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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这家店开在一座破旧的土坯楼里,楼的外围是一圈快散架的尖桩栅栏,离街道有几英尺远,而它周围的商店则离街道更近一些。一棵巨大的杨木树笔直地在大门口站岗,一片片细长的金色叶子飘落到石路上。夏花凋谢了,干涸的幽灵飘荡在小路附近的每一寸土地上。薰衣草、雏菊、亚麻和罂粟花——都在一边脆弱地注视着。大门涂成了鲜亮的淡紫色,如同窗台、门廊,还有敞开的木门。门廊散发出薰衣草般的柔光。一阵微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门廊上的许多套编钟也在微风中唱起歌来。

伊莉斯跨过前门。屋子里没人,她缓缓地转身,仔细观察房间的布置。左边是一个玻璃柜台,里面陈列着石头、珠宝和一颗非常漂亮的蓝色水晶球。水晶球的很多棱面仿佛在橱窗里跳舞,犹如芭蕾舞者踮着脚尖在尽情地旋转,在地板、墙壁和天花板上洒满了五光十色的宝石。伊莉斯转过身,她的右边是盛放蜡烛和香火的架子。房间里弥漫着金香木的味道,角落里几支正在燃烧的白色蜡烛,也为这儿添了一点儿栀子花的香味。蜡烛后面,也就是屋子的后墙角处,有个紫色的架子,放满了新出的占卜书籍。

伊莉斯来到书架前面,手指慢慢划过书脊,盯着这些书:《天使百科全书》《月亮占星术》和《巫术——法术和魅力》等。她拿起一本名为《魔法艺术实践指南》的书,快速翻看起来。书中的内容与月相有关,还有倾听植物的心声,观察四季的轮回等——伊莉斯非常惊讶,因为书中的一些标题与她和莫妮卡、迈克尔以及洛雷娜经历过的很相似。她把书从书架上拿下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来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

伊莉斯一下子转过身来,猝不及防,心不在焉地把书放回到书架上。

切莱斯蒂娜笔直地站在通往厨房的门口。珠帘在她周围来回舞动,发出咔哒声。她走进前屋,绿色的裙子迎风摆动,银色的耳环闪闪发光。她身着鲜亮的绿紫色花纹的披肩;头发盘在脑后,散下来的几缕银发宛如一束束银色的月光。伊莉斯盯着眼前这个有着深邃的黑眼睛,光滑的皮肤,高高的颊骨的女人,心里琢磨着她到底有多大年纪?她应该有六十多了。

切莱斯蒂娜的黑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像是要洞察一切。这双眼睛丝毫没有透露出她的内心,好像她故意将自己的思想和内心遮掩起来似的。仿佛她竖起了一扇心门,不让任何人接近她的内心世界。

“你开了很远的路啊。”她说。

伊莉斯咽了下口水,点点头。“是的。”

切莱斯蒂娜向前走了一步,身体前倾靠在店里的玻璃柜台上。她观察着伊莉斯,斟酌着话语。“你对这些东西肯定有很多疑问。”切莱斯蒂娜抬起胳膊,指了指水晶球、书和周围的香。“不过这没什么可怕的。听听能有什么坏处?没人能逼你接受你不想接受的东西。我只告诉你我看到的和听到的,你自己判断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她停下来,皱着眉头,凝视着伊莉斯。“每个人都会偶尔需要帮助,一些来自神灵的指引。”

过去几个月里,伊莉斯一直在思考她做的那个梦,她在想怎样才能知道那个梦的含义。那次失误的代价是巨大的。此刻,她并不相信自己能判断对错。她记得今早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记得从门口转过身,看到落在地板中央的薰衣草名片,似乎是有人故意把它丢在那儿的。她确实需要帮助。

切莱斯蒂娜伸出手撩起珠帘,走向书架后面的小房间。“你说呢?”

