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沉,伊莉斯放慢车速,寻找着切莱斯蒂娜描述的那条路。在死气沉沉的阿罗约萨科村,她已经绕了一圈又一圈,穿过了右侧的陶斯印第安部落保留地,开往陶斯大峡谷丘陵地带。道路旁的邮筒漆成亮绿色,路两边矗立着三根由高到低排列的木杆,它们应该曾被漆成亮绿色、淡紫色和血红色。但经过常年累月的风吹日晒,木杆上的颜色暗淡了不少,还能看见上面剥落的斑驳漆痕。即便如此,它们已经显眼得足以让她知道这就是她要找的地方了。她把车开进车道,道路因两边的大树显得幽暗而狭窄。
松树的味道透过车窗的缝隙飘了进来。她被这秋日里各种颜色的树木谱写出的依旧明亮而欢快的乐章,深深地吸引住了。一片山杨树唱出了黄色和橙色;叶子尖尖的杨木树,似从声音嘹亮的喇叭里唱出了金黄色。橡树和漆树在渐弱的日光里奏响了红色和锈色。与刚刚经过的干燥的平原区大不相同,这片肥沃且翠绿的土地让她感到惊喜,这附近一定还有溪流。
这条车道盘绕在一座坯房的前面——右边是传统、破旧的一层平房,左边是两层小木屋,有着木横梁与突出的窗户。房子的砖坯是南瓜色,窗户和门是亮金黄色,好似杰克灯的脸。
这地方很宁静,安静得让人感到非常舒服。这一刻,伊莉斯丝毫没有前几天在切莱斯蒂娜店里,那种向她袭来的恐惧和焦虑的感觉。她内心很平静,周围的一切也都慢慢回到午夜般寂静的状态。
她把车熄了火,坐在车里望了一会儿外面渐渐暗淡的暮色。蝙蝠从树上猛地飞了下来;附近有只猫头鹰的叫声若隐若现。伊莉斯从卡车上下来,周围的声音增强了不少:发动机的咔哒声,关车门时发出金属的咣当声,走路时靴子与砾石摩擦发出的咔嚓声以及微风中山杨树叶的沙沙声。
她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隧道。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唯一能看清的就是眼前那褪了色的青绿色大门。此刻的一切好似电影中的慢镜头——她所经历的每一秒,听到的每种声音,产生的每种感觉都被放大。她记得几年前也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时她刚学会开车,车胎与路面失去接触,车开始在白雪覆盖的柏油路上不停地打转——那一刻,她觉得好像自己的人生都失控了,她做什么都不能让车停下来,感觉生命所有的意义都汇集在那一刻。和这次感觉一样,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听到有东西的翅膀扑腾地飞到她的左边。一只乌鸦飞过她的头顶,她看到它左边的翅膀少了一根羽毛。它停落在西黄松的树枝上。伊莉斯的肩膀忍不住一阵哆嗦。
索尼娅穿着蓝色牛仔裤、白上衣,光着脚来到走廊上,长长的黑发还是湿漉漉的。她笑着说:“你真厉害,这地方可不好找。”
伊莉斯笑了笑。索尼娅快六十了,但岁月似乎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美得让人看不出实际年龄。伊莉斯握住索尼娅的手,互相亲吻了脸颊,好像她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很开心你能来,快进来,快进来。”索尼娅带她走进大厅,消失在黄昏的晕影中。伊莉斯把牛仔夹克挂到门旁的挂钩上。右手边是刚才看到的那幢原始的土坯房,低矮,墙壁厚厚的,有点像比尤莱的老房子;左手边就是新建的那两层小木屋。
她跟随索尼娅下了两个石阶来到房间的中心。一个石头壁炉占据一整面墙,房间其余部分是一扇围绕着壁炉的弧形大窗户,有十二英尺高。伊莉斯就是通过这扇弧形大窗户进来的,它让整个房间看起来像外面世界的一部分,外面的花草树木如同房间里的摆设一般。她还能看见不远处陶斯村的灯光在闪烁。
索尼娅走到她身边,叹了口气说:“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树木,喜欢这里的风景,喜欢为吃一口点心来造访的小鹿。”说着,她朝外面正在吃草的四只母鹿和三只幼鹿努了努嘴。
它们站在那里,与周边的美景融为一体。
