他现在虽然是我男朋友,但已经上升到未婚夫级别了呀。”

“等等,有些乱,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打算结婚,那你有可能……”

“出轨,是的,有可能。”

邵冬佳一边用可爱的姿势双手捧着杯子喝啤酒,一边眼神斜飘淡定地说。

忽然一阵晚风袭来,伴随华侨城的特殊植物气息,我在风中凌乱了一下,赶忙点根烟。

“噢噢,你继续。”

两人正式交往后不久,谭礼响在NS区首付买了套很小的房子,因为是27岁的年纪才正式参加工作,所以据说买房的钱用了他父母大半辈子积蓄外加几个亲戚家借的钱。

幸好谭的年薪很可观,还款相当于翻山,虽疲惫,但抬头能看到山顶,盼头是有的。于是白天上班当码农搬砖,晚上继续捣鼓大学时代便在筹备的个人计划。

好景不长,谭有天被公司人事谈话,说集团将在印度新开个合作项目,他要被派到印度常驻,而且因为公司原本就是外企,不存在到了印度就有出国补助一说。谭一下子面对三个情况,一是刚买了房子要弄装修;二是舍不得邵冬佳——邵冬佳说谭后来跟她坦白过,读研的时候每天晚上都想着她,知道她有男友还挺伤心的,于是感动地不得了;三是,谭的创业项目已经日趋成型。

于是,谭礼响纠结了三天后,便跟公司辞职了,裸辞。

辞职后第二个月,开了家科技公司,顺便向邵冬佳求婚。谭总这是事业爱情两手抓呀。

在我眼里就是一个简单的故事陈述,可是邵冬佳一边说,眼中一边泛出光芒,仿佛对她来说,谭礼响在高薪外企毅然决然的辞职,并且正式创业后的求婚,都是非常浪漫的事情。

邵这边,和大多数大企业类似,只要上下班不迟到,本职工作相当轻松,甚至因为脸蛋好看,特别受男同事爱护,许多工作都抢着帮她弄好。于是邵在上班时间还兼职帮谭礼响处理公司事宜。

就邵的话说,她本科学的工商管理专业,在国企上了三天班便被安排到行政做主管,负责保洁保安对接、宣传栏、档案收纳与电子档录入,一个月后便感觉大学四年白读了,专业知识怕是一辈子也再也用不上,结果男朋友一创业,自己的211名校专业又有了用武之地。

特别注明:作者写这故事的时候,绝对没有任何调戏各大名校工商管理系毕业同学的意思,如果某些同学感觉到被调戏了,说明你的人生还未正式花开绽放呢,加油!

我一边啃刚上桌的香喷喷的蒜香排骨一边想,这谭礼响真厉害,不但泡到个美女,还顺便招了个免费高管。

“梅幸浩,排骨好吃吗?看你吃得这么香”

“好吃呀,你自己拿一块试试呗。哇,跟我吃饭你还搞这么高冷干嘛?这不礼貌啊。你减肥啊?”

“没有啦,我和不熟的人吃饭不好意思。哇,好香啊,嗯嗯,真的好好吃,香软酥嫩,肉质很细腻!”

邵开始不顾形象大快朵颐起来,放下手中筷子,扯纸巾擦擦手,直接手抓排骨开啃。

“佳佳,你这彩绘指甲,直接拿排骨没事儿吧,别把小碎钻吃进肚子里了。等等我去帮你拿一次性手套。”

“不用,你坐下,我们继续聊。”她一边说一边很是滋味地吮吸手指……

邵冬佳解释到,她自从出社会,无论是同事聚餐还是陪男友吃饭,都保持一副斯文高冷的样子,但和我聊了这么多,忽然发现我有种谐星气质,完全不会给人压力,仿佛能将倾听作为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场景化,且这种场景化很能激发食欲,她可以完全放下姿态敞开吃。

就仿佛,她面前没有我这个人一样。

说完,还打了个小麦啤酒嗝。

我悄悄咪咪观察她的彩绘指甲,隐约记得中午喝咖啡的时候其中一片指甲是镶嵌了三颗小碎钻的,刚刚吃完排骨好像变成两颗了?

主菜酸菜鳕鱼煲登场,佐以石头碗青椒擂皮蛋、清炒片芥蓝、醋香剁椒凉拌木耳,于是两人无语默默开吃。

饭毕,风卷残云。邵抿抿嘴,擦干净。

“幸浩,我的故事大概说完了,我就想问你,小葱会怎么看?”

“看什么?”

“我该不该和谭礼响结婚啊?”

“啥?姑娘,你这是人生大事啊,怎么能问我!”

“不知道,就是觉得,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也许,今后的人生就这样被绑架了。”

“你被人绑架了关我什么事?”

“我们是小葱豆腐搭档啊!”

“我俩还刀光剑影搭档呢。你结不结婚这事儿再怎样也别来问我啊!”

“但是之前,小葱鼓励了很多人,给了很多匿名读者很中肯和温柔的建议啊。”

“那不是一回事啊……姑娘,所有的杂志,都是以取悦她的读者为目的的,星座运势是编撰的;知心姐姐,不,知心哥哥小葱老师的问答,也是编辑部精心筛选过的。我们的工作,最终只是一种文艺性的服务方式而已。”

邵冬佳低下头。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邵冬佳电话响起,是谭礼响的查岗电话。

我一看表,九点过五分,望了一眼邵。

“佳佳,那今天先聊到这里吧,你男朋友挺关心你的,该回家了,别让人家吃醋哈。”

“你不给我建议了?”

“呐~第一,我们现在是孤男寡女,你又有未婚夫来查岗了,不方便;第二,你可能不太清楚,我现在是用杂志社编辑‘小葱’的身份在和你聊,算是工作,可是之前审出版已经坐了两天班啦,再谈下去也没加班工资啊;第三,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给小葱的邮箱留言说要结婚了,小葱只会说,恭喜你,祝你幸福呢。”

谭礼响即便已经买车了,但因为创业期间工作忙,并没有开车过来接邵冬佳的意思,于是我送她到地铁站。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和一个长得漂亮,身材也好,还一起写过稿子的姑娘单独一起吃晚饭,不知为何,谜之自尊心受打击了,于是强制结束话题,狼狈逃跑,回寝室洗了个冷水澡。

当然,我的感受并不重要,手账里记录的是邵冬佳的故事。多年后,邵冬佳有次从老家武汉飞到鹏城办事儿,邀我吃个便饭,跟我说,她后来没有和谭礼响结婚,甚至,觉得谭礼响仅仅是人生中一个占据她一些时间的过客,和之前交往过的前任们没有任何区别。

她后来辞职后,也没再为谭礼响的公司继续服务,而是到了一家外贸公司担任业务经理,再之后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在新兴的各类新媒体平台,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丰富、自由的写作机会,并且,通过带货,赚到了不错的收入。

当然,邵冬佳是一位颜值高且身材火辣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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