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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奈何碧落

入水的时候他还清醒着,背后的灼烧感即使在水里也没有消退,痛觉保持了他的神志,没有想未若一样昏过去。他正想游开去,找处水面上浮呼吸时,幕天泽的【狱火天】随之而来,铺满了整个水面。

不可以上去,水面的火焰会瞬间点燃他自己和未若。可是久不呼吸,未若的生命也越来越垂危。迦南左右为难之际,听到了那个孩子的声音。

“喂,”小犬齿大眼睛墨色短发的剑灵从剑中飘了出来,“你搞不定可以叫我嘛。”

迦南没空理他,指了指未若。

“哦,救这女孩子啊。”剑灵一脸坏笑,“她很久没呼吸新鲜空气了,要不你先给她做个人工呼吸我们再慢慢商量?”

迦南冷冷看着他。

“哎呀哎呀知道了,你真是的。”剑灵犬齿露出来吐了吐舌头,他伸出手把迦南和未若包裹进一个大气泡里,“现在你们就能呼吸了,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这个也撑不了多久。”

“水面是出不去了,这火要烧多久才灭?”迦南问他。剑灵无奈地摊手:“据我所知,没有个两三天是灭不了的,到时候我们早死在下面了。而且······”

剑灵飘到他身后,表情严肃起来:“你后背的灼烧并没有停下,火星还在烧你的骨骼。不想死的话我现在帮你割下来,会很痛,忍着点。”

剑灵的小手幻化成一把利刃,割着迦南背后的烧伤,割下一块完整的皮肉。血在水中也显得刺眼浓烈,剑灵把另一只手放上去给他止血。迦南脸色煞白,但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要是就这样死在这里,你后不后悔?”剑灵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迦南缓缓地摇摇头。

“你不后悔我还后悔呢!”剑灵气得咬牙切齿,“我好歹也是把旷世名剑,就这么石沉大海?你倒是和喜欢的女人死在一起了,我呢?我容易吗我?你能不能有点良心?”

“我是说,我们还不能死在这里。”迦南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我还有重要的事没做,还有重要的话没说。”

剑灵看他手里握着衣角的铃铛,叹了口气。

“那就别闲着了,试试那一招可不可以把狱火暂时劈开。”

迦南没有犹豫,出了气泡骤然挥剑,剑气凌厉,金色的光芒刺痛双眼,随着剑势扶摇直上,一层层划开湖水,熠熠生辉。

但毕竟是在水里舞剑,剑气也有限,到达水面后迅速消失在烈火中,连一丝缝隙都没有斩开。

“果然还是不行啊。”小剑灵失望地垂下头。“连王的【金狮王啸】也束手无策,看来真的完了。”

迦南收剑回来,神情也很沉重。他只能看着脚底碎落的金色光芒无力地在水底震荡,激起了淤泥和积尘。

但出乎意料的,淤泥下面埋没的不是淤泥,而是一个灰色的方孔,像个被盖上的方井。盖子和井完整地契合在一起,盖子上平整光滑,灰色的表面没有任何起伏。

“这是什么?”小剑灵眼睛都在发光,“难道是什么废弃的地下水道?我们是不是有救了?!”

他高兴得太早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个盖子没有着力点,而且与井严丝合缝,根本打不开。迦南又用了一次【金狮王啸】,但井盖纹丝未动。

“见了鬼了,这什么垃圾玩意,”小剑灵气得拿小拳头捶盖子,捶了之后赶快吹气喊痛,“简直有毛病,封这个井的人简直有毛病!”

迦南也没办法,看来这就是天意吧,要他葬身在这茫茫水底。只可惜未若也受他牵连,是他有负嘱托。

他抬头望着火光冲天的水面,不由得想,她真的认出他了吗?他不确定,戴着面具又相隔多年,但她却真真切切亲手把一只澄铃系在了他衣角。

她若真的记得他,知道他死了会很难过吧?她一直在等待那个叫帝耀的男人,可等到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他手里握着衣角的铃铛,轻轻摇了摇。铃铛发出空灵飘渺的清脆声响,在辽阔而又空无一物的水底传得很远很远。

水月岸·维叶林

拉利靠在一棵树上大气都不敢出,弥刹彻带着恶灵们正在树林间穿行。他们不知为何脚步匆忙杂乱,行进路线左冲右突,全无来时的从容。

在狱火迎面而来的刹那,他避之不及,【卡修索罗】救了他一命。这是只能用一次的能力,把他从火海中带走了,直接到了维叶林。但狱火的温度过高,连骨头都能烧熔,灼热的空气烧伤了他,他就地运气调养,直到发觉弥刹家到来。

