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柔和、沉稳、令他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任研,这么暴躁啊?”
大树底下,走出一个中年男子,身材挺拔、轮廓分明;深色短袖、宽松的裤子、灰扑扑的军靴;左边额头上,一条白色裂纹向上蔓延分成几叉,如树枝般直入满头白发里,同时下端连接着白色左眉。
任研看到那许久未见的面孔,欣喜万分:“白老哥!”
见他高兴的样子,白墨微笑着,调侃说道:“这么久没见,人瘦了不少,脾气倒没瘦噢。”说着慢慢走到任研旁边,没理会地上的赵飞。
任研一囧,抬头,挠头说道:“没有,刚才,一不注意,嘿嘿。白老哥你这么长时间没见,咋突然来啦?”他目光跟着白墨,脑袋渐渐抬高。
“是啊,这么久没见,正好没事就来看你了。伤势怎么样?”
任研见他问候,捋起左手袖子,怅然的说:“还好,自从酒大叔给我弄了这种玩意以后,没有再病发,不过还是会慢慢的蔓延。”
白墨接过他的手,点点头说:“嗯,暂时压制住了一些,不过要根治能力诅咒,还是要恢复你的能,靠自己才行。”
说完,他左手食指一道白光射出,朝那两根暗淡的柱体照了几秒,当白光散去,下方两根柱子已经和上方两根相差无几,晶莹、清澈。
这一幕看得任研瞠目结舌,这东西以前酒大业都是换新的,白墨这一手秀的过分了。生产这玩意的人要是知道有老哥你这样的,不知该咋想。
他把刚才自己猩红火热上头的事告诉白墨。白墨让他不必担心,说能力的恢复并不会带回那种狂乱的思绪,告诉他只要能控制住刚才那种程度的混乱,就不会没事。任研这才打消心中的疑虑,他现在最大程度的相信白墨,毕竟他那次醒来,在发现自己失去能力、诅咒扩散到大半身、必死无疑的情况下,是白墨把他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并把身上诅咒控制到很小的范围,还让他去找酒大业——这个能帮助他恢复能力、救他命的大叔。
任研指着赵飞问道:“白老哥,这家伙,你弄的啊?”
白墨微笑说:“我们见面,他不能知道。我让他的意识暂时封闭,等会儿你打他一下就会醒的。”
任研恍然大悟,点头回应。
白墨接着叮嘱说:“好了,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注意保管好你的奇能证,去老酒那儿听他安排。”
说完拍了拍任研的肩膀,白光一闪,整个人消失不见。
对于见了白墨几次,也见过几次这种离开方式的任研来说,并不至于大惊小怪,也就羡慕羡慕。
他愣了愣;老哥,我也没和你说我奇能证的事啊;大佬的世界,真是搞不懂…;不过可以确信白老哥不会害自己,他沉思着。
任研摇摇头停止胡思乱想,看着地上神情呆滞的赵飞,好气又好笑的言语:“你小子真是活该。”
随后蹲下来,拍了拍赵飞的脑门。
“额……!”赵飞猛的倒吸一口气,弹坐起来,面目呆滞,颤耸着肩,而后大口大口喘气,好半天才缓过来,强作镇定的问任研:“任,任小,小哥,刚才,刚才是怎么了?”
任研瞅着他、盯着他,想了想,沉声说:“赵飞啊,这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以后你要是再敢吓我,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赵飞眼睛瞪大的看着任研,先是震撼、接着不可思议、最后满是惊恐,急忙带有悲痛的腔调恳求道:“任小哥,不,任大哥,我赵飞对天发誓!绝对不敢!再对你干这些不着调的事,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再像刚才那样。弟弟我…害怕…”越说越有点泣不成声。
任研听得心里一揪,暗骂自己没个分寸,太过头了,心想白老哥你这不是一般的狠,连忙把赵飞扶起来,说:“放心,你只要说到做到,肯定不会的!”
说着帮他拍掉身上灰尘,赵飞万分感激的看着任研,随后环顾四周,缓缓深吸一口气,提起精神,仰天长叹一声:“活着,真好!”
他不想再待在这,必须赶紧走,回到队里,不,一定要回家,回家养精蓄锐才行,还有把家里的样子牢牢记住。他身体微颤,连忙握着任研的手问:“任小哥,要搬东西收拾,准备,拿好了吗?”
任研指着行李箱,无奈的说:“好了,喏,就这个。”
赵飞沿着指向,注视着箱子,在箱子和任研间来回瞟了几次,再做确认的问:“就,就这个?没别的了?!”
