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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黄泉之海

“哥哥,今天好慢呀,都等了你一上午了。”一个柔弱的女孩声音撒娇般对他讲,语带温柔的嫌弃,那种掩不住的开心却透出来,一直漾到嘴角。

她口中的哥哥正迎风而来,原本白色的剑衫已被洗得泛了灰,右手的剑上还有血迹,左手握着几株珍奇药草。面对女孩的佯嗔,他只是笑了笑,也不解释什么。

女孩接过药草装进袋子,突然发现哥哥右手小臂上添了几道细细的划痕,惊叫起来:“哥哥你流血啦!”

“我没事······”

面对她忽然凑过来的头,他明显有些窘迫,呼吸都不太顺畅。愣愣看着她细心关切地帮他包扎伤口,空气中好像还漂浮着甜甜的香。

来自她束得很可爱的头发吧。

女孩包扎完拍拍双手大功告成,满意地退开了一些,看他表情僵硬,脸色红润,立马露出两颗小虎牙,贼兮兮地笑,“怎么,哥哥,是不是第一次有女孩子给你包扎?”

哥哥招架不住她这种表情,扶着额头说:“不是,你胭脂用得太多了,熏得有点呛······”

她气愤地转身就走:“切,跟你聊天真破坏气氛,能不能稍微会聊天一点啊。”转身之后还是假装不经意间嗅了嗅,今天胭脂不小心涂太多了吗?

看着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斜斜照在她小巧的背影上,她的头发双绾着垂下来快垂到了细柳般的腰,美得很清丽。

就像不小心在人间迷路的天使。

“未若。”他轻声唤她。

“干嘛?”她闻声回头,眼神里还是别扭,赌气般的没好气,嘴角微微的上扬却轻易出卖了她。

“先去趟河边吧。”他说得很平淡,“我把剑擦洗干净。”

去河边的路上,未若一直问东问西地跟他聊天,让他讲他去采药草的途中遭遇野兽的事。他说是山猫,她还担心地问山猫的爪子会不会有毒。

有时候太好骗,反而让骗人的人觉得很内疚。他怎么可能让几只山猫抓到。小臂上的伤是采红玫瑰的时候不小心刮到的。每次未若隔着铁门看到半生堂的院子里大片大片的玫瑰花,那双眼睛总是移不开。他看在眼里,今天正好路过,就采了一些藏在剑囊里。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做这件事,甚至还想在河边送给她。很奇怪的心情。自从他来到这里,未若对他最好,他失去一切之后再度体会到被人关心的感觉,被人注意,被人亲近,被人关心。他也想为她做点什么,哪怕是一点点最微小的心愿。

河边天气很好,晴朗的天空映在碧蓝见底的河水里,安静得像有心跳声。灌木丛生,草色青青,他伸手去剑囊里拿那束被保护得很好的花。

“哥!你看那是什么!”未若的惊呼打断了他,他朝河里望去,有一件带血的衣服搭在破碎的木板上漂下来。不,衣服里还有一个人,瘦弱得可怕。

他飞身跃起,轻功踏水过去救起了那人,是个和未若年纪相当的少年,容貌俊朗,但身上青筋暴起,历历可数,浑身没有一丝血色,显见在水里泡久了,加上失血严重。

但他注意到,更关键的是少年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刀,那把刀不断地吸食着这个已然昏迷的男孩剩余不多的生命,把他朝着阎罗殿里不停地拽。

千叶山·于玄庄

于水清看着那把卡修索罗,眉头紧锁。穆赫部落被灭族的事几天前才传到这里。东度野家上下都在通缉这个躺在白鹅绒床上的少年。

“爷爷,他还有救吗?”未若轻声问。

于水清捋了捋长长的白髯,点了点头。跟未若说:“你先出去,叫你师哥进来,我有事跟他谈。”

未若很听话地起身,一打开门,哥哥就靠在门外的柱子上。

“师父你叫我。”他进了屋子,反手带上了门。直觉告诉他,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于水清点点头,让他坐。

“这孩子不能留,你把刀封印进禁阁,然后把这孩子送走吧。”