“不久前丈夫不在了?”索尼娅轻声说。
伊莉斯点了点头:“就是三月份。”
索尼娅深深的一声叹息。她说话的时候,一直望着窗外的景色。“第一年或许是最难熬的。”鸟儿歌唱的声音从一扇开着的窗户传进来,像是唱着今天就要结束啦。“我家维克多六年前就走了。从悲痛中走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现在好多了。至少对我来说,这件事不再像是开放着的伤口。起初,关于他的任何事情,哪怕是一种味道,一首歌,或是他以前读书时常戴的那副眼镜,都会让我发狂。那感觉就像是皮肤被撕开之后再一点点刮去下面的血肉,让人感到痛彻心扉的疼。”
伊莉斯颤抖着,双手反复揉搓着自己的胳膊。她从未想过能那样描述自己的感受,但那描述确实惊人地准确。
“我十四岁的时候遇见他,很快我们就相爱了,不知道你信不信,是他陪伴我一起成长的。”索尼娅盯着外面的花园说道。
“跟我和迈克尔也一样。”伊莉斯轻声说,“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她并没有打算跟一个陌生人谈起他,谈论自己怎样成为寡妇的。
“这并不是常有的事,”索尼娅小声说,“不会再有了。”
索尼娅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维克多心脏病突发。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前一分钟,他还在花园里打理花草——”她朝着窗户前的那块地努了努嘴——“下一分钟,我的整个人生都变了。当时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像说话声,也像喊叫声……等我跑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就是那么快。”
索尼娅没有回头看伊莉斯。窗外,光线渐弱,天空慢慢呈暗蓝色。“从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天翻地覆。那感觉就像在黑暗的夜里迷失在海洋最深处。没有船,没有救生衣,只有无尽的黑暗。迷失了方向,不知该往哪儿去。我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头浮出水面,不要沉下去。并且需要不断提醒自己去呼吸,真的是耗尽力气。虽然一直都很累,但却从没有安安稳稳、不被惊醒地睡一觉,哪怕就一个小时。每次惊醒后的前几秒,所有的回忆一拥而上,无一不在提醒自己:他已经死了。”
伊莉斯紧咬双唇,尽力控制不让自己哭出来。这个完全陌生的女人,为什么能如此了解她在过去这几个月的经历?她咽了下口水,小声说道:“这确实也是我这几个月的感受。”
索尼娅和她对视了一下,微笑道:“就是那样,勉强能够活着。这个社会对待悲伤的方式更是雪上加霜——更确切地说,别人对我的痛苦根本熟视无睹。人们不愿和我待在一起——好像我得了什么病会传染给他们一样。难得有几次逼着自己出去散心,碰上这种情况我也很苦恼。他们不知道见到我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知道该不该谈起他。还有很多人是完全避开我的。我心理上受到了双重打击。”
“第一年最糟糕的时候,我遇见了切莱斯蒂娜,我们一个月聚一次,交谈、哭泣,完全不像经历了痛苦的人。切莱斯蒂娜的丈夫也离开很长时间了,但她从未忘记过那种痛苦的感受。”索尼娅回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切莱斯蒂娜。目光又回到伊莉斯身上。“这就是我们要让你来这里的原因。伊莉斯,与一些理解你所经历的人聚在一起会对你有帮助——目前我还没有想到别的好办法。”
伊莉斯感觉放松下来。她很高兴来到这儿,很庆幸逼着自己走出来,驱车一个小时赶到这里,很激动遇见这个女人。听到索尼娅的这番话,她觉得自己并不像之前想的那么孤单,那么没有理智。
“来跟大家认识一下。”索尼娅挽着伊莉斯的胳膊低声说。