这一刻,伊莉斯整个人僵住了,不得不强迫自己呼口气。

“是的。”她小声说道,跟随切莱斯蒂娜穿过珠帘。

房间很小,只有八平方英尺,而且很暗。没有窗户。有几个架子挨着后墙,厚厚的土坯墙上挖了几个壁龛,里面放满了圣人的雕像,有尼诺·德·阿托查、瓜达卢佩圣母,以及圣女贞德。蜡烛的火焰闪烁摇曳着,烛光在他们木刻的脸庞上跳跃。有个架子上放着一个水晶花瓶,里面插满了红色玫瑰花。花瓣散落在圣母的脚下。玫瑰花的香甜味,掺杂着微弱的腐烂迹象,香味充满了整个房间。尼诺·德·阿托查雕像旁放着一瓶朗姆酒,脚边放着半玻璃杯的朗姆酒,一个银质的托盘上放着抽过了的雪茄。

“他喜欢美味的朗姆酒和古巴雪茄,”切莱斯蒂娜解释道。“我想让他开心。”她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指尖,接着便轻轻触摸他的双脚。

房间的中央是一张橡树做的小桌子,两边各放了一把木质椅子,上面还有编织席。桌上铺着一条流苏披肩,放着一根未点燃的蜡烛,一个铜铃,还有一个香炉。

“坐吧。”切莱斯蒂娜指了指其中的一把椅子,低声说道。

伊莉斯一下子坐在椅子上。切莱斯蒂娜点了一根香,坐到她对面。金香木的味道飘到空气中,很快就把隐藏着的玫瑰花香、朗姆酒以及雪茄的味道遮盖住了。她又点了一根火柴,把蜡烛点着了。两个人的脸颊泛起了柔和的金光。

切莱斯蒂娜的所有动作都是那么不紧不慢,悠然自在;丝毫没有让伊莉斯感受到那种烦躁与焦虑。这个年长的女人从裙子的口袋中拿出牌来,捧在手中,紧闭双眼,像是在做祷告。她的身体轻轻地晃动,低沉的嗡嗡声从她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发出。每个动作都很缓慢,镇定而又行云流水般流畅。她睁开眼睛,把牌放在桌子上,低声说:“现在我要请出神灵助手了。”她盯着伊莉斯看了许久,然后拿起桌上的铜铃摇了一下,铜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房间里。

伊莉斯坐直了身体,脊背发凉,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切莱斯蒂娜也坐直了身子,微微动了动,让自己坐得舒服点儿,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她深呼吸之后,指尖放在这幅塔罗牌上,就像它们有什么隐形的线索,能引导她看到其他世界似的。她仍旧双眼紧闭,身体前后摇晃。“他没有受苦。”她小声说道。

伊莉斯简直不能呼吸了。迈克尔那晚究竟感觉如何,承受了多少痛苦,这个问题一直是萦绕在她心头的痛,再加上没有告诉他自己做的那个梦,也没阻止他去那个地方,让伊莉斯感到愧疚万分。

切莱斯蒂娜开始对伊莉斯耳语。“我能看到月光洒在车上,汽车慢慢坠落……坠入下面的峡谷里,但是他不在里面。有只鸟从车子里飞出来……冲向天空。他现在很自由,正和他如此喜爱的鸟儿们一起翱翔。”

伊莉斯发出了声音,像呻吟,也像呜咽。不管她说的是否是真的,迈克尔在痛苦袭来之前就已逃离,能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这让伊莉斯感到很欣慰。这情感像迎面而来的火车般冲向伊莉斯,她低头看着蜡烛火焰,眼里充满泪水,身体开始颤抖,眼前的画面也由此扭曲变形了。

切莱斯蒂娜又开始晃动起来。“嗯,”她咕哝着。眼角和嘴角向下耷拉。“我看到你和亡灵世界有太多联系了,”她低语道。“对于你这么个年轻人来说,实在太多了。”

伊莉斯咽了一下口水,眼睛红肿,她努力镇静下来,让身体不再颤抖。

切莱斯蒂娜停了下来,举起手放在胸前。面目扭曲,好像非常痛苦。“胸口疼……”切莱斯蒂娜咳嗽了几声,好像迈克尔遭遇车祸的画面在她的肺里一样。“通过咳嗽,我能闻到玫瑰花香,能闻到有人离你很近。”