他闻言望向这个老者,漠然无语。

“你以为我想这样?”于水清叹了口气,“东度野家不会放过穆赫的孩子,他们没找到浑天晶,就绝对不会罢手。这孩子被死灵刀侵蚀,已经无药可救,看样子过不了一刻钟就会死。”

他仍然不说话,一向在师父面前沉默寡言的他很少表现出反对,但这次他的目光里闪烁着什么。

“迦南,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未若那边我来解释,必须立刻把他带出千叶。”于水清说这话时感觉又苍老了许多,“除非神医沐兰鹤再世,否则谁也救不了他。他留在这里,庄里所有人都会死。”

两人相对无言,床上少年急促的呼吸时不时响起,像是在昏迷中也见到了恐怖的景象。

迦南可以体会到那副遍体鳞伤的身体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他感同身受。

“报······报告庄主!”一个守庄卒跌跌撞撞进屋来报,神情慌乱汗流浃背。

“什么事这么急?”于水清待人和善,即使有人不遵礼仪无召闯入也没有发火。

“比达邪大人突然到庄拜访,门人不敢阻拦,已在正厅等候了。小人说庄主正议事,须稍待片刻,大人他······他暴怒之下竟砸了庄主摆在正厅里的翡翠锦绣台!”

“那个疯子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来了······”于水清心下不免有些焦急起来,比达邪虽然无稽易怒,毕竟是东度野家最富财名的一支后裔,难道已经追查到这里来了?

“迦南,看好这孩子,暂时别离开这屋子。”于水清拿起一旁案上的拂尘,俨然一个清风道骨的老道士,“我去会会那个疯子。”

迦南起身送师父出门,合上门时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窸窣的声响。他猛地回头,天鹅绒上还沾着血迹,但缠满绷带的人已经不见了,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那把包得严严实实的青蓝色猎刀。

窗开着半扇,血迹到窗前就消失了。迦南眉目一肃,拿起剑囊追了出去。

正厅

“那老不死的还不打算来见我?”肥胖的比达邪穿着一身繁复的金饰和昂贵奢华的白虎皮大衣,看上去就像穿金戴银的塔。“我可要开始点火了。”

“怎么,堂堂比达邪大人居然要亲自烧老夫的庄子?”于水清和蔼可亲地笑着走进来,似乎庄子要被烧了还是一件荣耀的事情。

一看到于水清,比达邪态度立马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小眼睛里满是被恭维的自得:“哟,老道士还是不务正业,那些跟你学剑的小鬼们真是拜错了师门。”

“哈哈。老夫三脚猫的功夫,在北寒剑锋的亲传弟子眼里,当然是排不上号了。”

北寒剑锋欧阳无主,是东度野家的御剑师,几乎每个东度野家的孩子都师从于欧阳无主,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学会。像比达邪这种货色明显属于一节课没上完就被淘汰的类型。

于水清语带嘲讽,但比达邪丝毫没有自觉性,还以为夸他,洋洋得意地笑了。

“比达邪大人着急赶来,所为何事?”

“哦!”比达邪一拍脑袋,“家主说今年的秋荷宴由沐兰家主办,设在水月岸。其时各大家族都要出席,弥刹家也在。弥刹家素与本家不睦,怕在宴上作梗,影响到本家与沐兰家的联姻······”

于水清听懂了,年轻的家主想延续幼时的婚约,娶沐兰家的女子,借机拉拢沐兰家。担心弥刹家不会放任事情发生,而秋荷宴是最好的机会。

“那家主的意思是?”于水清喃喃道。

比达邪正色宣布:“家主命你于玄庄也出席,监视弥刹家的一举一动。你于水清,长子于迦南,女于未若,及庄上所有剑师、护卫,都务必出席。”

于水清一脸错愕时,比达邪已经把填写了名字的请柬递到了他手里,笑嘻嘻的说:“庄主好福气,这可是美差,能见到家主,还能见识到少有的大场面。”

于水清冷汗沿着双鬓流下:“真是折煞老夫了。”

他藏迦南藏了七年,如今难道藏不住了吗。

就在比达邪兴高采烈地腆着肚子准备离开时,一个人迎面撞上来,比达邪毫无准备,居然被撞得差点跌倒。旁边随从赶忙扶住比达邪,那孩子一手藏在身后,看起来也撞得头晕眼花。

“你这小鬼不想活了!胆敢······”