弥刹家走得很快,但幕天泽在等他们。

“别急着走啊,恶灵们。”幕天泽从一棵树边缓缓踱出来,“我可是在这恭候多时了。”

东度野影卫们围了上来,每个人都全身穿戴黑铠甲,看起来就像没有脸的影子。弥刹彻身上有伤,又折了剑,看起来情况有些严峻。

“东度···度野···帝······轩呢?”彻艰难地开口,期期艾艾地说。

“你还想跟家主理论?”幕天泽笑了,“灭了弥刹是我的决定,再说,真的帝轩早就死了,刚刚坐在位子上那个,不过是我的部下。”

彻知道无路可退了,接过辰鬼递过来的新剑,怒气冲冲地看着眼前拦路的男子。

“灭了弥刹”四个字触动了拉利不堪忍受的回忆。这个男人就是这样无法无天、野心勃勃地毁灭一切,看起来弥刹彻已深陷包围,命悬一线。

【鬼斩】把抢先冲上来的两个影卫撕成了碎片,但一般的剑承受不了发动【鬼斩】的震颤和反复拔剑回鞘,很快就自行断裂。影卫渐渐越靠越近,辰鬼身上中了几剑,水妖的软甲都有了口子。弥刹家的人接二连三地倒下,剩下的人集中在彻的周围。彻换剑再斩,连着断了十六把剑,但抵不过对方人数众多,幕天泽在一边冷眼旁观,都不需要动手。

“鬼带着主上先走,我和其他人拦住他们!”水妖大声朝辰鬼喊,然后吹响海螺,义无反顾地冲进人群之中。

随后彻就感觉到一阵风从腹部掠过,紧接着他就被带着从人群中飞快地穿梭而过。“浑······蛋······”彻挣扎着,但辰鬼把他抱得很紧,硬生生带着他冲出重围,身上又添了好几处伤。

幕天泽看着弥刹彻离开,百无聊赖地唤来身边几个影卫,下令让他们去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拉利用【绝尘影】跟着辰鬼和弥刹彻移动,身后影影绰绰的影子看着吓人。辰鬼身负重伤,明显没有察觉到有人跟着,跑出十余里后就缓缓停下了。辰鬼跪地请罪:“主上安危要紧,请主上速速离去。辰鬼不尊,愿与弥刹众兄弟共存亡,请主上体谅。”话音未落,辰鬼已经扬长而去,地上只留着他的面具。

摘了面具,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彻身上的伤不能支撑他用轻功赶回去。他着急地迈着步子朝来路走,却没走几步就昏倒在地。

拉利在一旁看着,心情莫名地沉重。他那时就像这样,一样无助,一样想保护重要的人,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他有时会觉得,要是阿妈当时没有扑上来护住他就好了,他就可以不必看到后面那么残忍的画面平静地死去,以为只是一场意外。

影卫们很快聚了上来,他们有些顾虑缓缓靠近倒在地上的弥刹彻,手里的刀高高举着。

“喂。”

影卫们闻声回头,背后挺拔的乔木横枝上,一个戴面具的小鬼悬空摇晃着一条腿。小鬼手里把玩着一把猎刀,开口说话颇有些狂妄。

“你们现在就滚,还有机会活命。”

影卫们愣了愣,而后提刀转身朝向拉利,他们一共六个人,全身武装,即使动用卡修索罗的力量,拉利也没有把握,更何况自己身上还有伤。这次出头很有些不理智。

不过人嘛,总有那么几次抽疯,要帅到底,死了也没关系。

影卫们正伺机而动,背后风声忽起,四个人当场四分五裂,一截断剑飞出,又刺死了一个。仅剩的影卫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手足无措,拉利飞身而下,一刀扎进了他后颈。

彻刚苏醒就用了【鬼斩】,辰鬼给他留了一把剑。他记得眼前这个东度野的少年,有些意外地看着拉利。

“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啊,”拉利摆手解释,“我只是路过,路过。”

说完拉利就要走,转身之前听见彻说:

“死灵的···刀······你···穆赫?”

