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菰叶烂别西湾,莲子花开犹未还。妾梦不离江水上,人传郎在凤凰山。——张潮《江南行》
从海宁到凤凰。
从浙江海宁到湖南凤凰。
从徐志摩的家乡到沈从文的故乡。
今年秋天,我无意间行走的路线,正好串起两个中国现代最有才华作家的故园。
在我看来,所有现当代作家中,他们最有可能在文学史上千古流芳。徐志摩让我相信现代汉语也可以写出唐诗宋词一样优美的诗行,沈从文的《边城》只是一个中篇,却足以让很多著作等身的作家汗颜。
今天的凤凰已经没有了沈从文笔下边城的宁静幽远,沱江两岸的吊脚楼几乎都成了旅馆和商店,但边城各族人民纯朴依然,绝不像某些国内城市一样,服务很差却疯狂要钱。这里条件可和很多三星级酒店相比的家庭旅馆淡季只要三四十元,长住月租可以低至数百。想想自己在北京每月花几千块钱窝在烟熏火燎的旧筒子楼,真是鬼迷了心窍。
每天晚上,在沱江上放河灯是凤凰一景。放河灯本是古老祭祀仪式的一种,灯光照亮魂灵前往幽冥世界的路,今天已经完全成为一种游艺节目。五色的河灯和吊脚楼前的红灯笼高下争辉,流光溢彩。清凉的晚风吹过江心,撩起边城的无限风情。卖河灯的多是些孩子,打扮得楚楚可怜,彬彬有礼,让人想起《音乐之声》等西方电影里的那些小小绅士。他们的大河灯很少贵过一元,小河灯更是一元十盏,比云南丽江便宜十倍。他们还负责帮你点着,有时夜凉风急,为找避风处往往要在沱江两岸沿着过桥石徒劳往返,诚恳认真得让人感叹。
凤凰的饮食物美价廉,尤其对喜欢吃辣的人而言。冰粉一块钱一碗,这几乎是一个地方的民风是否纯朴好客的标志。云南大理也是这样的价钱,可我在丽江四方街打听的第一个冰粉摊就说要三块钱。听说丽江的店主多是唯利是图的外地商贩,看来不是谣传。
像丽江、凤凰这样的古老边城,世外桃源一样古朴宁静永远是它们吸引游人的最大特点。如果你给人一种才离虎穴又入狼窝的感觉,游人终将舍你而去。这是我到达第二天就想离开丽江的原因。我也因此对一些近在咫尺的江南古镇意兴阑珊。
凤凰街头有一种炒粉摊,炒的是湖南常见的宽米粉,味道绝不比我在北京王府井东方广场某个所谓餐饮名店的干炒牛河差,价钱却只要人民币两元。还有一种常见的小食是油炸红薯。红薯块外边裹了一层面粉或米粉,香甜绵软,也只要五角钱。
关于红薯我还想说几句题外话。在我小时候生活的赣南农村,红薯和南瓜是最平常的食品。当年流传的苏区歌谣“红米饭,南瓜汤”也可能是“红薯饭,南瓜汤”,因为我们家乡有用红薯煮稀饭的习惯,反而红米少见。我一直认为小时候离不开红薯、南瓜是我们命苦的象征,到前不久才发现,它们在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的健康食品中赫然排在前两名。原来我们一直在享用世界上最好的食品。
湘菜是我最喜欢的菜系之一,首要的原因是我的老家赣南和湘南毗邻。两地的物产和饮食习惯基本相同,语言也大同小异。凤凰的湘菜馆比较出名的有大使饭店、湘里人家和湘菜研究所,都离古城的标志性建筑彩虹桥不远。大使饭店据说是因为沈从文的表弟、著名画家黄永玉在此宴请过德国驻华大使而得名;湘菜研究所则以“辣妹子”宋祖英光顾自矜。我在三家饭馆各吃过一顿饭,初步印象是大使饭店口碑最好,菜也做得不差,但店面年久失修。湘里人家是个连锁店,总店好像在长沙,好厨师估计也留在岳麓山下展现才华。湘菜研究所最名不副实,不过这个店名很吸引人。科举时代据说有人因为名字取得好考中状元,我想湘菜研究所也是因此才有人上门。
我在大使饭店要了一个血粑鸭和一个青菜。血粑鸭是他们的招牌菜。我对大多数腌腊食品都持否定态度,但做得好吃的除外。血粑就是猪血糯米粑粑。北京儿童医院附近的湘菜馆菜香根有道菜叫零陵血鸭,两者各擅胜场,但菜香根的血鸭用的是鸭血而非猪血,至少在湖南人看来,这样做比较正宗,更符合地道湘菜的形象。
在湘里人家,我要了红烧鱼唇、炒肥肠和两个青菜。红烧鱼唇其实是油炸鱼头,数量不少,和两个青菜一样做得中规中矩,但肥肠做得一般。肥肠是我比较喜欢的菜,只要菜单上有,我一般都会吃,可是多数时候都令我悔青了肠子。
湘里人家的肥肠切丝,绵绵软软估计是先用水焯过或炒的时候放了水,这样厨师就可以同时炒其他菜或和同事聊天。估计只有宋祖英之类的名人才能让他聚精会神。看来人还真得出名,否则连下馆子都被人看扁,“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
湘菜研究所基本上是徒有虚名,我的意见是,与其去店里付费被他们研究,不如去傍晚彩虹桥附近的凤凰街头饱啖小吃和痛饮啤酒。如果你像我一样喜欢和乡亲们打成一片,还可以找一找沱江附近的菜市场,其中一个好像在一所学校旁边。虽然环境差强人意,但那里的炒粉绝对物美价廉,因为摆摊的不敢糊弄当地人,尤其是不懂人情世故、容易见异思迁的学生。在那里还能买到正宗的当地水果和泡椒腌菜,我去的时候正当秋天,当地产的一种橘子甜味纯正。伟大诗人屈原当年行吟泽畔,满目萧然,也忍不住为这种奇珍驻足歌赞。
我曾在一个月之内两去凤凰,如果不是身不由己,凤凰绝对是适合安家长住的地方。无端更渡沱江水,却望凤凰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