比达邪摆手示意随从住口,眯着眼看了看这少年。少年皮肤白得像纸,穿着普通护卫的衣服,但掩不住俊美的长相。眉目灵动有神,眼睛里坚毅带着悲伤,很吸引人。

“于庄主,这是?”比达邪难得没有发难,反而先问起于水清来。

于水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差点心梗,这穆赫家的遗孤没有死,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护卫衣服穿,脸上看不出任何伤口,直愣愣撞上了枪口。于水清明白只可能是卡修索罗起了作用,那把刀还没有放弃这个孩子。

现在如何是好,看样子只能······杀了比达邪?

于水清默默握紧了拂尘的柄,从那里可以抽出一柄剑。

“他是······”于水清一边开口一边准备出剑,比达邪带来的随从并非泛泛之辈,他只有一个人,局面很不利,务求出剑就要结束比达邪的生命。随着嘴唇翕动,正厅里杀气腾腾。

“他是护卫的儿子,今天穿了他父亲的衣服溜进庄来玩闹。”迦南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拔剑。

于迦南一袭白衣,冷冷的声音与冷冷的表情相得益彰,他从后面走上来,在厅里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制住了拉利握着刀的右手,说:“他不认路,误打误撞惊扰了大人,请大人谅解。”

比达邪松了口气:“什么嘛,我还以为是刺客呢,结果只是个小毛孩子,罢了罢了。”

说完他回头狡黠地对于水清笑了笑:“于庄主庄上果然俊男美女无数,连一个护卫的儿子都长得如此俊美。看来比达邪要常来逛逛,也好多养养眼。”

于水清笑道:“荣幸之至。”同众人送大笑的比达邪出了庄门。

出乎迦南的预料,少年既不反抗,也不出声,很安静地和大家一起送比达邪走。

一关大门。于水清回过头来瞪着拉利看,拿拂尘指着他:“你你你······你这小鬼!”

拉利居然吐了吐舌头,小声地说:“不好意思啦于大叔。”

要不是听说了穆赫部落的惨案,迦南真会把他当成调皮的护卫家孩子。这孩子在几乎一瞬间恢复了神智,出了窗后打晕了一个护卫,穿了一套大很多的衣服,然后糊里糊涂闯进正厅撞了比达邪。死灵刀的力量真是可怕。

而且这孩子认识于水清。

看着迦南的眼神,于水清老脸上一脸无奈,回忆着说:“这孩子抓周仪式是我主持的······好像满月酒我也去了······哦哦十岁的生日宴我也在场······”

迦南叹气,于水清喜欢蹭吃蹭喝是出了名的,去得比孩子干爹还勤,也不怪这孩子叫他叫得亲。

“现在怎么办。”迦南对于水清说,语气平得像陈述句。

“要不留下他观察观察?”于水清也有点犹疑,“既然忙着准备去秋荷宴,家族在那之前应该都不会派人来了,他在这里,也还算安全。”

迦南没有作声,眼神示意于水清往后看。于水清一转身,看见拉利坐在正厅梨木椅上,一手拿个雪花梨,吃得果汁沿着脸颊两边往下流,看见于水清转过头来他手上动作一滞,嘴里包着梨含含糊糊地说:“我······我饿······”

于水清扶额叹息,这孩子经历大难不死,性格居然一点没变,他也是服了。挥挥手示意他随便吃吧。

于是正厅又响起了热烈的吃梨时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抓周抓的是什么。”迦南悄无声息地问了一句。

“勺子。”于水清幽幽地道。

接下来的两周,整个于玄庄的每个人都熟知了拉利。于水清公开宣布拉利是那个被打晕的护卫失散多年的儿子,来于玄庄作客,还让那个不幸的护卫给大家介绍,那个护卫的表情很是郁闷,听别人赞扬他儿子帅,一点都不像他,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拉利很讨人喜欢,十四岁俊逸的少年,穿上干净的衣服、整理一下蓬乱的头发,帅得很清爽,如山的眉目还带一些异族的英气。偏偏还是个自来熟,哥哥姐姐叫得那叫一个甜。没有一点名门之后的架子,乖巧伶俐又懂事,死缠烂打非要于水清教他学剑,于水清推辞再三拗不过他,也就让他拜入门下。成为迦南和未若的师弟。未若很喜欢这个师弟,又听话又机灵又长得帅,经常讲笑话给她听,给她端饭收碗,有次还去山顶采了一整天的四叶草,编成环送给她,亲手帮她戴在手腕上。