既然都看出来了,也就无须隐瞒。拉利索性揭了面具看着彻,眼神坚定如铁。

“你也恨······幕天···泽。”彻说得很慢,“我们一起···去···杀了他······”

拉利的瞳孔突然放大,看着彻看了很久,然后缓缓说道:“好,我们一起去,杀了他。”

镜湖水底

迦南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镜湖下面,因为看起来真的不像。在澄铃响的时候井盖自行打开了,发出耀眼的光。在迦南闭眼的霎时间身体竟然失去重力往下掉进了井里。井并不深,很快就摔在了地面上,紧接着未若也掉了下来摔在他身上,他忍着疼痛轻手轻脚地把未若平放在一边。他抬头的时候还特地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们像是从底下冒出来的,可是他明明记得是往下掉进了井口。现在井口盖子已经合上了,就在他的脚边。剑灵从他腰间剑里冒出来,也“哇哦”地惊叹了一声。

山像染上了火一样燃烧,山下有一片辽阔无垠的水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树与花草相辅相成,虽然没有色彩,却美得让人窒息,有种不真实感。他们此时就站在浅浅的水岸上。

“绝对错不了。”剑灵甚是欣喜地说,“这里是黄泉之海!”

“父王留给我的东西,就在这里?”迦南喃喃道,这里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是的!”剑灵斩钉截铁,“穿过焰山和碧落,走过幽静的黄泉之路,只要不回头,就能找到古宿羽借以统一天下的至宝。这是大人留给你最重要的东西。没想到,居然就在镜湖下面。”

迦南有些担忧的抱起未若,前方的路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解释和预测,但留她在这水岸边看起来也让人担心。他要带她去找,如果遇到危险,至少他可以自己保护她。

所谓焰山,是青色的火焰燃烧着一整座山的表面。小剑灵说这火焰里藏着恶灵的怨恨,靠近的话会引起共鸣,如果按捺不住内心深处的怨念,就会自己受吸引走进青炎里,被烧成灰烬,成为怨恨的一部分。

刚走进山谷中,四周的温度模糊了视线,迦南抱着未若的手臂感受到的重量越来越轻,最后他惊觉时,未若已经不在双臂中了。

“未若!”迦南大喊,但没有回音,周围的山谷变了颜色,成为流淌的红。

在血一般的火焰中,那个男人缓缓走出来,他的瞳孔里冒着血色,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

幕天泽。

“你好像很恨我,”幕天泽拔出剑来用指尖试着剑锋,“可是没办法,你太弱了,弱者是没有资格谈仇恨的。”

明知是幻觉,迦南的拳头还是忍不住握紧。血脉在不由自主地贲张,多年累积的东西从身体里某个地方浮上来,带着鲜血的气息。

“我曾经历过深入骨髓的恨,那种无助的感觉就像现在无力的你。”幕天泽冷冷地说,“你就只能这样了么?你刚才怀中的女人被我所伤,你也就只能看着而已么?”

“浑帐!”迦南拔剑向前冲过去,没走两步突然听到未若喊:

“哥哥?”

他闻声回头,未若好好地在地上坐起来,刚刚就在他背后。他这才发觉自己走到了青炎面前,青炎与他的鼻翼不过寸许,不由得惊出冷汗。仇恨让人失去控制,险些就飞蛾扑火。

“我们这是在哪啊?”未若茫然地看着周围,景色有点超过了她的理解能力。

“我们在一个叫黄泉之海的空间里,这里有······有一些我想找到的东西。找到了我们就回去。”

“爷爷拉利他们怎么样了?东度野和沐兰家是不是打起来了?”看来她还记得一点晕过去之前的事情。

“爷爷和拉利他们应该都没事。”迦南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但不想让未若太担心。“东度野不可能和沐兰家打起来。帝轩还想娶沐兰暮···沐兰家主······沐兰家主也肯定会照看着爷爷拉利他们的。”

“哦,那就好。”未若一直很听迦南的话。“那我们现在往哪里走?”

小剑灵在剑鞘里抖了抖,迦南会意后说:

“左边。”

往左走了不远,是一条长长的河流,河中的水是不见底的深青色,有种莫名的神秘感。未若有些紧张地盯着河面看,总感觉下一刻就会有什么东西冒出来,有点毛毛的。

“碧落,是通往冥界的河。”小剑灵跟迦南说,通过握着剑柄的手接触传导的,未若完全听不到。“我们要横渡这条河。但是如果没有船也没有桥是不行的。想游过去的人都会被水里的灵魂拉进深渊。”

河面明显不见有船,更没有桥横跨两岸。

“往前走走吧。”剑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找找有没有船。”

沿着河岸走过了一个转角,他们看到了船。静静地停在水面上的小舟,上面有一个摆渡的人手撑着木桨。那人用白布条把自己缠得密不透风,连眼睛和脸都没有露出来,依稀可见白布下骨瘦如柴的身形,看得人反胃。

未若屏住呼吸不太敢说话,迦南开口问他:

“请问,可以载我们过河么?”