伊莉斯跟着到了一个长长的圆木桌子旁,桌子周边摆放着西班牙殖民样式的木雕椅。切莱斯蒂娜站起来,轻吻伊莉斯的脸颊。她握住伊莉斯的双手,看着她说:“很高兴你能来。”
索尼娅向她介绍了一位名叫辛西娅的女士,她站在那里,轻握了一下伊莉斯的手。她的样子和举止都让人觉得她看起来很柔弱。眼神飘忽不定,手几乎没有碰到伊莉斯。她一头银发,蓝蓝的眼睛。从她的发型、修剪整齐的指甲,到耳环、手镯和手腕上那镶着钻石的手表,可以看出她很有钱。伊莉斯猛然意识到自己穿的鞋子磨损了,而且迈克尔走后她没去理过发。
索尼娅笑着说:“辛西娅已经找到了新的爱人。除了解牌,切莱斯蒂娜还总爱给人介绍对象。”
辛西娅咽了下口水,双肩一沉。“事实上那并不能减少我的痛苦。”
索尼娅拉着辛西娅的胳膊。“很遗憾听你这么说。你的生活本不该承受更多痛苦了。”
辛西娅抬起头看着索尼娅。“太快了,我还没有准备好。”
索尼娅的手在辛西娅的胳膊上又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注意力转回到她的客人身上。
索尼娅伸手指着一位男士说:“这是帕布洛,他的伴侣去世差不多有一年了。”
帕布洛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个子没有伊莉斯高,瘦瘦的,黑黑的。他拉着伊莉斯的手说道:“很高兴见到你,伊莉斯,尽管我希望我们是出于别的原因相聚于此。”
伊莉斯点点头。
“别把我忘了。”这声音从屋子的背光处传来,汤姆·杜甘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们在切莱斯蒂娜的店里见过。”他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汤姆·杜甘,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切莱斯蒂娜拉着汤姆的胳膊,大笑着说:“汤姆可不是我们的人。”
索尼娅回头看看,也笑了,这笑发自内心深处,笑得眼角都露出了皱纹,伊莉斯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说得对。”索尼娅脱口而出。
切莱斯蒂娜看着伊莉斯,挑了挑眉毛。“他不是鳏夫,但是他帮我们——”切莱斯蒂娜挥舞胳膊,做了个想把桌边所有人都包括进去的动作——“做点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做的小事。他今天下午在这里帮索尼娅劈柴,她就留他跟我们一起吃晚饭。”
“哦,”伊莉斯回答道,“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汤姆。”这话说得很有礼貌,连比尤莱都会认可,但缺少了相应的情感。汤姆·杜甘身上有些东西让她感到不安。她不喜欢他那厚厚的镜片背后打量她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有点像显微镜下的一只虫子。
伊莉斯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向索尼娅。
索尼娅转过身,伸手指着窗边的桌子,桌上摆满了各种菜:绿辣椒、肉馅玉米卷饼、羽衣甘蓝沙拉、薯条和鳄梨酱。“好了,我们开饭吧。”
屋子里没有太多光亮——灯都没有开。夕阳的余晖也早就没了踪影。壁炉里的火在燃烧着,两个皮沙发分别摆在壁炉的两侧,前面是一张笨重的木制咖啡桌。在刚才为吃晚饭腾出来的餐桌的中心点了几根蜡烛,除此之外,房间的其他地方都很黑暗。
“我能开几盏灯吗?”索尼娅问道。
“别,我的朋友,让我们待在黑暗里。”切莱斯蒂娜向前探着身子把玻璃酒杯放到稍低些的玻璃咖啡桌上。“这黑暗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母亲在地下室里举行降神会的场景。神灵们都喜欢黑暗。”
伊莉斯在一张沙发上盘腿坐着,手里端着酒杯。和这群陌生人在一起感觉远比自己原本想的舒服得多。对悲伤和失去的理解就像一根结实的绳子把他们都系在一起。但是切莱斯蒂娜的这番话让她陷入不安。她稍稍坐直了些,看着这位老妇人。“降神会?”