迦南只远远地看着。不禁感叹少年人相处真是容易。他是冷的,即使是和未若说的话也不多,其他同门基本就没听过他说话,看过他的剑就更不敢尝试跟他说两句了。但拉利是热的,会让靠近的人觉得温暖和开心。

死灵刀卡修索罗那天就被于水清亲自封印,留在了禁阁,再也没有显出什么异常。

夜幕降临,他练完剑,翻身上了禁阁的楼顶。那是个很古老的建筑,顶上的红瓦都染上了淡淡的青苔。

这几乎也成了他每天的功课。

他坐下一会,禁阁里就有什么东西飘了出来,那是个黑色的影子,烟雾般聚集在屋顶一处,合成一个人影。那人影慢慢显出五官,小犬齿大眼睛,墨色的短头发、小黑风衣和短短的四肢,最后坐在迦南旁边的人,竟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模样。

“你最近看起来更冷了。”那小孩子略略一笑开了口,“是因为那个穆赫拉利吗?”

迦南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开玩笑的,你也太缺乏幽默感了。”小孩子露出一副被打败的神情,“不过那个家伙是有些奇怪,正常人全家都死了不是应该疯掉吗?他正常得简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庄主问过他了。”迦南默然地说,“他对于那场灾难的记忆非常模糊,应该是死灵刀的作用。”

“卡修索罗啊······也不是没有可能。那是把吃人的刀。它会让使用者体会到美好的东西,这是它的习惯。”小孩子的笑变得有些凉薄,“在被彻底撕碎之前。”

“那把刀不是被锁在禁阁了么。”

“它确实就躺在我隔壁,但是这种程度的封印抑制不住那种刀。”小孩子遗憾地摇摇头,“从他选择卡修索罗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无法改变了。”

小孩子忽然眨了眨眼睛:“我们聊点别的吧,比如,你没送成的玫瑰花?在你的剑囊里应该都谢了吧?”

迦南拿过剑囊来,打开后,里面的残花飞舞出来,留有枯萎的香味。

“你喜欢那个姑娘,对不对?”小孩子狡黠地笑了。

“你只是一把剑,你不会懂的。”

“我可是活了超过七百年的剑灵,这种事我比你懂多了。”小孩子把藕节似的小胳膊搭在迦南肩上,“不过你要明白,你们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她可是不知道的。她对你亲近对你好,不过是把你当作亲哥哥,你可别会错了意。”

“我知道。”迦南还是一脸沉默。

“相比之下看起来那个拉利反而更有可能后来居上哦。同龄人又长得帅,加上能说会道温柔体贴,我要是女孩,我也喜欢。”小孩子一点不客气地说,“你也不是长得不行,只是太冷漠了。”

“说完没有?”

“哎呀哎呀别生气嘛。”小孩子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邪恶的光芒,“要不,我帮你杀了他?”

迦南神情一肃,看着小孩的眼睛,眼神里像是带着刀。

“你不愿意就算咯。”小孩耸耸肩,“只是得提醒你,这次的秋荷宴,恐怕会出问题。轩那小鬼没安好心,各大家族虎视眈眈,说不定还有朝廷的人。你没有我,怕是活不到结束。”

“我答应过庄主,不会带你出禁阁。”

“要是什么都按规矩来,死了都不知道改,那规矩还有什么用?”小孩子气不打一处来,“老于头把庄里最好的剑都给你了,可那还是把破剑。你白天比划那几下我都看不下去了,那种剑拿来杀个鸡还行,你不会真指望拿来杀人吧?”