那人注意到他们,朝这边侧了侧身,微微点了点头。

碧落很宽,水又不清澈,在这种河面上一叶孤舟让人觉得空荡荡的毫无安全感。未若躲在迦南身后紧紧拽着他衣角,一直觉得河面下有东西盯着他们看。

那船夫缓缓发出声音,声音沧桑沙哑,听起来像活了很久:

“渡你们过河有个条件,你们得听我说完一个故事。”

剑灵没好气地跟迦南发牢骚:“这不是坐地起价吗?刚才没上船之前他怎么不说?”船夫像是听到了一般回了一次头,迦南连忙示意剑灵别说了。

“这个故事关于一个孩子,一个原本很善良开朗的男孩。”摆渡人的声音越来越沉重缓慢,“初次见面时那孩子问我要不要留下吃晚饭,要是的话他就让仆人多做几个好菜。我受人所托负责教导那孩子,但却做错了事。”

“我教那孩子药石之术,本意是让他可以救治苍生。他原本也很听话懂事,以后会是个好医者。可是乱世中,需要杀的人比需要救的人还要多。那孩子的父亲受家族所迫,下达了恐怖的命令。他把他的所有儿子们赶进了一个巨大的牢笼之中,要他们自相残杀,要选出一个血统最强的孩子,来接受献祭神的仪式。我事先偷听到了消息,给了那孩子一种毒药,要他涂在自己的剑上。这是那个家族想活下去最后的一条路,我无权评判是非,但我希望我的学生活着,不要死在亲兄弟的剑下。”

“哪怕这意味着,他要亲手杀死曾友爱的手足。”摆渡人默默抬了头,“那就是一切错误的开始。那孩子心地善良,在一旁看着手足相残就是不肯参与,直到他最亲近的一个弟弟提着带血的刀朝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脸上还有带着血的笑容。他小声问‘一定要这样吗’,他弟弟点点头,一刀挥了下来,他本能地出剑,剑刃直接穿透了弟弟的身体。他惊讶地看着弟弟,弟弟手中的刀是反着拿的,他用刀背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肩膀,就像是孩子间的玩笑。弟弟临死前笑了,只说了一句。”

“要活着啊。”

“那一刻起他眼中的东西变了,突然黯淡突然沉默。他捡起弟弟的刀,趁没人注意悄悄把我给的药抹在了刀刃上。他提着刀杀红了眼,杀死了笼里面每一个人。”

“他父亲很为他骄傲,说没想到最后留下来的是你。”摆渡人语带叹息,“他却冷冷地说‘对你来说都一样不是么’。”

未若扯着迦南越来越紧,迦南能感受到她在无法抑制地颤抖。迦南也觉得可怕,杀死兄弟,被父亲献祭给神,这样的人曾有过怎样可怕的心情,即使是他也很难想象。

“那孩子在献祭仪式上发动了叛乱。他用我教他的东西研制出一种药丸,吃了药丸的人会拥有爆发性增长的力量,而且不死,伤口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甚至可以用这药让尸体起死回生,代价是这种药会夺走服用者的灵魂。吃了这种药,人会慢慢失去人格和意识,变成行尸走肉一样的存在。但那孩子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他用这药强化他的随从,屠杀了家族,只复活了一个弟弟,就是那个选择保护他的弟弟。他创造了自己的统治,但所有的部下都没有灵魂,只是一具空壳。”

“真能让人······起死回生?”迦南喃喃道,有些东西触及了他疼痛的记忆。

“所谓复活的东西都是一场欺骗,”摆渡人摇摇头,“他只是创造了一个有他弟弟记忆的新的空壳而已。有些过程一旦发生,就无法逆向而流,就像碧落的水,永远不会回头,只会流向更深的黑暗。”

“新的······”迦南有些疑惑,这种事,真的能分得清吗。

“之后那孩子变本加厉,野心越来越大,他查阅族谱,发现供奉的神灵曾真的存在。于是他亲自带人······”摆渡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挖出了神的尸骨。”

未若毛骨悚然,赶忙捂住嘴。

“他想用药丸复活神,但是失败了。根据记载神的复生仪式需要用极具能量的至宝来做圣物,还需要专门的法器。他疯了一样地全世界寻找记载的那种东西,最后发现那种东西······”

“是天晶。”迦南不自觉地开口,忽然觉得一阵恶寒。

“是的。就是天晶。”摆渡人长叹一口气,“他说为了拿到天晶他可以杀死拥有天晶的家族内所有人。我终于沉不住气劝解他收手,他勃然大怒将我斥退。这样下去会酿成无法挽回的惨祸,所以我偷了法器,动用了家族久远的封印,在他发觉前将我和法器封印在了这里,也就是冥界与现世的交界,被称做黄泉之海。”

