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消息也是午后才传出来的。此次周梁一战,北周大捷。不仅掳获数以万计的战俘,更有无数金银财宝被劫掠入周,还和西梁达成了贡赋盟约。这些俘虏里,更不乏西梁的富贵子弟、地方贵族,倘若有人赎身,势必又是一笔不菲的国库收入。所以,朝中参战的武将几乎人人都得了封赏。
当然,这其中尤以邓家最胜。
邓简邓大司马早已位极人臣,不过此次由平昌侯破例晋胜为昌国公,赐上柱国。北周立朝至今只封过十七位上柱国的国公,十三位均为开国功勋,其中又有七位因子孙叛逆或获罪被褫夺爵位。次后一百多年间,只破例封过四位公爵。包括邓简。
而邓异也由五品散将擢升至正三品显胜将军。其实他算不得立了什么奇功,一来占了家世的便宜,二来沾了北周大军实力的光。
此外,邓简夫人宋氏由二品诰命进封一品诰命,连带着文姨娘也封了三品淑人。更有各种赏赐,金银珠宝、田地牛马。让人怀疑,此次从西梁掠获的东西,大约除了充盈国库的,其他有一大半都入了邓大司马的库房。
从收到刺封消息那刻起,整个大司马府都笼罩在一片喜色中。邓夫人当即放下话来,要连开三日盛宴,遍请京都的亲朋好友。还要邀来京中最负盛名的乐班舞姬表演。
连带着,府内从上到下的管事、账房、丫鬟、婆子、小厮、厨子、护卫全都奖赏一个月的月银和两身新衣裳,有头脸的管事、大丫头得到赏赐更多。
小芷说,不止如此,宴席时那天价的银钱撒下去,每一个负责置办环节的管事都有大把的油水可以捞。当然,哪怕零星如咱们这些小喽啰也有散碎银瓜子可以分的。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正是这个道理。
夜间邓异并没有如他早晨答应的那般于晚饭前及时赶回家,听说,太子殿下特意留饭。冷阮也浑不在意,自顾自吃了饭就去睡了。
院地里还有三四个丫头在交头接耳谈论这次府内宴会又能得多少多少赏赐,见到怎样怎样的贵族少年,或者哪家乐班曲最好歌最好。
冷阮熄了灯,爬上了床。这一夜好梦。
第二日上午,整个府邸都忙活疯了。置办宴席流水的,整理院子摆设的,新进货物果蔬的,提前上门道贺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连邓异的长嘉院也都随着忙碌起来。
虽然冷阮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可忙活的。
尚妈妈赶在瑞书叫她进屋之前,提前将她唤走,一同唤走的还有同屋的莲藕和另四个丫头。
穿过竹园、廊桥、花圃、假山、亭台,走了很久,终到后园与前院相隔的西角门。
“这些都是长嘉院的,烦尚妈妈领人抬回去。”门口的管事说道。
冷阮瞧着院地里七八口檀木箱子,约莫有一个角凳大小,只是不知道有多重。
尚妈妈令众丫头一人抱了口箱子,发现还剩两个,只得另叫了两个前院的丫头帮忙。冷阮将那箱子抱在手里,疑惑那箱子是否比别人的更重些,她抱得很是吃力,亦步亦趋地跟在最后头。
走到了半途,她实在吃力不住,弯下腰将箱子放在膝盖上歇了口气。前面的莲藕回头瞧她,她赶忙又好好抬着,生怕莲藕告诉尚妈妈知道。
却不想莲藕退回两步,将自己的箱子放在一旁廊下台阶上,再从冷阮手中夺过她的箱子,冷着脸话也不说,便自顾自跟着众人走了。
冷阮不由一愣,忙将莲藕的箱子抱起来,跟了上去。这口箱子果真轻了许多。
在耳房安置箱子时,正巧邓异从前面给母亲请完安回来。
尚妈妈道:“这是宋家二爷送过来的,特意嘱咐要送到公子爷屋里。”
“打开。”邓异吩咐。
站在门边的冷阮一一瞟过去,八口檀木箱子,一个装着花样新鲜的汗巾和手帕,一个是三柄合封完好的折扇,一个是十二颗东海明珠,一个是四罐包装精美的茶叶,一个是两瓶珍藏的好酒,一个是油光水滑的三件虎皮,一个是织绣精美的一件大红狐领羽缎斗篷,一个是三件莹莹生光的玉石原料。重的她抬不起来的,便是这玉石了。
“尽会送我这些没用的东西。”他看了一眼那装着汗巾手帕的箱子,“这箱子里的东西你给院子里的人都分了。”