她慢慢睁开双眼。

伊莉斯的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她用力咽了下,点点头。“我母亲就叫罗斯。她死于肺炎。”伊莉斯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现在完全被这个女人迷住了,完全沉浸在她说的话和面部透露出的情绪里。伊莉斯哆嗦了一下,胳膊上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切莱斯蒂娜又闭上双眼,身体前后摇晃,双手举到二人中间。“我看到……一串串……纱球。你的工作室和毛线打交道吗?”她突然睁开双眼,想从伊莉斯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来判断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伊莉斯点点头。

“但自那晚他死后,你就没有再工作过了,对吗?你的灵感已被堵住了,变得如此寂静。”

伊莉斯的目光落到了大腿上。编织曾经给她带来莫大的慰藉,宁静与平和。她喜欢把毛线握在手中,喜欢编织的节奏,有时还可以发发呆,出出神。但自从迈克尔那晚从拉韦塔山口出发驶向众灵之地后,她就再也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到那一系列轻柔连贯的动作中了,放置纬线,把纱线打到位,对颜色、图案和质地的处理。她想念编织,如同想念迈克尔一样强烈。她就像一位双腿截肢的患者,失去了曾经让她在世上赖以生存的一切。

切莱斯蒂娜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在这个漫长又紧张的时刻,她保持沉默。伊莉斯坐得更直了,她完全被这个女人已看到的一切迷住了,急切地想听听她接下去会说些什么。

“不仅仅是编织,对吗?”切莱斯蒂娜的眼睛在伊莉斯身上搜寻着些什么。“你的生活乱七八糟。吃不好,睡不香,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要想什么,该做什么。”她停下来,用一种强烈得足以灼烧皮肤的目光,盯着伊莉斯的脸。“几乎就像……瘫痪一样。”

伊莉斯垂下眼睛看着大腿,不敢和她对视。她长叹一声,证实了切莱斯蒂娜说的话是对的。

切莱斯蒂娜继续保持沉默,身体来回晃动。“迄今为止,都是别人在帮你做决定。你自己还从未做过决定。”这个女人突然停住了,盯着两人之间的蜡烛火焰。“你丈夫让你蒙上了一层阴影,对吧?你被它吞没了——迷失在他生命的边缘。在这个世界上,你没有找到自己的路,从未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伊莉斯挺直了后背,心里马上开始抵触。她开始说话,“不是这样的——”但是切莱斯蒂娜举起一只手,示意她别说话。

“你们住在大山里,对吧?”切莱斯蒂娜并没有等待答复和肯定,她好像可以看到这一切,接着她在伊莉斯的眼前来回摇头。“你太孤独了,只与死者为伴,夜不能眠,总是孤孤单单的。”切莱斯蒂娜突然睁开眼看着伊莉斯,目光尖锐而犀利。“太多孤独可能会……暗藏危险。”

伊莉斯强迫自己咽了下口水。这些话在空气中回荡,她感觉到穿越全身颤抖的冲击。她是那么热爱孤独。但没有了迈克尔,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远比孤独糟糕得多。

切莱斯蒂娜继续盯着她,但是目光上移,失去了焦点。“神灵说要将这些牌散开。”切莱斯蒂娜一只手掌呈窝状,放在桌上的塔罗牌上,慢慢地将之呈扇形展开,牌面朝下,弧线状呈现在伊莉斯面前。她的手在这些牌上徘徊了一会儿。眼睛没有看,指尖落下选中了一张牌,从众多牌下抽出了这张,然后翻过来:是梅花九。

切莱斯蒂娜盯着这张牌,然后抬起双眼看着伊莉斯。“你迷失了。你的身边充满了黑暗,风,雨和黑夜。你在暴风雨中迷失了,看不清楚前方的路。你害怕继续前进——担心一失足跌落万丈深渊。”

伊莉斯瑟瑟发抖。这个女人的话太不可思议了,居然和她几个月前梦中的景象如此相似。

“但你必须迈出那一步。原地不动比走错方向还要危险。关键是要行动。当生活中所有事情都脱离常规,变得不对劲的时候,你必须要做出改变了。这就是这张牌传达的意思和信息。即使看不清远方,是时候迈出第一步了。”

切莱斯蒂娜把这张牌收回来,连看也没看,翻开了另一张牌。这次是红桃五放在伊莉斯的面前。“你是不是打算去旅行?”