船夫揭开了白布条,白布下出乎意料地空无一物,白布像是缠在空气上。未若惊叫不已,吓得手足无措,从后面抱着迦南不敢松手。船夫很快又将布条缠回去,缓缓道:“这里生命不会被夺走,我不死不灭永远困在了碧落之上做个摆渡人,也算是一种赎罪。但这里的恶灵喜欢吞吃肉体,我的身体、骨骼,所有东西都被活生生从身上剥离、咬噬殆尽,只剩下灵魂还在受苦。”

小剑灵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但迦南感觉得到他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不管你们来做什么,想从彼岸拿走什么东西,那个法器是不能动的。如果你们试图取出法器,我不会载你们回到现世。”摆渡人似乎森然地笑了,“而在这茫茫千里碧落之上,我是唯一的摆渡人。”

故事终于结束了,彼岸出现在了视野里。靠近了才发现,彼岸是可怕的黑暗,草木山川都失去了颜色,空气很冷,温度恐怕在零下。小剑灵严峻地说:“果然,如传闻一般,是极寒极暗之地,活人是待不久的。”

“父王到底在这里留给了我什么东西。”迦南一直想不明白。未若开始慌了,她不知道迦南要来的是这种地方。胆子本来就不大的她死死拉住迦南的衣角,每走一步都左看右看。

踏上岸,摸索着往前走,彼岸似乎是个不大的岛,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建筑,那个八角镇魂塔。塔身上全是雕刻的咒符,腐朽的飞檐上还挂着几个骷髅。

“要······进去吗?”未若感觉都要哭出来了。

“嗯······”迦南有些不忍心,可是没办法,都走到这里了。

进塔之后情况有所不同,塔里居然灯火通明,每一层每个角上都点着烛火,散发出暖黄色的光。烛光还在微微摇曳,导致光影也重重叠叠晃动,对未若来说看起来并没有好一些。

每一层的边缘都是一格一格的木桌台,每格上都摆放着一件物品。有武器如刀剑弓矢,一看都是稀世之物,却一个都叫不出名字。还有各种器具、花草、书籍,其中一个格子的木板上浅浅地刻了一道弧,引起了迦南的注意。

“这是什么?”小剑灵疑惑不解。

“这是······父王留给我的暗号。”迦南拿起格子上的那本旧书,用感应对他说,“那道弧是,我母后的名字。”

“啊?”小剑灵困惑了,“我记得夫人是叫······夕?”

“是,年代太久,其它笔画都磨损消失了。”迦南摩挲着那道弧,“但我父王写这个字的时候这一笔会特别重,弧线的弯折也很特别,不会错的。”

“这个,就是哥哥你要找的东西?”未若看着迦南拿起那本老得快散架的书,一脸不可思议。

“嗯。”迦南点点头,“我们走吧。”

这瞬间小剑灵似乎听到【澄铃】轻轻响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看,可是迦南衣角的铃铛一动未动。

是错觉么······

迦南和未若往外走,小剑灵紧随其后,还抬头看了看塔顶,木塔的顶上画着地狱的光景,饿鬼互相撕咬,血肉和火焰融在一起,山河都破碎。

真是个恐怖的地方啊。小剑灵赶快跟上了迦南,这地方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

在他们走后,缠满白布条的船夫从门外独步走进来,手里紧握着木桨,对着塔顶喊:“就别躲躲藏藏的了!出来吧。”

在塔顶,一阵黑色烟尘倾泻而下,落到地上聚成人形。那人怀里抱着一个轮状圆环,脸上的笑落落大方,他对着船夫说:“还是这么敏锐啊,这样也被你发现了。”

“你的烟傀儡是我教的,”船夫一字一句说得很重,“那几个人中有天晶体,我就知道了。你自己无法突破黄泉之海的结界,就借天晶体的力量。”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在河上就动手?”烟傀儡撇了撇嘴,“只要船翻了,我就不可能接近镇魂塔,你最清楚吧。”

“他们是无辜的,也只是拿走了别人早就放在这里的东西而已。”船夫横过木桨,“而你,会被我永远埋葬在这里,连同掌控着烟傀儡的你的灵魂,你手中的黄泉天轮,永世也不能重见天日。”

烟傀儡笑意淡了,轻声道:“老东西肉体都被吃干净了还是那么顽固,你根本理解不了。”

“这是属于我的永恒,在它面前,尔等要么臣服,要么万劫不复。”

烟傀儡手中的黄泉天轮发出耀眼的光,在飞快地旋转。

“这不可能······”船夫惊得手中木桨都脱了手,“这不可能!”

