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带来了几样东西，首当其冲祭祀冠服用的上等孔雀翎羽，还不是绿孔雀的，绿中带橙，火红火红的，谓之凤尾，翎羽末端鲜艳的大眼睛光彩夺目，想必是后来会消亡的品种，连云飞都没忍住多打量几眼：对方的大巫这次看来是割血了，这等神物都舍得拿出来，想必是真的遇到了困境，这才没到交易的时间就提前派人出来易货。
化妆品和草药不必多说，云飞都不拿正眼瞧的。
一大包香料就混在草药堆里毫不起眼，因为交易没有完成人家也还没走，还不算自家的东西，云飞即便眼热，此时也不方便去翻看。
巫孃孃倒是挨个翻检了一遍，盘算了一阵––也不知道她盘算了什么，云飞是知道的，巫孃孃不识数！不是一点都不识数，而是超过20巫孃孃就会犯迷糊，10以内可以用双手10个指头来数，10到20就把草鞋脱了脚趾头算上，20以上就不必了……反正巫孃孃从来都数不清氏族之内有多少人，每次数来的数字都不一样！
这个时代，在云飞教导猴孩儿们之前，能数到20的就算精锐，大多数都是识别1到10，10以上都用“多”表示，“多”之上还有“很多”、“巨多”等等，反正太精确也没必要。
关于数字，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事情：因为“不识数”的普遍存在，在华夏文化里，10以内的数字几乎每个都被玩出花来。比如说，三就代表多，古书中经常记载某某大臣想要退休一定要辞三次，飞流直下三千尺其实是指很多尺。在“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前，三就已经有这个多的意思了，三光日月星三帝尧舜禹……本来是鸟生鱼汤，因为三的特殊意义，汤没了，只能吃干饭。再比如九为数之极……讲道理，从1至10，最大的也应该是10才对，9算老几？这里又是被玩出花来了，古人讲“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太完美反而是不完美，十却是大凶之兆，这点在历法中也是一样：二十四节气只有小满没有大满。如果非要打个比方，小满就相当于星期五的下午，即将迎来双休日，大满就相当于星期天，第二天就要滚去给资本家打工。所以九就被称作数之极，是最吉利最尊贵的数字，而十，是大凶之日。无论是三帝尧舜禹还是二十四节气，其起源都是新石器时代，归本溯源，人类对于宇宙万物的探知，都来自那懵懵懂懂的旧石器时代。
巫孃孃盘算了一阵子，然后便命人去取东西。离的诉求是皮毛和食物，很快，洞内钻出几个妇人，十数张今年硝制的兽皮便摞在离的面前，看的离心头砰砰直跳：果然大族(狗大户)也！
食物取起来比较麻烦，这里的食物主要是指耐存储又耐饱的风干熏肉，这属于硬通货。平日里，部族的肉都是悬挂在山檐上的，绳子的另一端栓在山上的竹子上，需要命人从两边绕过去爬到山上解绳子。
随着山上的人“避开避开”吆喝了两声，“噗通”一声，一头巨大的被剥了皮犀牛尸体便重重的摔在地上。
三只正吃的满嘴血糊拉茬的小花豹听着动静被吓了一跳，冷静下来后，瞅了瞅，又嗅了嗅，接着回去继续啃食自家奴隶剥过皮的竹鼠。往常三只小花豹饿极了的时候，倒是会留着口水盯着这些肉直蹦，企图扒拉下来几口，今天实在是看不上：主要是血腥味不足，以猫科动物的味觉来算，肯定还是新鲜的竹鼠好吃。
两方人马各自站在各自的货品面前，便不言语了。
原始社会最早期的贸易也特别有意思，现代人都知道最原始的贸易是以物易物，那么以物易物到底是怎么个易法？简单点说，就是没有货币，比如说武大郎拿一块炊饼可以换孙二娘一个包子，虽然中间没有钱的参与，总归还是等价交换……才怪！
武大郎的炊饼只不过是馒头而已，凭什么能换一个肉馅包子啊？但是吧……倘若放在原始社会，嘿嘿，还真可以！
原始社会何止是没有货币，度量衡等价值体系通通都没有，现在人讨论古代的物价的时候通常会换算一下：哪个朝代的一斤猪肉多少钱一匹布多少钱一旦米多少钱，但是如果原始社会的物资可以用钱来换算，那换算出来的结果绝对是一脸懵逼七上八下五花八门乱七八糟上蹿下跳散列分布随机函数！
真要说原始社会的贸易特点，大概只有三个字：“已所需”。真要详细说，那可一言难尽。
希罗多德的《历史》这样描写：“迦太基人航行到达利比旺海岸，把货物摆列在海滩上，然后回到船上并升起一缕黑烟作为信号。土著居民看见黑烟，就来到海边，放下一定数量的金子交换那些货物，然后退去。迦太基人于是再次上岸，察看留下来的金子，如果认为金子不够，他们就回到船上去等着，直到土人增加足够的金子，使他们满意为止。交易当中，谁也不欺骗谁。”