迦南把剑囊收好,玫瑰残片留在了屋顶,一副要走的样子。

小孩子无奈地摊开双手:“你这就叫烂泥扶不上墙。也罢也罢,记得最近去半生堂看看,于老疯子最近又不太稳定。”

他闻言一顿,迟疑地问:“还有救么。”

“身病可治,心病无医。他大限将至。”小孩子的身形化开来,黑色的烟雾飘散开来,消失不见。声音在黑夜里回响,“只是不知道他死之前,能不能把那东西给了你。”

半生堂

“前辈,你在吗?”迦南大声喊,声音在回廊里回荡。

“你这小鬼怎么又来了!”里面有个浑厚的嗓音愤怒地大吼,迦南顿时安下心来。

迦南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汤药进入了囚牢一般的内厅,四面无窗,须发乱蓬蓬的男人被锁链锁住了四肢,他发狂地大喊大叫:“滚出去,滚出去,你把我的地踩脏了!”

室内潮湿而有腥臭味,但迦南只是安慰他:“没事,前辈,我等会帮你打扫打扫。先喝药。”

“你这兔崽子!给我滚开!”他恶狠狠地挣扎着,瞪着迦南,但迦南依然没有什么反应,试了试药的温度,一勺一勺喂他喝。

把药凑到他面前时他奇怪地安静了下来,喝药的样子乖得像个孩子,不时还吐吐舌头表示太苦了。喝完药,药效起了作用,他很快沉沉睡去。迦南扶住他,把他平放到地上,自己在旁边坐下来等。

这种时候半生堂里安静得像海,暖黄的灯光照着他默然的侧脸,还有老于皱纹满布的,苍老的脸。他也时常来这里,像这样等老于清醒,就像等一个老朋友归来。

平日照顾老于的都是于水清的心腹管家,他们很小心,起居饮食都照顾得很好,也从未让外面的人发觉。却延缓不了老于无可转圜地病变和衰老。

也怪不了他们吧。那个小男孩说得对,老于的心病是无药可救的,哪怕过了这么多年。

他也永远忘不了那天。

哭喊的人群,慌乱的奔走,背景是熊熊大火焚烧中的千叶山,血像水一样平常地流淌。他和于家每一个人一起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他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不敢抬头看眼前那个骑在马上杀红了眼的刽子手。

他用头巾遮住了一只眼睛,其上纹着东度野的家徽。

他手里森寒的剑散发出血腥的味道,指着老于质问,他的话震得迦南的耳朵嗡嗡作响。

“他的儿子呢?交出来,趁你还有机会。”

老于看起来万念俱灰,却只是摇了摇头。

那个人无声地笑了,一剑从老于身边划过,还在襁褓中的未若被他一把抢过,原本抱着未若的乳娘直愣愣地倒在地上,甚至连喊叫都没有一声。

“现在还不知道?”他笑得越来越狰狞,“真可惜了,这么白净的女儿,要是长大了肯定很好看。”

毫无预兆地,他一手把未若往地上摔,未若的哭声微弱而急促,失控的场面,老于像被吓得木讷了,没有丝毫反应。

迦南跪久了的身体一时站不起来,他扑上去在落地之前托住了襁褓,未若的哭声更大了些,但他听着却很安心。

“这小子是谁?胆子不小啊。”那个男人仔细端详着他,又问老于,“你的儿子?”

“是。”老于怔怔地点头。

“长得真俊。”

老于的瞳孔倏尔放大,他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磕得满脸鲜血。

“得了得了,你家族谱我也看过,你确实有个儿子。”那个魔鬼一般的男人不耐烦地把剑扔下,就掷在老于面前,“既然你不知道,那就做选择吧。你女儿还是你儿子,只能活一个。”

他的声音带着恶意的笑:“对于旧家主的家臣来说,这已经是新主的恩典了。”

那句话在老于耳中反复回响。恩典,丢下一把剑,让一个父亲选是杀了儿子还是杀了女儿,还把它称为恩典。

老于手背上青筋一条条暴起,他无法选择,他忍不下去了。他要和面前这个魔鬼拼命,死了也好过现在。

但于水清在他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还有未完成的责任。他才猛然惊醒,是啊,于家所有人都可以死,为了保护那个人的遗孤,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可那是他出世不久的女儿啊,叫他怎么下得去手?