伊莉斯摇摇头。

“不,”切莱斯蒂娜纠正了她。“你要去旅行。”她闭上双眼,脑袋歪到一边。“穿越黑暗之旅,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去东部吧。”

这位老妇人盯着伊莉斯,她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又一次,她没有低头看牌,只是手轻触着牌,在牌面上来回晃动,像低潮时平缓的海浪。她翻开另一张牌,低头看到的是黑桃J。

“你生命中的某个男人,他有双黑色的眼睛。”

伊莉斯整个身体像被电击哆嗦了一下。“是我丈夫吗?”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在等待着切莱斯蒂娜的回答,她等待着听到迈克尔想说些什么。她非常肯定,这信息来自迈克尔,也知道自己今天驱车来这里是完全有理由的。

切莱斯蒂娜继续盯着这张牌,聚精会神,没有搭理她。最后,她抬起头,摇头说:“我不知道。唯一清楚的就是他是个男人,有双黑色的眼睛。”她把手伸向桌子的对面,放在伊莉斯的手臂上。“但是你要记住,这是个独眼男人,他能帮助你,但也能带你脱离正轨。即便他是你的丈夫。因为深爱我们的人也未必知道什么才是对我们最好的。你可千万要小心,因为这个男人——”她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牌——“巧舌如簧,是个骗子。”

房间变得非常安静。切莱斯蒂娜坐在那儿,双眼紧闭,开始说话。“你的名字是伊莉斯?”

伊莉斯倒吸了口气。“是的。”

“有人正在另外一个世界呼喊你的名字。”

话音一落,伊莉斯就僵住了。她几乎要停止呼吸了,她清楚地记得今早是怎么醒来的,就是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绷紧了,僵住了,仔细地聆听着。她知道迈克尔打算告诉她些事情,对此她非常确定。

切莱斯蒂娜摇摇头,看着伊莉斯。“我能听到的只有这么多了。有人在喊你的名字。”说完,目光低垂去看她面前桌上的塔罗牌。“神灵说再抽一张,”她低语道。“但由你来选。”

伊莉斯身体前倾,手在牌面上方几英寸高的地方徘徊。她眼睛不看牌,反而盯着切莱斯蒂娜,然后手指落下去。落在一张几乎完全被其他牌遮住的牌的边角上,伊莉斯把它从其他牌下面抽了出来。她翻开牌,放在两人中间。

切莱斯蒂娜倒吸了口气。原来是黑桃A,她盯着这牌看了许久,琢磨着代表的含义。

伊莉斯感觉心跳加速,血液直冲脑门。“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她小声地问。

切莱斯蒂娜缓缓地呼了口气,目光游走到伊莉斯的脸上。她咽了下口水,用小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这是死亡之牌。”

伊莉斯一下子靠在椅背上。“死亡之牌?”她眼睛低垂看着桌子上的这张牌,就好像她自己可以解牌。“是我的死亡?”

切莱斯蒂娜耸了耸肩,脑袋微微倾斜。“死亡之牌有很多含义,可能是你的死亡,可能是你丈夫死后留下的能量残余,也可能是家里其他人。很显然,你身上笼罩了过多的死亡气息。从你今天一进门,我就能感受到你的气味中渗透着死亡的气息。死亡会产生很多黑暗的漩涡,渗透进你的生命里。”

她停下来,又开始研究这张牌。“可能是一个象征意义——例如陈旧生活方式的逝去。如同一条蛇,逐渐蜕皮。这未必是你身体的死亡。塔罗牌……如同梦一样……可以有很多寓意。”

伊莉斯点点头,脑子有点乱。有太多信息让她难以吸收。虽然为时已晚,但她意识到她并不想知道未来会如何。不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同样,这几个月以来,她怨恨那场梦给她带来的沉重负担。她也认识到,无论她得到什么样的警告,有些事情就是无法避免。她后悔来这里了,她想回到自己大山中的小木屋里,安静地一个人待着,没有死亡之牌注视着她。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打了个寒战,好像有点冷。“但是它也可能意味着身体的死亡,不是吗?”

切莱斯蒂娜撅起嘴唇,缓缓地点了点头。

伊莉斯呼了口气,问出了脑子里仅有的一个问题。她梦到汽车坠入山中,死亡之牌就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这些都并非无缘无故。“是我丈夫吗?是不是他带给我的信息?他想告诉我,我快死了?”