“真没了,我剩下的加起来都没这多。”
赵飞一听,埋头沉默片刻,抬头看着天上,耷拉着嘴,满面愁苦,透露一股子“杀鸡却用牛刀”的悲情,长叹一声,郁闷说道:“任小哥,来,你退回一点。”任研在他的招呼和拉动下走出两三步。
赵飞轻吹口哨,早先站立在树上的鸽子扑打翅膀飞到赵飞手上,他从鸽子胸脯处迁出一根接近透明的“线条”,往箱子甩去,直接连在上面。
任研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一系列行动,赵飞又在鸽子上点了几下。
搬家鸽脑袋忽上忽下、或左或右,在赵飞做完最后一个动作,它神不楞登的定住,下一瞬,鸟头突然变成水桶大小,赵飞被弹个正着,鸟喙叼住箱子,一口吞进肚子,然后它整个恢复原状,静悄悄的站在赵飞手上。
任研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儿。这玩意你是怎么带出来的,确定没有攻击性?你到底把对它做了什么?!
赵飞揉着被金属弹得生疼的脸,正瞅到任研惊骇的样子,心中骤然愉悦,仿佛那是对他最大的夸赞、最中肯的褒奖,刚才的苦闷瞬间减弱几分。
赵飞却突然想到什么,咽了口唾沫,微微伸长脖子,谨慎的问:“任小哥?那什么,没,没啥感觉吧…”
任研收回心思;真不能小看这家伙,不,是不能小看任何一个奇能人士;他好奇心起,挤出微笑,朝赵飞说:“没事,见识到了,挺厉害的,等我到小队住所,再向你请教请教。”
赵飞身体放松,连忙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任小哥你放心,只要我会的,肯定全部兜底、毫无保留。”随后试探着和任研道别,他要回去,越早越好,他确信,只有和他的床、他的被子还有他那堆千奇百怪的东西在一起,才可能抚平之前经历的那种绝望留下来的创伤。
任研打开始就不想他来,大晚上的他也困了,打个哈欠,双方道别。
赵飞把弱小的搬家鸽放进兜里,隐入昏暗的涟漪中,任研也回到屋内,很快洗漱完毕,沉沉睡去。
此时的赵飞,进入一个奇妙的状态;他的周围像是蒙上一层阻碍外界一切感知的纱布;他整个人飘浮、穿行在空气中,周遭一切传入他的大脑;他就像待在一个气泡里,这个气泡如此隐秘、灵活,带他悄无声息的绕过一条条街、一辆辆车、一个个人;路上的一切,阿猫阿狗、大人小孩,全然不知和一个隐没的人擦肩而过;他就像一个黑夜旅者、一个实在的幽灵,幽灵,他的外号;然而有一样东西知道他的存在,那就是风,风吹过的地方,隐约残留他飘动的轨迹。
昏暗中又是一阵涟漪。黑城联络站处,面包店旁的门里,楼梯左边的小道尽头,一个木门耸立,木门上部分雕刻着一只不明之物的眼睛的轮廓,凸出的眼眶、深陷的眼球、浅浅似将每个方位一览无遗,这道门简单、陈旧的木门才流露出丝丝的奇异。赵飞从门前的涟漪中走出,那苦瓜般的脸像是谁都欠他一大笔钱。
他一路上又难受了许多。在那气泡中,他对周围事物的感知远超平常,然而越是清晰感受周围的一切、觉得一切在自己的认知与控制之中。
他越是对之前自己深陷黑暗之中、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意识与世界的断绝的情形感到毛骨悚然。
手随便放在门上,他把体内奇能传入门中,须臾,门上眼睛活了起来,变成一只银色的眼睛,一种寻常人不可察觉的怪异将周围扫描。
咔啪。
不一会儿,门自动解锁,并被赵飞打开,一堵“流动”的墙挡映入眼帘,待他整个人跨入其中,墙又恢复,门又自动关上。
交完班老李撞见赵飞,正好同路,路上一起聊个天可不赖,于是过去打招呼,这一瞧,好家伙,你是中奖的彩票弄丢了?随后自以为关心的问:“赵飞,这是撞鬼啦?愁眉苦脸的。”
赵飞瞅他一眼,嗤笑一声,没理会他,继续吊着个苦瓜脸。
撞鬼…要真是撞鬼还好了…
老李见他半天没声,暗骂一声,快步离去,他可不想赵飞那苦瓜煮黄连的样子影响自己看电视的心情。
赵飞一路七弯八拐,回到酒桶安保公司第七小队事务所。一进门,看到一楼接待室“金山银山”空无一人,他唉声叹气;懒鬼,一个个的,连个值班的都没有,都没钱买出任务的奇异物品了,还不慌。
扫视间,瞥到“金山银山”的一个陈旧的大鼓,顿了顿;确实,没啥慌的。
他漫不经心的爬到二楼,门上挂着一个“各路神仙”的牌子,赵飞看着又叹了口气,微微摇头,他现在是看啥都不怎么顺眼,往上面楼梯瞧了瞧,没瞧见人,就开门进入其中。
……
浅淡白皙的灯光全力撒向客厅每一处,电视、桌椅、沙发、窗帘、杯子、茶几等等物件都装点上些许朦胧、婉约和怪异。
而这静谧却被一种轻微、低沉的呢喃声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