“每周五晚上,都会有人在我们布鲁克林的家门口排队等候,有时排队的人特别多。七点整,我妈妈会打开门,到队伍旁边来回走动,直视队列里的每个人。然后她会挑十个人左右跟她进地下室。被挑中的可能是最早过来排队的人,也可能不是。但没有一个人抱怨,即使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他们知道——我们也都知道,妈妈挑人是有她自己的原则的。她似乎知道谁真正需要信息,或者谁有信息需要传达。”
切莱斯蒂娜坐在椅子上,身子稍微斜向一边,盯着壁炉里的火。“小时候我很害怕。那时候,哥哥和我总是跟着妈妈一起到地下室,和她还有邻居们一起坐在桌子旁。恐怖而又令人着迷。”切莱斯蒂娜转向伊莉斯。“我不能不相信在那样的夜晚,地下室里会发生什么。”
这时,她正对面的汤姆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切莱斯蒂娜叹息道:“汤姆不相信这些,因为他感觉不到神灵世界。”
伊莉斯瞥了他一眼,他正看着切莱斯蒂娜,他的脸看起来像一幅将愤怒表现得淋漓尽致的画布。
“但是,他看不到是因为他没有经过训练。”切莱斯蒂娜歪着头看着汤姆,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暗示着她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随后把目光转向身边其他人。“对神灵的感应要求……用些许不同的方式看待事物。就像艺术家一样。有些人用铅笔画出线条、阴影以及花瓶和风景的所有微妙之处。艺术家是经过训练才能看到那些线条的。学会聆听神灵的声音也是如此。它们一直在那里。但是有些人,”她回头看汤姆——“还没学会怎么聆听呢。”
汤姆环抱双臂,靠在椅背上。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一派胡言。”他愤怒道。
“你说的是科学术语吧,汤姆?”切莱斯蒂娜冷冷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我们试着原谅他的无知。或许某一天他会明白。”切莱斯蒂娜回头看着伊莉斯。“还有,我母亲是个通灵之人。她是个媒介,没有什么能够吓到她。”她把声音压低轻声说。“但我不是这样,我还是有点害怕降神会,害怕神灵的到来。”她突然一阵哆嗦,“想到这些我就心惊肉跳。你不知道谁将会出现,那儿总有一些我们不愿和之共进晚餐的流浪汉们。”
伊莉斯将目光扫向房间里各个黑暗的角落。
“我做不到我母亲以前做的那样,我也不想做。但有时吃完晚饭后,我们正坐在这儿的时候,房间很黑很安静,有时候我能听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我们大部分人,但不是所有人——”她朝汤姆点了点头——“在神灵的世界里会有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我时不时地还能知道他们想要说什么。”
伊莉斯把所有人看了一圈,大家坐在沙发上、椅子上,抿着酒,盯着壁炉里的火,这些话好像没有让他们特别吃惊。所有人围坐在点着蜡烛的咖啡桌旁。伊莉斯默默想着,辛西娅看起来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显露的财富把她和其他人之间划上了一道明确的分界线。她想知道这些人是如何想方设法聚到一起的,也想知道辛西娅是否跟自己一样,也是另一个迷失的灵魂,在切莱斯蒂娜的店里游荡,试图从塔罗牌中寻找答案。
“伊莉斯,你丈夫有来看过你吗?”索尼娅向前倾身,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她的眼神明亮且认真。
“不好意思,你是指?”
索尼娅点点头。“他的鬼魂。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她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汤姆身上。“我们几乎每个人都经历过……这种邂逅吧。”
伊莉斯伸直了双腿。“哦?”
“维克多离开几个月后,我得了流感,一直吃不好睡不着。这些都是悲伤引起的。但是后来病重发高烧。我在沙发上躺了两天,连爬到楼上卧室的力气都没有。好几次从昏睡中醒来,我看到维克多就坐在壁炉旁的椅子里望着我。我没有感到害怕,也没有感到困扰。那感觉就像他在照看我。当时发着烧,所以我想我是忘记他已经离开了。就好像维克出现在那儿很正常。”
切莱斯蒂娜往前探了探身子。“我当时在店里。店里很安静,因为是冬天,客人比较少。我正在厨房沏茶,突然感到胳膊旁一阵凉风。我抬头看,心想有人从前门进来了。是维克多,正站在店铺的前屋。他直直地看着我。然后消失了。”
“我立刻就知道我应该马上来这儿,来索尼娅家。”切莱斯蒂娜继续说道,“我关了店门,开车赶到这里。发现她躺在沙发上,发着高烧。她头昏得不行,忘了吃阿司匹林,我确定她是忘了。我熬了鸡汤,喂她喝了点。我在这儿陪了一整夜。我和维克多,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照看着她直到她烧退了。”
伊莉斯看着壁炉旁切莱斯蒂娜和辛西娅正坐着的那两把椅子,胳膊突然感到阵阵凉意。
索尼娅看着伊莉斯,“我不知道另一个世界是怎么安排的。但我知道每次我需要时总能及时得到帮助。让你丈夫来帮你。任何你需要的时候,让他为你做任何事。”
伊莉斯长出一口气,她不知道是否该说点儿什么;她看着周围每个人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略显浅黄。“你们……你们曾感觉到你们的丈夫——”她的目光瞟向帕布洛——“你的老伴……想要告诉你们些什么吗?”