切莱斯蒂娜又闭上双眼,无力地靠在椅子上,歪着脑袋,似乎在专心地倾听着。“嗯。”她撅起嘴,又开始摇头晃脑。“是有条信息……但我听不清楚,有人把能量挡住了。和你很亲近的人。贝……贝拉?”她的面部由于太过费力而扭曲,突然她睁开眼睛。“我不太确定是不是这个名字,但她就站在你身后。”

伊莉斯一下子跳了起来,几乎能够感觉到比尤莱正在拍她的肩膀。

“她很愤怒你来我这里,对我也很生气。她不相信所有这些……胡言乱语。”切莱斯蒂娜伸直了头,脸上闪过一丝假笑。“她是位很难弄的老人。”她深呼吸了下。“不好意思。她现在把能量完全挡住了,她就站在那儿,什么信息也传不过来。”

两个人都安静地坐着,谁也不说话。伊莉斯看着蜡烛火焰冒出的热气弯弯曲曲地飘入空中。她闻着玫瑰花、朗姆酒的味道,还有桌上两人中间燃烧着的香的浓烈味道。她对寂静很是敏感,她可以感觉到切莱斯蒂娜的呼吸,能觉察出壁龛中圣人们的目光在打量着她。周围的一切让她感到死亡的存在。仙去的圣人,死去的灵魂,以及枯萎的玫瑰花瓣。死亡顺着她的脖子呼吸,像瘦小的手指爬上了她的胳膊。

切莱斯蒂娜慢慢地舒了口长气,把塔罗牌整齐地摞成一摞儿,然后放回到口袋里,好像这样就让刚才的解读失效了一样,说的那些丧气话也都跟没说过一样。她吹灭桌上的蜡烛,伸出手放在伊莉斯的手臂上。“你会找到路的,会找到答案的。我对你的经历感同身受,你孤身一人,找不到方向,迷失在暴风雨和大雾之中,这些我都能理解。”

二人四目相对,伊莉斯的恐惧没有消除,但是切莱斯蒂娜那双黑色的眼睛将她拉回了现实,弱化了刚才解读出的信息对她产生的影响。伊莉斯感觉和她连接在一起,就好像有根无形的线把两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我和我丈夫,还有三个孩子三十多年前来到这里。他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阿罗约塞科这幢破旧的房子上。那个地方简直不能待人——没有自来水,也没有电。房顶漏得像筛子一样。但他喜欢和其他艺术家们一起待在这儿。本想他能够作为一个画家,在这里扬名,也能挣点钱。我们舍不得离开布鲁克林,和布鲁克林的所有地方。也舍不得离开母亲,兄弟,还有最最正宗的披萨。”切莱斯蒂娜一想到这些就笑了起来。

“然后他死了。在一场暴风雨中,他爬到房顶上想去堵住那些窟窿,但脚一滑,摔了两层楼。”切莱斯蒂娜停顿了一会儿,眼神迷失在过去的回忆中。“当场就死了。丢下我和三个孩子,最大的也才八岁。我们身无分文,只有一处不能卖的房子。我们住在这儿还不到一年,几乎一个人也不认识。”

切莱斯蒂娜叹了口气,和伊莉斯目光交汇。“我觉得我会一直哭下去。祈祷,哭泣,哭泣,祈祷。我一定是流了一百万滴眼泪。然后有一天,我翻箱倒柜地找一条以前母亲给我的项链,寻思着把它拿出去典当了,换点饭钱。尽管我明明记得搬到这儿之后还戴过那条项链,但到处找遍了也没找到它。我发疯似的找,但最终只找到这些。”切莱斯蒂娜把一副塔罗牌从裙子的口袋中拿出来,凝视着它们。

“这是我母亲在我十五岁时送给我的。她知道我并不想要它。那时,我整天想的就是摆脱她,逃离这些牌和解读,还有那些疯狂的神灵的东西。我恨自己成长在那种环境里。人们经常排着长长的队,急切地想了解未来和离别。但是母亲把它们放到我手中,让我好好保存——她跟我说总有一天,我要靠它们生存。”

