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幸槐生确信舅舅闫凯是个恶人以后,就开始百般思念起他的四个姐姐来。他坚持认为是自己害得几位姐姐下嫁移民,害得四位姐姐遭受被移民的命运,经常独自一个人想姐姐想得出神。
这天上午,幸槐生和幸洪又在豆腐坊里磨豆腐,幸槐生一边干活儿一边又想起姐姐们,竟自唏嘘起来。
幸洪感到有些纳闷,少爷这是怎么了?连续几天都是这么失魂落魄的,莫不是听说自己要移民,变得癔症了。急忙关切地问道:“少爷这是怎么了?”
幸槐生淡淡地回答说:“想姐姐们了。”
幸洪释然了,少爷头脑很清楚,便顿时放下心来,轻松地叹口气,随口说道:“唉,光是想有啥用?一旦移民了,这一辈子恐怕就再也见不着了。”
幸槐生看看幸洪,怔怔地说:“槐生的姐夫们,洪叔可都熟悉?”
幸洪直白地说:“都是幸家的长工,怎么不熟悉?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
幸槐生眼前一亮,急切地说道:“您能说说他们吗?”
幸洪便和幸槐生一起干脆坐下来,把幸家的四位女婿逐个地详细介绍了一遍,临了安顿他说:“少爷你记住,大姐春花在陕西,大姐夫姓李,叫李贵;二姐夏莲在河南,二姐夫也姓李,叫李青,他和大姐夫是堂兄弟;三姐秋桃在塞外,三姐夫姓唐,叫唐平;四姐冬梅在北平,四姐夫姓汤,叫汤全有。”
幸槐生开心地点点头说:“嗯,记下了,槐生总觉得还能见着他们。”
幸洪喃喃地说:“少爷仁义,总是想着她们,一定是在梦里见的吧。”
幸槐生想了想,突然抓住幸洪的胳膊说道:“洪叔!我不想逃走,我也想移民!”
幸洪吃惊地睁大眼睛,惊慌失措地说道:“可不敢胡说。”
幸槐生笃定地说:“我不是胡说。”
幸洪疑惑地问道:“你要是移民了,老爷太太可咋办?”
幸槐生随口反问道:“我就算不移民,他们又能咋办?”
幸洪一下被噎住了,怔了怔,转念一想,少爷想的也对,便平心静气地说:“你这倒也说得对,你不移民他们也没办法。你看看幸家现在栖惶的,一直都是让闫凯牵着鼻子走。”
幸槐生突然一本正经地问道:“洪叔猜猜,邱庄主找我爹干啥?”
幸洪随口说道:“邱庄主现在也是被闫凯拿捏得死死的,估摸着也是为配方来的。”
幸槐生眼前一亮说:“那我就干脆写个配方。”
幸洪一愣,不知幸槐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解地问道:“写配方?怎么写?那也得有配方啊。”
幸槐生笑笑,快速走到账房旁边,铺开一张纸,拿起笔,蘸上墨汁,专注地写起来……
不一会儿工夫,幸槐生把写完的字拿给幸洪看,只见上边端端正正地写着两行小楷:“春西夏南二李,秋塞冬北唐汤。”
幸洪不识字,疑惑地看着,一头雾水,向幸槐生投出莫名的眼神。
幸槐生微笑着解释说:“春西夏南二李,秋塞冬北唐汤。就是说春花姐在陕西,夏莲姐在河南,夫家都姓李,秋桃姐在塞外,夫家姓唐,冬梅姐在北平,夫家姓汤。”
幸洪诧异地看着幸槐生,平时总是嘴上觉得他仁义,可心里有时还感觉他除了做事情专注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傻,压根儿也想不到少爷竟然如此聪慧。急忙伸出大拇指夸赞说:“少爷聪明,还真有你的!如此精妙的配方,岂不可以多写几份?”说完,哈哈大笑。
幸槐生诡秘地笑笑,欣然地再次铺开几张纸,继续书写起来……
幸槐生自己内心里这样做着移民的打算,幸家上下却始终忙着为他做着逃跑的准备。
这天午后,夫人在自己的寝室里坐在炕上做着针线活,身体四周都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陈旧布料。二太太和三太太一起走进来,三太太快人快语,一进门就嚷道:“老爷一个人在客厅品茶,独不见大姐陪着,老爷说大姐在厢房做针线活,我们来看看。”
二太太附和着说:“是啊,我们姐妹来看看姐姐做些什么?”
夫人把手中的活计往前一伸,随手指指身边的各色布料说:“做不了啥。这不嘛,我就是把以前家里纺的布都翻出来,找几块合适的料子,给生儿做几件衣裳,免得孩子出去挨冻受寒。”
二太太看着满炕的布料,关切地问道:“找着合适的了吗?”
夫人把炕里堆放的几块布料拿起来,往前一放说:“这不吗?”
二太太随手拿起一块灰色的布料说:“这块不错,我给槐生做几条裤子吧。”
三太太笑笑说:“有二位姐姐做,我就不做了,我正在给槐生做肚兜呢。”
夫人一愣,脱口问道:“你做肚兜?”
三太太淡淡地说:“是啊,我不是在刺绣吗?”
夫人不解地说:“是啊,这和肚兜有啥关系?挨得着吗?”