“你选不了?”好像那男子早就预料到会这样,他没有给老于犹豫的时间,“那我来帮你选!”

他从腰间抽出了另一把剑,那是一把漆黑的剑,杀意像夜色一样重,剑光在迦南眼前一晃,逼得他闭上眼睛。十字斩在拔刀的一刻就压在了迦南头顶。

血像莲花一样绽放,层层叠叠,溅起的血滴在地上的血泊中,仿若湖面下起大雨。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迦南感受到的,只有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和肩上突然承载的重量。

他睁开眼,眼前是一个女人的脸,虽然脸色苍白,却一如既往和蔼地微笑着。

那是老于的妻子,未若的母亲。

“不!不!不!”

老于的吼叫撕心裂肺,几个武士上前拦住了他。他还在咆哮,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那是他的妻子啊!当初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跟着他,什么都没有要求过。这些年苦也苦过好也好过,三十多年到头来,居然还是她去拦那一剑。

她在血雾茫茫中努力望向他,努力地笑了。她为他付出过所有的年华,现在该为他付出仅剩的生命。她爱上他时家里人反对,说跟一个剑客过日子会很苦,但她义无反顾就收拾好一切跟他离开。

她从来没有后悔。

剑在她的背脊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伤口,深可见骨,但她没有哼一声,发白的嘴唇嗫嚅着。声音很小听不清楚,但迦南听懂了。她说的是“照顾好未若”。

迦南看着女人的笑脸,终于明白,这个女人,早已把他当亲生的孩子看待。可以为了他去死,可以把未若托付给他,几乎都是本能反应。

铁马上的魔鬼狂乱地笑着,好像刚刚观赏了一部极其精彩的戏剧,他收了剑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果然是你的孩子啊,只有母亲才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拼上性命。你的孩子就给你留着吧,这也算是新主的仁慈。”

随着马蹄声耀武扬威地远去,于玄庄很快沉寂下来。老于冲过去死死抱住那个女人,但女人已经感受不到了。冰冷的身体失去了生命力,他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迦南仍抱着未若一动不动,未若已经沉沉睡去了。而于水清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抬头看漫天火海,火光与血色已经分不清楚,像是世界的末日。

也就是那天起,老于开始疯疯癫癫的,把自己锁进了半生堂。那个于玄庄曾经意气风发的庄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醒时间越来越短的老人。他让老父亲出任庄主,甚至让他告诉未若,她父亲也在那场灾祸中死去了。

到今天,他不靠药物,已经不能保持清醒了。

“迦南,你来了。”老于从地上坐起来,“帮我把枷锁打开一下,勒得手疼。”

迦南帮他解开锁链,原本是不用锁链的,但老于发狂时管家制不住他,他曾在那种状态下打伤过人。因此就把自己固定在了一间牢房一样的屋子里。

“你们要去水月岸?”老于消息倒很灵通。

“嗯。”迦南来就是想说这件事。“家主邀请的。”

“帝轩可能有所察觉,你要小心。把那把剑带上吧。”

迦南一愣,那把剑正是老于封印进内阁的。

“也到了你该接手那把剑的时候了。”老于欣慰地点点头,“那毕竟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只要你用麻布缠住剑柄,没有人能认出那把剑。”

“可······”迦南想说剑灵的事,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往下说。

“你去的时候记得带面具,帝轩应该认不出你。”老于仔细思考着,“你也可以在秋荷宴上想办法脱离家族的控制。如果能走,走得越远越好。”

迦南没再说什么。眼前这个老人处处为他考虑。可是他现如今又能去哪?

“还有另一件事。”老于肃然道,“你父亲留下的玖字锁我解开了。”

迦南耳边轰然一震。

玖字锁······

那是父亲临死前托付给老于的东西,说是关于一个家族一直在寻找的秘密。

“打开了玖字锁,里面只有一幅画。”老于从地上的暗格里取出了一张发黄的绢纸,上面用水墨画出了难以言喻的绝美景色,山像染上了火一样燃烧,山下有一片辽阔无垠的水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树与花草相辅相成,虽然没有色彩,却美得让人窒息,有种不真实感。