“我十分确信我的生活会和她的不一样。但她告诉我的时候,我确实吓坏了。我看到过母亲用这些牌做过的事,我也见过她和亡灵们沟通。很多次,我见证了她对某些人或某些事的预言成真。”

伊莉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父亲离开时我只有五岁,留下母亲、我和弟弟。她总要给我们找一条活路,所以开始做她的老本行——解读塔罗牌,就在我们公寓的窗户上竖了一个牌子。有时候,周五晚上,她会在地下室举办降神会。会举行萨泰里阿教的仪式,就像她的母亲之前做的那样。”切莱斯蒂娜笑了笑。“她就在家里举办这些活动。”

“我恨这样,恨邻居的孩子们总是嘲笑我们,恨母亲和别人不一样。好像我是巫师家族的一员似的。我最想做的是将这些抛诸脑后,头也不回地逃离。但是她把这些牌送给我之后,我知道我不能扔,因为母亲肯定是看到了些什么,否则她也不会这样做。虽然我非常痛恨这件事,但也不得不承认母亲的神秘力量,于是我把这些牌扔到一个手提箱里,不再去想它们。”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确实忘了,我不记得有这些东西。直到我丈夫去世,我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就翻箱倒柜地想把金项链找出来拿去换钱,这个时候它们才又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没再继续找项链,我把塔罗牌从箱子里拿出来。突然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原来母亲这些年来一直都在设法通过解读牌面,与亡灵沟通来帮我们。我知道一旦我开始使用这些牌,我们就会不愁吃喝了。她好像预测到了我生活中会发生的事,料到有一天我得自己养活这个家。她知道这些卡片能帮我。她是对的,我也这么做了。我养活了三个孩子,甚至还把我丈夫留给我们的破房子修好了。”

切莱斯蒂娜笑了。“有些事刚开始讲不通,但你最终会找到方向的,亲爱的,你会的。有时候,一张牌……就像死亡之牌一样,只是用来帮助指引你的。让你保持警惕,观察……注意周围的一切。某个人……某件事……会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来帮你的。要时刻保持警觉。”

前屋的门铃响了,两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们听到一男一女在交谈,一个女的喊道:“切莱斯蒂娜?你在家吗?”

“请稍等一下,马上就来,”切莱斯蒂娜朝门口喊了一声。她身体前倾,把手放在伊莉斯的手上,跟她说,“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这会儿没有客人要来。”她看着伊莉斯,一脸不安的表情。接着她站起来,手指扫过珠帘,珠子舞动着发出咔哒声。

伊莉斯听到她的声音,与刚刚在密室、在黑暗中解读牌时说话的声音不同。她在前屋与朋友打招呼的声音激情饱满,音调很高,像是在唱歌。

伊莉斯慢慢地舒了口气,转过头看着这些圣人雕像,蜡烛闪烁,在雕像面前弯折。这根本不是她所期待的。她本想来这里听一听迈克尔留给她的话,迫不及待地想跟他说说话。想知道没有迈克尔在身边,她该怎样度过余生。她并不想知道她的未来会出现一段旅途,或是一个黑色眼睛的男子,抑或是另一个死亡。

伊莉斯从她旁边架子上的盒子里抽了一张面巾纸,擤了擤鼻涕。为时已晚了,切莱斯蒂娜的话已经进入到她的意识中。就像她梦中的汽车驶入峡谷中一样,她的那些话已经被塞进她脑海里的缝隙中了。她的话如同一只虫子,像歌词般地爬进脑子里,没完没了地重复。切莱斯蒂娜的话已经扎根在她意识中,挥之不去。她强迫自己深呼吸,然后站起来,双腿颤抖,摇摇晃晃,穿过珠帘。

切莱斯蒂娜回头看着她说:“伊莉斯,想让你见见我的朋友索尼亚,她也是一个织工。”

伊莉斯走向站在切莱斯蒂娜旁边的女人。她很漂亮,有一头又长又浓的乌发,还有一双乌黑的眼睛。她穿着简单,一件白衬衫和一条牛仔裤,银色的耳环在她耳朵上舞动,脖子上围了一条手工织的围巾,有着由橙色,红色,金色和紫色交织在一起的秋天的色调。两个人握了握手,伊莉斯立刻就被吸引住了。