“时代变了老师,”烟傀儡的眼神中只剩下杀伐,“而你已经是死人了。”

黄泉天轮出手,光芒耀世溅射开来,飞快地腰斩了船夫,白布条失去支撑而纷纷破碎落地,天轮飞了一转又回到烟傀儡手中。

“何必呢,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烟傀儡欣赏着手中的天轮,自顾自低声道,“本来还想着等我君临天下以后,至少有一个人可以分享。”

“现在最后一个人也没有了。”

烟傀儡看上去像在笑,却笑得那么苍凉。

迦南他们走到彼岸水边,却迟迟等不到船夫来,那叶小舟也消失不见了。

未若问迦南:“如果,如果那个白布条人不来了,故意丢我们在这里怎么办?”

“应该不会。”迦南潜意识地觉得那个人不会这么做,但是这里气温太低,而且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跟着他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他们一路沿着河走,走了不知道有多远,未若都走不动了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桥,真的有一道桥,很质朴的石拱桥,横跨两岸。

“原来真的有桥啊!”未若欢欣鼓舞,继而又想起那个老船夫,“那个船夫果然不是好人,吓唬我们说必须他渡才能过河。”

迦南却眉头紧锁,小剑灵也跟他一样焦虑。

“你也看到了吧?”小剑灵有些惨然地说,“桥头的古文字石雕,写的是‘奈何’。”

迦南也听过的,关于奈何桥的传说。是母后讲给他和帝轩听的,说死去的人如果喝了孟婆汤过桥,就可以转世。

“如果活着过了桥会怎么样?”他当时不懂事,就爱瞎提问,所幸母后很有耐心。

“据说如果活着过了奈何桥······”母后的神情刹那间有些恍惚,“会忘记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忘记?是说不记得了吗?我如果过了桥,会忘记母后吗?”他当时挠挠小脑袋,不太能理解什么叫做遗忘。

“那种忘记是指你会突然不记得曾和他有关的一切了。如果你忘了母后,你还是会在别人提醒下知道你是我的孩子,但除此之外都是空白了。你不会记得母后有多爱你,也不记得你怎样爱母后。”

“那真是比死掉还要可怕的事。”他煞有介事地点头说,母后却忽然把他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

迦南时至今日都还记得母后当时的神情,看起来泫然欲泣,却又像是很开心。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真的会站在奈何桥前,面对这种决定。

忘记的会是母后吗?

他刚刚才明白为什么父王后来有一段时间都不来看母后,留母后一个人在殿里以泪洗面。他还怨过父王,当众砸坏了父王送给他的十三岁生日礼。帝轩和他搬到殿里陪母后,然后就听母后讲了奈何桥的故事。

但那不只是故事,父王来过这里,也许还在那个船夫来之前。他走过这座奈何桥,忘记了母后。

如今帝轩早已不是那个帝轩。如果他也忘记了母后,那个慈爱而又善良的女人是不是就永远地消失了?

“不能走这座桥。”迦南直视前方说。

“哥哥······”未若很少看到他这种可怕的表情,有点吓着了,“······为什么?”

“这不是一般的桥,走过去,就会忘记一个重要的人。”迦南说得很快,就像怕来不及。

“可是,再待在这里我们会死的!”未若少见地反对他,“就算是冒着忘记亲人、朋友、挚爱的人的代价,我们也得走出去吧!”

迦南看着未若,心里浮起沉重的歉意。是啊,未若没有问一句话就陪着他一路走到了这里。是他把未若带到了彼岸,无论如何他都得把未若好好地带回去。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未若小声说了:“对不起啊,我着急了。可是,哥哥有一定要走出去的理由吧。”

理由?迦南没有说话,心里却一震。

“其实啊,我早就知道了。”未若俏皮地笑了,“那时我虽然小,家里有没有个哥哥我还是知道的。”

“你在说什么······”迦南这么说着,心里却很清楚。

“不用瞒我啦。我知道的,我真的那个迦南哥哥出生时就死掉了。过了几年你才来的庄子里。”未若看起来很疲倦,“你是东度野家的少主,在那次叛乱里死里逃生。爷爷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偷偷听到了。还没长大的时候挺恨你的,觉得要不是你来我妈妈也不会死了。可是后来你对我很好很好,真的像是哥哥一样。我也慢慢明白妈妈是为我们两个死的,那是她一定会做的决定,怪不得人的。”

“这么多年,原来你都知道。”迦南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含泪的笑。

“嗯,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吵着要学六弦琴,爷爷说学了没用,怎么都不依。我就一直哭啊一直哭,最后一睁眼,就是你抱着一把琴站在我面前。那时候你一句话都不跟人讲,我第一次听见你说话就是那句‘起来吧,我教你’,当时忍不住又哭了,哎呀真是太没用了。”未若不停用手背揉着眼睛,“那琴是店里最贵的,你没钱,后来天天去店里帮工,我都知道的。那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会,有一天弹着那张琴唱一首写给你的歌给你听。还差一点就写好了,一直没敢唱给你听。”