在画纸的一角,有一段古老的文字,像是扭曲的字符,神秘而悠远。

“我查过了,这是古宿羽文,那是一个古老的家族,曾统一过整个大陆。”老于看着迦南说,“这句话的意思是’黄泉之海‘,似乎是个地名。”

黄泉之海······

分明是第一次听到,迦南心里却涌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幅画所表现的场景也给他同样的感觉。

“我要你记得这幅画,完完整整记下来,然后把画烧掉。”老于简短地说,“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以后说不定会有什么作用。”

迦南盯着画看了半个时辰,确认每个细节都牢牢记住了,当着老于的面烧掉了画。

“这样就好了。我在这世上仅剩的任务也做完了。”老于欣慰地说。

“别这么说。”

“没关系。其实你也知道,我早就不行了。每天疯疯癫癫地活着,还不如死了。”老于笑了,是真的很宽慰地笑了,“能看着你和未若长大,我已经很满足了。也是时候去陪陪她了,跟她说说话。”

迦南看了看四周。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空间里,这个男人惩罚了自己这么多年。这种寂寞和空旷他难以想象,这个男人却为了解开玖字锁独自撑了过来,只因为觉得还有责任。

那年她为了责任替迦南挡剑,这个男人为了责任陪伴了他这些年。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值不值得他们做这么多。

迦南看得出来,从那天开始,老于眼里那种称为希望的东西就不可挽回地熄灭了,活着的每一刻对他来说都是痛苦。他早该解脱了。

“谢谢。”迦南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老于开怀大笑,然后挥挥手,示意他时候不早了,他该回去了。

迦南走到门口,老于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院子门口的玫瑰花是你采的吗?”

“是。”迦南有些惊讶地说。

“未若喜欢吗?”老于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她······”迦南难得地语塞,“她很喜欢,说好看。”

“哈哈,我就知道。毕竟是她爹叫人种的嘛。”说着说着老于眼泪都快下来了,“要是有一天我醒不过来了,记得告诉未若,爸爸爱她。”

“很爱很爱。”

迦南眼眶微潮,这句话他也听过,是多少年以前呢。那时候还有无人岛上的落日可以看,英俊潇洒的男人带他出海,随心所欲地停泊在某个小岛,男人背着迦南爬到树上,在横枝上指着夕阳给他看。男人抚摸着迦南的头说:“如果有一天爸爸像是太阳落下山去再也爬不起来了,你也要勇敢,要记得爸爸永远都是爱你的,很爱很爱。”

迦南应了一声,转身走进光影的尘埃里,浮动的光幕一层一层叠在他单薄的身上,像是试图为他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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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古一战,魔帝蚩尤战败,不灭之躯被分成五部分,镇压在天穹五极,自此天下太平十万载。十万年后,好似预料到什么的海域皇者突然带幼子驾临天穹,与五宗宗主签订和平协议。不过这协议却并没有起到他所设想的效果,和平的假象不过维持了百年,便有大乱骤起。与此同时,一道神秘的天外极光一闪即逝,不过它却带走了魔帝的一半魂魄……
  • 斯巴达大战三国

    斯巴达大战三国

    一位伟大的战士,召唤师峡谷中的战争之王潘森,穿越到三国与他的父亲潘凤相认,然而潘凤虎牢关惨死,潘森报父仇杀华雄,废韩馥自立为王,割据封侯,最后一统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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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道一途,肉身为鼎炉,大成后可以练就元神。一尊元神,可演变多种神通。火焰元神,可口吐火焰,焚化灼烧,天水元神,可化作长河,惊涛骇浪,巨石元神,可脚裂大地,蛮力开山,青木元神,可滋养外物,掌控百草,兽形元神,可狂化兽变,化作滔天猛兽,召唤元神,可通灵异界,召唤各种助力。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稀奇的武器元神,铠甲元神,美女元神,只有想不到的元神,没有练不出的元神。这是一场元神与元神之间的争斗,也是一场各种神通之间的交量。主角苏元肉身大成之后,修出吞噬元神,可吞噬各种元神、神通,从此天大地大,任我逍遥。你和我玩法术神通,我就施展肉身武功,你和我玩武器交锋,我就来陷阱挖坑,你使符,我用阵,你飞天,我遁地......小样不信玩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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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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