“很高兴见到你。”索尼亚笑着说。

“你自己织的吗?”伊莉斯指指鲜亮的围巾。

索尼亚低头看了看,拿起围巾的一端。“是的,已经好几年了。刚买那台大织布机时织的。”

伊莉斯笑了。“很漂亮。”

“多谢夸奖。”索尼亚笑着说。“伊莉斯,这是我的朋友汤姆·杜甘。”

伊莉斯转向站在索尼亚旁边的男子。他大约六英尺高,有一头棕色的卷发,两鬓有些许斑白。他那双棕色的眼睛被架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给折射得变形了。他看上去飘忽不定,整个人像少年一样腼腆而别扭。

他摆了摆头,往上推了推眼镜,打量着伊莉斯。“我们之前在哪儿见过吗?”

伊莉斯也仔细地打量着他。他身上有些东西很熟悉。这些年在陶斯地区,在工艺品集市和画廊开幕式上出售工艺品时,经常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她发现人们经常会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们,即使她和迈克尔有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伊莉斯缓缓地摇摇头。“我觉得没有。”

他挑了挑眉毛,耸了耸肩。“那好吧,很高兴见到你。”

伊莉斯转向切莱斯蒂娜,发现她已经在柜台后面了。“我该给你多少钱?”

切莱斯蒂娜的眼睛变得温柔如水。“你什么也不用给我。那天在公园看到你的时候,神灵让我来帮助你。”切莱斯蒂娜的眼里闪烁着微笑,嘴角上扬。她向前倾了倾身体,小声地对伊莉斯说,“告诉你的朋友,我不收你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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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娇软女主如何走到霸道冷将军的心里,直到捧到手心疼爱,,冷绝对的冷将军,,,,,,,!一天做个梦,梦见一个将军棱角分明冷漠的脸,和一个温柔如水得女子得背影,背影如出水芙蓉娇小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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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君:“咳咳,这是一个腐女来到某大陆里犯下偷皇宫,睡王府,戏江湖,凑cp,调戏美男受受们种种傻逼般的事情…呵呵,我不会告诉你那货其实是个无耻家伙~”啊?只是偷了点东西,然后毁了几座城,斩了美女公主的性福和辦弯了战友嘛,但这些都是被逼无奈好吗。唯一觉得感动的就是那几位美男之间的基情了,相爱相杀什么的,调戏隐S占有欲什么的……【已疯】前方高能预警——是JQ的味道!但打闹归打闹,未酒羽的脚步必须加快。不管前方是迷雾还是魔术的游戏,她都一定要努力的成长然后捅破阴谋向前走去。呵,怎么可以…输给那个傲娇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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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江的戏剧种类多,戏剧市场大,戏剧创作水平高。本书收入徐书纪、陈述、庄长江、伍经纬、高永清、林衍初、张家羌等人的剧作8部。入选剧目或在国家、升级荣获大奖的,或演出场次多、观众人数多、覆盖地域广、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好的,或对振兴戏剧、改变剧团面貌发挥过重要作用的,能对晋江戏剧过去和现状起到窥一豹而见全斑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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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佛心理素质课:哈佛学子献给孩子们最好的礼物

    哈佛心理素质课源自于人才辈出、群英荟萃的哈佛大学,以哈佛人的心理素质为出发点,告诉你要去借鉴,以增强内心的素质,从此非凡。本书又从成长、气质、情商、财商、人脉、品格、内在动力、心态、自我认知、经营人生十个方面,着重剖析了心理素质的增强才是你不败的关键。你会因为这些方面跟上哈佛人的步伐,从而内心上强大,不至于被淘汰,做一个无坚不摧的人。
  • 我只是路过的侦探

    我只是路过的侦探

    推理案件,悬疑分析。心理交锋。纵使案件扑朔迷离,但真相只有一个。
  • 你说,我祝你幸福可好

    你说,我祝你幸福可好

    也许,古思意一辈子都不会想要再见到苏夏,而苏夏或许也是如此想法。。。可是,当遇见的这一刻开始,就注定是两个人纠缠的开始,虽没有了长辈的阻挠,曾经如此相爱的人却再也回不到了从前。。。如果有来生,我再也不想认识你,再也不想遇见你,现在,你说,我祝你幸福可好,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