那箱子里的东西想必不是寻常的汗巾手帕子,否则宋家二爷何必巴巴地送这一趟,众人心里都道即便不是如何昂贵的料子,也应当是出自哪位女红名家的手艺。屋内七八个丫头便齐声道:“谢公子爷。”
邓异不语,只将那大红狐领羽缎斗篷抖开,众人瞧见那斗篷上更用金羽线织就飞天羽鹤及九月菊英,端的是华丽至极。
他回头看向门边的冷阮,淡淡一笑,“过来。”
冷阮顿了一顿,终究提步走过去。
他将那斗篷一挥,整个罩在冷阮的背上,胸前的红色丝带一束,系成一个好看的结。
众人瞧着冷阮虽然面容略显稚气,但披上那斗篷,映着门外的漫天雪光,便即容光焕发,眉目如画,比那画上的人更明媚清丽万分。果然是人靠衣装。
她将膝盖微微一屈,“奴婢不敢。”
“你不是怕冷吗?拿去罢。”邓异道。
冷阮将眼微微一抬,那秋波盈盈的眸子里藏着一丝怯弱,脸上绯红,叫邓异看得心动。
屋内众人各自面色不同,有的眼红,有的不解,有的惊诧,有的冷漠。
日头偏向正中,京都的天气,只要下过了雪,日头便是晴朗的。那些阳光映在雪地里,像跳舞的星辰,闪着耀眼的光。不像西梁,一到冬天,天空便是灰蒙蒙的。
尚妈妈推开门,冷阮正在收拾东西。
“你做什么?”她向来说话比较严肃,冷不丁在背后来一句,常叫其他下人心慌。
冷阮却只回头瞧了她一眼,冷静道:“收拾东西。”
“收拾什么?”尚妈妈不解地看着她。
只见冷阮将那大红狐领斗篷细心折好后压在箱子底下,上面轻飘飘地盖着两三件衣裳,看着少得可怜。
“公子爷赏你的,你藏在这里做什么?”
“回妈妈,这样的东西婢子穿着实在太过张扬了,与婢子身份不符,不过既是公子爷赏的,我又不能不收着。只好暂且收在这里。”
她这样的回答倒是有些分寸,尚妈妈心道。她抽了空专门过来找她,就是为了今晨的事。今见她这般,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道:“前头还有得忙,你赶紧收拾好出去。和小芷莲藕一道去前头帮忙。”
冷阮答道:“尚妈妈放心,我即刻便去。”
尚妈妈点了点头,方转身出门去了。
大司马府吩咐人连夜加制了御制牌匾,是为“昌国公府”。国公爵位乃世袭罔替,若非后人获罪或政斗失败,爵位将会一直延续下去。所以,相比于大司马这种虽然位极人臣却一世而终的官职来说,昌国公的铁帽子为邓府带来了非同一般的影响。
府里的热闹整整延续了三日才罢。这几日,冷阮俱在内院帮忙,只见流水价的贺礼和来来往往的贵妇小姐。
某一日夜宴,听说太子殿下也来了。在前厅和邓异等诸位王孙贵胄吃酒到半夜才回宫。
听说当朝的太子殿下与昌国公连着血亲,当今皇后便是昌国公邓简的亲妹,而太子殿下是皇后嫡出,自然也就是昌国公的亲外甥。这般的亲腻和恩宠自然也就影响了一大批朝中贵臣的争相巴结。
但更有趣的,是那些赶着和昌国公府攀亲的贵族们。大多是母亲领着女儿亲自来拜访,也有贵族夫人独自来的,有尚书家的千金,国公府的小姐,公主府的嫡女。甚至还有寻常贵族家的给庶女求侧室之位。毕竟,邓异将来可是昌国公。北周仅余的六位国公之一,又是最如日中天、最得圣宠的一家。
听说第三日连哪位郡主也来。
冷阮隔着远远的地瞧着宴席里被众星捧月的华庄郡主,小芷在一旁喋喋不休:“听说这东阳王府的小郡主在宫里很得娘娘们的宠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经史子集更是信手拈来。且和其他郡主县主们不同的是,她不仅生得貌美,更温顺和善,并不恃宠而骄,所以连咱们这些丫头也很是喜欢她。”
“说得好像你接触过这位郡主娘娘似的。”冷阮打趣道。
“你别说,我还真与华庄郡主说过话呢。去岁她来替我们夫人贺寿时,我路过花园时,郡主娘娘正拿着从西域进贡来的干果分给丫头们吃,见了我还特意叫住,让侍女也抓了一把塞在我手里。”她说这话时仿佛还在回味彼时那捧干果的香甜。
冷阮白了她一眼,继续收拾换下来的碗碟,准备撤离。她们原是过来看热闹,被文姨娘身边的婆子瞧见,便叫她们帮着收拾。
“听说,这小郡主将来有可能,我只是说有可能哦,说不定会嫁进府来做我们的新主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