迦南思虑了一会才说:“未若,我觉得有件事还是应该告诉你······”

“是我爸爸的事对不对?”未若扬起嘴角,“这个我也知道啊。虽然他不想见到我,总会觉得对不起我、想起妈妈来,可是我还是在他睡着了以后偷偷进半生堂看过他几次。他太傻了,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也还是我爸爸啊。”

迦南看着她想,要是老于听到这句话,估计做梦都笑醒了吧。

“所以你不可以在这里放弃,你一定要走出去,你还有值得用性命去达成的目的。”未若擦干了眼泪,“幕天泽身上背负了太多的债,你是唯一一个可以跟他讨回来的人,我相信你。”

“嗯。”迦南明白过来,这丫头是担心他死在这里。她说得对,他有无论如何都要达成的目的。

他一定要亲手杀了幕天泽。

从他成为唯一一个逃出来的人那一刻起,他生存下来的意义就已经注定了。就算是忘记了母后······他也不能退缩。

未若轻轻拉着他的手,坚定地说:“我们一起走过去,不管忘记了谁,都可以提醒彼此。”

迦南点点头牵着她往前走,心里却有个空洞在不断扩大,那是一种可能性,一种可怕的假设。他觉得未若忽略了那种可怕的可能,但不敢说出口,怕一出口就成了现实。小剑灵也一直默不作声,像是预感到了哀伤。

只有在这种假设下,他们无法提醒彼此。

刚走上桥的时候没有任何异样,两个人走得也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在桥上比在舟上来得安稳,远看两岸的景色都很美,一边有焰山的剪影与天相接,另一边黑色的草木在风中凌乱摇晃,明明是两个世界,在过渡的地方却很是和谐静好。

“很漂亮啊,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想来又不太可能。”未若浅浅地在笑,眼睛里有星子划过。

“未若,我有话想跟你说。”迦南停下了脚步,仿佛用了很多力气才开口。

未若好奇地歪着头看他。

“我想要保护你,并不只是因为受你母亲所托。我也是自己真的,想要保护你。”迦南从没有这么说过话,有些呼吸困难,脸上都发烫,“我喜欢你。我怕······”

未若用食指轻轻放在他唇上打断了他:

“傻哥哥,不说出来,就不会发生的。”

未若很用力地笑了,笑得眼泪又不争气地淌出来,她说:

“我还以为是我想太多了,结果哥哥也一样啊。禁阁下面的玫瑰花瓣我看到啦,救拉利那天你想给我看的就是那个吧?我很喜欢你啊。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可是你有一定要做的事,不会永远停留在我身边的。等你杀了幕天泽,重新做了东度野家主,你还会喜欢我吗?沐兰家主是你的未婚妻,她一直在等你回去,等了十多年,我不可以那么自私的。”

迦南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真的杀了幕天泽,后面该怎么办,他确实没有想过。

“所以啊,其实她喜欢的才是帝耀,我喜欢的只是现在的迦南哥哥你而已。”

就在这一刻,一阵风从桥上刮过,迦南能听到恶灵呼啸而过时的嗤笑。有什么东西被这阵风从身体里拉扯出来,有可见的画面离他而去。

他第一次吃年糕是那个女孩子拿勺子喂的。他以前没吃过这么普通的糕点,那女孩子喂他以后眼睛里冒着星星问好不好吃,他含糊不清地说好吃好吃······

那个女孩子会在他练完剑后给他递手帕,会在他练得错过饭点的时候端盘子过来悄悄放下再走开,就像在喂什么小动物。

他教她弹六弦琴,其实他水平很烂,但那个女孩子学得出奇的好,在夏日晴朗的午后她在竹林环绕的亭中奏一曲清凉的曲子,他从未听过那么好听的曲子,即使是在殿里。可是她每次都弹到中途就停了,说剩下的还没有练完。他闭目养神,她就在一边缓缓弹着,时光好像可以暖得一直没有尽头。

他摘玫瑰花的时候笨手笨脚的,被扎了几道口子,还被她发现了,她心疼的眼神他看在眼里,说不出的开心。

他很喜欢她,不止是哥哥对妹妹。而他刚刚才告诉她,才刚刚听到她说“我也很喜欢你”。

迦南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想对她说一句“我爱你”,恐惧感知道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可是迦南突然发现,他喊不出她的名字。