帕布洛伸直了下巴,咬着嘴唇。“这件事儿说来也奇怪。我是一个艺术家……画水彩画的。罗伯特去世后,我工作上遇到了问题。就是找不到画画的动力和灵感,思想无法集中,那段时间手头也很紧。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恐慌就会涌上心头,压得我无法喘息。那感觉就像是整个房子朝我碾压过来。我害怕将会失去一切。我们……我在广场旁边有个很漂亮的住所。一天下午,我在广场上走着,走着走着就走远了。什么也没想,也没在意往哪儿走。突然,我一回头看到了罗伯特,坐在本街广场中央的一个小长凳上。她看着我说,‘帕布洛,回家吧。’”
“我一直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是我想象出来的,因为疲惫脑子都乱了。但是我却开始往家走了。我扭头想看看她是否还在那里,但她不在了。她坐的那地方一个人都没有。我很困惑,但还是回家了。我一踏进家门,电话铃响了,是几年前在洛杉矶买过我几幅画作的那个人。他说那天他到镇上来了,想来我工作室看看。”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没有任何新作品。但是罗伯特去世前,我有一些作品。那个人来买走了三幅画,我挣了几千美元。”帕布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不是罗伯特让我回家,我可能就错过了那个人的电话。”帕布洛转头看着伊莉斯。“我想你会在某个时刻听到你丈夫想对你说的话,我们最后都能听到的。”
他们都安静地坐着,沉浸在故事中,在这个黑暗而安静的屋子里呼吸着,能感觉到那些亡灵就在他们的周围。
“伊莉斯?”切莱斯蒂娜往前挪了挪,头扭向一边,目光盯着什么但又有些呆滞,“伊莉斯,有人在叫你。”
伊莉斯感觉呼吸有点困难。整个人很僵硬,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聚焦在切莱斯蒂娜身上。
她的头依旧歪着,轻声说道:“烟雾进入了你的双眼,啊!”切莱斯蒂娜摆正了头,扇动着面前的空气,好像她正前方真有烟雾一般。“我闻到了烟草的味道。像雪茄,或许是方头雪茄烟。信息——就藏在这烟雾中。”
切莱斯蒂娜坐直了身子,用她那大而黑的眼睛注视着伊莉斯。“他来了。”她低语道,眉毛上扬。“能帮你的人来了。”
伊莉斯僵住了,她想起了今天早些时候在门廊上看到的那只乌鸦。还有几小时前从卡车上下来时,从她头顶飞过的那只乌鸦。她细看沙发后面窗外黑漆漆的树丛,努力搜寻着那只乌鸦的踪迹。有一棵树突然有动静了;伊莉斯能看到一双眼睛,发着微红色的光,正从黑暗中看着她。他就在那里,在树上。
一声巨响打破了这分外的寂静,大家都吓了一跳。
索尼娅站起来。“大家不要慌!我家的狗年纪大了,有时候会钻进角落里出不来。它可能是撞倒了什么东西,我去看看。”
伊莉斯再次看外面,又回头看看坐在炉火旁的切莱斯蒂娜。她们四目相对。
“找到了。”索尼娅喊道。她回到房间,手里拿着一根护身符似的手杖在身前。“它被困在前门旁边的角落里,弄倒了我丈夫生前最爱的手杖。”
她站在咖啡桌旁;其他人都一声不吭。“我很抱歉,切莱斯蒂娜,但愿没有吓到你们。”
帕布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转过头向切莱斯蒂娜示意。“手杖。你觉得这是给我们的暗示吗?该走了?”
切莱斯蒂娜笑了笑。
房间里的气氛立刻变了。大家都站起来,离开自己的座位,把盘子端到厨房,收拾百乐餐的残羹,大家互相都在轻声地交谈着。顷刻间,这个房间以及房间里的人都回归正常,回归真实的世界,将所有关于鬼魂和神灵的想法抛之脑后。
伊莉斯还沉浸在刚才的谈话中。她摇着头,努力让心脏正常跳动。她再次回头望向窗外,看着那片黑漆漆的树丛,却没有再看到乌鸦的踪迹。那一刻,她认为这一切或许都是自己的想象,整个与神灵交流的想法才能让她看到一些东西。
她把视线移入室内,汤姆坐在她正对面,就像看一种他之前从未看到过的植物标本一样看着她。烛光跳跃,映在他的镜片上,闪动着。
他们的目光在彼此身上停留了一小会儿。然后伊莉斯把目光移开,只觉得后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