这个例子不太恰当，迦太基人毕竟已经是文明社会的人了，双方之间的障碍更多的还是因为语言问题。虽不切当，距离原始社会的贸易已经很接近，交易双方有一个心理博弈的过程：迦太基人觉得土著给的金子不够多，就不同意交易，反过来，土著觉得对方的东西真的很需要，可能会增加自己一方的报酬。迦太基人的货和土著的金子是等值么？
换个例子吧，假如说一个帅气的小哥哥，大冬天看到路边贫苦的小姐姐穿着破烂裙子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同情心发作想要提供一些帮助，小姐姐也不好白要小哥哥的钱吧，让小哥哥提个条件……小哥哥墨迹半天不敢张口，小姐姐都急疯了，饿了三天没钱吃饭呢。
两边都急，谁先开口谁就输！
在市场还不健全的情况下……tui～旧石器时代根本没有市场，交易规则都是懵懵懂懂，就好比张三家的小子拿一根棒棒糖骗了李四家的闺女的一个四轴拍摄无人机，你情我愿的，小孩子的事情能叫骗么？
都原始社会了，还要啥基本法啊？
具体到云飞所在部族，往年自家吃用都紧张，甚至在冬季一度出现驱赶远亲老人的情况，哪可能拿这么多东西出来，那是要自家人的命。所以同样的东西，放在往年，离的所有货物加在一起，在这里顶了天只能值三五张皮子加半头羊。就这，离如果去年来，还非换不可。
那是去年的情况，今年很是不一样了，自从多了几十公里之外的“飞地”，一夜暴富有没有？十几张皮和一头犀牛的身子，巫孃孃眼都不眨的当场就能决定下来。
反观离这边呢，小心肝都要被炸出来了，十几张上乘皮毛就在眼前，一头巨大的犀牛身子，这诚意是绝对足了。加上不远处漂来的肉香，山檐之上数十头野兽的身子，这种震撼，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差不多，空气都是幸福的香甜。
按照常理来说，这交易基本就算差不多定了。但是这是哪？这可是没有基本法的原始社会！换句话说，大家心里都没13数！
所以离强忍住，没开口，憋着，等巫孃孃继续拿！
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永远都不会说这足够了，成年人只会说我全都要。
双方就守在自家的货品面前，大眼瞪小眼。好在本族不差这点吃喝，两族又有通婚关系，放在文明社会，这就是天然的盟友关系，所以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巫嬢嬢便拍拍手，对着山上喊道：“再解下一只镰”。
“噗通”一声，又一个完整的肉山掉在地上。
离此刻内心的狂喜已然遮掩不住，眼角的褶子一片叠一片的，恨不得……原本想着今年遭了灾，冬天会不好受，没想到居然可以美美的过个肥年！
过了半晌，离还是没说话，巫嬢嬢有些不高兴了，略带鄙夷的讥道：“差不多就行了，再多，您这几位小身板也拖不走。”
见到巫嬢嬢开口，早已面色潮红的离这才咬牙，指着炖肉的灶台道：“我们还要它！”
倒是个识货的，原来是想要陶锅。
巫嬢嬢都被气乐了，虽然没有基本法，可是这拿人当冤大头的感觉死人都能给气活了，便指着这三男两女带来的货品，又指了指三名男子，道：“可以，再留下一个人。”
这下轮到离骑虎难下了。
来的时候五个人，回去的时候四个人？回去巫问起来，就说带的东西不够换，又“卖”了一个男人？如果真是这样……也不是不行，就当是冬天饿死了一个……问题是，三个苦力少了一个，一头犀牛和一只镰谁背回去？还有十几张皮子呢！
倒是三名男子有些意动，觉得留下来似乎还不错？但是叛变是不可能叛变的，不说没有说话的资格，三男的亲人都在家里等着呢，一时之间三人陷入纠结之中。
两方人马再次陷入了僵局，云飞撸着豹子，全程都没怎么说过话，净琢磨着原始社会贸易到底怎么回事了，听到这里，这时候脑袋里只有一句话：人心不足蛇吞象，搬石头了砸自己的脚吧，该。
离一行五个人开始商量起来了，眼看着天色已经擦黑，外出“实习”的小师妹已经带着柳家人回来了，离都没商量出结果来。小师妹一行人又把离五个人吓一跳，只见骑术日渐娴熟的夜芒和夜栖兄弟俩骑着马儿走在前面，身后拴着三匹跟在后头，马儿身上都满载猎物……
离艰难的再次咽了一口唾沫：“果真大族，巫力深不可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