三太太故作神秘地说:“幸家一脉单传,往后可就靠着槐生了。老爷让我把两块绣布都做成肚兜,顺便把家谱也绣进去。”
“绣家谱?”夫人脱口而出,她顿时想到了幸养斋曾经说过的话,恍然大悟,急忙点点头说:“那敢情好啊!”
二太太伸手拿起夫人手里的活计说:“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夫人笑笑说:“你们裤子和肚兜都有了,我就做件坎肩儿和夹袄吧。北边天气冷,做棉衣怕是来不及了,往后就看生儿的造化了。”
二太太拿起灰色布料说:“那我们就抓紧吧。”
夫人笑吟吟地说:“好好好,各自都去忙吧。”
二太太拿了布料和三太太一起满脸微笑地走了。
这一天黄昏,幸养斋在院子里一步一步地挪动着,正在艰难地锻炼着自己的脚力,夫人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三太太坐在一旁专心地刺绣。
幸养斋走的很吃力,很快就已经浑身是汗,他停下脚步,歇口气说:“听说你们都分好活儿了?”
夫人上前给他擦汗,嘴上说道:“是的老爷,我给生儿做上衣,老二给生儿做裤子,老三做肚兜。”
幸养斋笑眯眯地说:“这样好这样好啊。”
夫人和三太太相视一笑。
幸养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现在就是还有一个问题。”
夫人扶着幸养斋问道:“啥问题?”
幸养斋随口说道:“就怕生儿到时候不听话。”
夫人不假思索地说:“反正有幸洪,那就先不告诉他呗。”
幸养斋想了想,点点头说:“现在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
刚好幸槐生和幸洪从外边进来,幸槐生一进门就愉快地打招呼:“爹,娘,三娘,我们回来了。”
幸养斋随口问道:“两锅豆腐做好了?”
幸槐生轻松地说:“做好了。”
夫人安顿说:“明天起,还是做三锅吧。”
幸槐生一愣,脱口道:“为什么?”
夫人淡淡地解释说:“你二娘最近几天忙做针线活,没时间去集市上卖。”
幸槐生不假思索地说:“那就我去卖。”
夫人嗔怨说:“你这孩子,不听话。”
幸洪走过来,看看幸槐生和三太太,回身对老爷夫人说:“老爷,太太,我有个事情要跟你们说一下,能不能借一步……”
幸养斋随口打断他的话说道:“走,进屋去说。”
话音一落,夫人便扶着幸养斋径直一步一步地向屋里走去,幸洪赶忙扶着老爷的另一边,一起回屋去了。
幸槐生站在那里没有动,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上前蹲在三太太跟前,亲切地问道:“三娘这是在绣什么呀?真好看!”
三太太看着幸槐生,看着这个傻傻的丝毫不知自己未来命运的幸家独苗,鼻子一酸,不免眼睛有些湿润,喃喃地说:“三娘在给你绣肚兜。”
幸槐生一下子乐了,打趣说:“三娘,我都长成大人了,不用穿肚兜了。”
三太太意味深长地说:“傻孩子,出门在外,知冷知热,肚兜贴着身子,最实用。”
幸槐生脱口道:“三娘是为槐生出门准备的吗?”
三太太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赶忙掏出绢巾,轻轻擦拭一下说:“是啊槐生,你这一走,这一辈子还不知再见不见得着。”
幸槐生笃定地说:“放心吧三娘,肯定见的着。”
三太太再次轻轻抹抹眼泪,微笑着说:“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尽给三娘说些宽心话。”
幸槐生自信满满地说:“放心吧三娘,槐生走了,保证还会回来的。”
三太太笑笑,不置可否地说:“但愿吧。”
幸槐生起身看看天色,关切地说:“天快黑了,三娘明天再绣吧,眼睛都快看不见了都。”
三太太高兴地说:“好好好,三娘这就去看看你二娘的晚饭做好了没有。”说完,收拾活计向厢房去了。
幸养斋、夫人和幸洪一起进到客厅,幸养斋急切地说:“幸洪有啥话就赶紧说吧。”
幸洪和夫人把幸养斋扶到八仙桌旁坐下,起身说:“今天下午,少爷跟我讲,他要主动去移民。”
幸养斋大吃一惊,诧异地说道:“说啥?”
幸洪平静地重复道:“少爷说要主动去移民。”
夫人平静地问道:“就是这个事情?”
幸洪点点头:“唔。”
夫人紧蹙着眉头想了想,豁然开朗说:“这是好事,咱们先别声张,到时候再说。”
幸养斋脱口道:“你说这是好事?”
幸洪提醒说:“我们可要提前想好应对之法呀,老爷,太太。”
夫人笑笑说:“生儿这孩子,性子比较倔,他要是认定的事情,我们都没有任何办法。这就像河里的水一样,硬堵不是办法,要想办法引。关键是他真要主动移民,闫凯怎么想?”
幸养斋顿悟道:“好一个‘引’字。夫人说的对,事情曲折迷离,还会有很多变化,我们要以不变应万变。好就好在生儿想走,我还一直担心他不愿意,这就好了嘛!”
幸洪满脸疑惑地看看老爷和夫人,看着他们笃定的眼神,怔怔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