他忘记了她,和她曾经历曾发生过的,只有两个人知道的,所有的一切,都被那阵风带走了。

而眼前陌生的女孩子看着他的眼神也很困惑,犹豫了一下,触电似的甩开了他的手,眼神却更迷茫了。

他为什么会牵着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迦南盯着女孩子看,确认从来没有见过她。他记得这里是黄泉之海,他来拿一件遗物,已经拿到了,就在他怀里。所有一切都合情合理,除了这个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孩子。

面前的她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话:“要不,我们一起过桥吧,我迷路了,不知道这是哪里,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很好听的声音,透着青涩小心的清脆。他找不到理由拒绝。

就在这时身后一群饿鬼在迷雾中追赶上来,凶恶的脸上只剩骨骸,却还能做出渴望血肉的表情。他们直接上了桥,朝他们冲过来。

迦南想也没想就拉着面前女孩子的手开始逃亡,他跑得很快,女孩子赶不太上。于是他把她一把抱起,女孩子起初吓了一跳,看到饿鬼吓得魂飞天外,但在迦南怀中却安静下来,一声不吭紧紧挽住他脖子。他们一路飞奔,在快过完桥的时候饿鬼已在身后伸出干枯的爪子了,迦南往前一扑,背身不让女孩子先撞到地面。如他所想,饿鬼们走到桥的尽头就消失了,像被燃烧一样挣扎着消散,剩下的停下来看看前面饿鬼的惨状,都转身往回走去。

“你也是从镜湖底进来的吗?”迦南喘着气问,一边奇怪剑灵怎么一言不发。

“嗯。”女孩子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有点不确定地说,“其实我不太清楚我是怎么进来的,好像是跟着什么人······”

迦南想了想,八成是沐兰家的吧,暮雪担心他,派人下水来,跟着他误入了黄泉之海。那他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把人带出去才行。

“走吧,我带你出去。”迦南也起身。

他们一路走到那个井口,迦南驾轻就熟地摇动【澄铃】,井口缓缓开启。从这里出去,就是镜湖底了,只是不知道狱火熄灭了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迦南想不到沐兰家除了献还有什么女子能被派来找他,可是献已经死了啊。

“我叫······”

话说一半,从天而降的饿鬼纷纷伸手抓住了迦南,女孩惊叫失声,勇敢地用手掰着那些森冷的白骨,可是她力量微弱,怎么都掰不动。

暮雪怎么会派这么一个弱女子来找他?迦南产生了怀疑,但情况紧急,他的手脚被制无法拔剑,这样下去他会被骨爪们撕得四分五裂。

饿鬼们在他身上摸索着什么,好像在找什么东西。那女孩子猜到了,一把拽下他衣角的【澄铃】,饿鬼们瞬间抬手,纷纷放开迦南,朝未若抓过来。骨手们把未若紧紧抓住,迦南拔剑用【金狮王啸】斩下几只骨手,可是饿鬼似乎无穷无尽,他拼尽所有剑术也无法救出重重围困中的女孩。

女孩用力朝他的方向挣扎,被沿途的骨爪抓得浑身是血。她最后终于走到他面前,身后的骨爪扯着她的后背,有几只死死抓着她稚嫩的肩膀,她手中的【澄铃】已经被骨爪拿走,但饿鬼们却并没有放开女孩。

女孩拼尽全力撞在他怀里,他触摸到她背后的伤口触目惊心。骨爪已连进她的骨骼死死钉住,如果再挣扎会连同她的脊骨一起拉断。迦南看见她痛得哭了,心里某个地方被抽得生疼,却不知道该怎么救她。

女孩用尽生命在拥抱他,他甚至感觉得到她心脏的跳动。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女孩子怎么会这么傻,豁出性命来救他,她本来可以不管他直接跳进井里走的。

那一刻他惊觉女孩跑过来拥抱他的用意,他猛然抽身,但已经太迟。迦南能拦住极快的剑法,却拦不住这女孩双手用力一推。迦南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推得身体失去重心往后跌。

那井口就在他身后。

井口的光消失的刹那,他听到了她微弱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他听得格外清楚。

“迦南哥哥,我爱你。”

这个女孩子居然知道他的名字,还那么亲切地叫他哥哥。他不曾有过妹妹,只有过一个弟弟。可是这个女孩子的语气,像是喊了他很多年。他无助地往下坠跌,最后撞到什么东西上失去了意识。

整个过程中他眼前全是那个女孩子的脸,以及她浑身是血的那个拥抱的温度。她在支离破碎的边缘,却用生命拥抱着他。

她说了她爱他。

可即使是这样,他却还是喊不出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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