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很长,人很多。颜玉猜想,怎么多的物资运往前线八成是要打起来,至少现在情况不太乐观。
大汉给天医换了一身衣裳,那是他小儿子的,他小儿子不过十七八岁,却同他父亲一样生得高高大大,一脸憨厚相。天医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给他嫌弃的。
虽然颜玉不靠谱,可衣食住行的用度却是半点不差,她可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主。
十几车的马车,严严实实的都盖着黑篷,篷上还有一个黑虎头的标志。那是道陌国军专用的图标。
车轮咬地不深,大概物资并不重。兵甲?器械?粮食?衣物?所有的猜测都被颜玉一一推翻。
车队的速度很快,颜玉和抽眉皱眼的天医一块被安排在末尾一辆稍有空余的马车。
车队越行越远,木轱辘轮子滚到崎岖的山道,车上的天医颠颠倒倒,脑袋在木门上磕了好几个包。
“你再不好好坐着,我就把你丢下去!”颜玉捂着被天医磕破的唇角深吸一口气,手指一抹,殷红一道,竟然冒出了血珠。
“我又不像你一样会武功!”天医红着脸从颜玉身上爬起来,小声哼哼。
会武?颜玉翻个白眼,这点三脚猫功夫也就只能对付对付齐胸高的黄毛徒弟吧?
大汉单独骑一匹黑马在前头领队,不笑的样子就有点显得凶神恶煞,颇能唬人。
不一会,一匹白马从前头绕下来,靠近那两末尾马车。
他黑脸厚唇,握住缰绳的手肌肉紧绷,浑身透出男性的刚毅气概。正是大汉的儿子杨长均。
颜玉目光扫过天医的小身板,摇摇头,想着以后是不是不该太宠着他了。
从小颠沛流离,家破人亡,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天医远比常人敏感,别说颜玉这一回一转的目光这么明显,就算她只是睫毛动一动,他都知道她想干什么。
天医梗着脖子瞪她,“我才十一岁!”
颜玉斜乜他,伸掐住他的脸皮,“你还没我十一岁的时候高。”
天医手脚并用,才把自己的的脸皮从她的魔爪下挣出来,倒吸一口凉气,用手死死捂住,“你瞎说!我才不信!再说了小时候大多数都是女的比男的高的!”
天医炸毛,严色厉声,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被挑衅了。
颜玉挑眉,一只手托着脑袋,另一只手把玩胸前的半缕头发。每当她做出这个东动作时都会显得几分妩媚,现在加上殷红的唇色,就感觉就更是强烈。
大多数少女要比少男高,是一个正常的生理成长现象,学医的颜玉自然是清楚原理的,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小徒弟竟然也知道,看来倒可以塑造塑造。
杨长均偏眼看向远边树影,脸微红,但因为黑墨般的肤色倒显不出什么,“颜姑娘,前面就是开乌冲了,我们要换成走水路,换船行。”
挂珠的帘子后,颜玉因为一路的颠颠磕磕,早已经发乱服散。
开乌冲是一个比较繁荣的小城,被一整条宽面深水的大江从中贯穿,因此那条江也叫开乌江。
开乌江的水是很凶的,顺流落差大,江水总是翻腾不休,看起来破为撼人。
走这条水路的人都传说,江里是住了一条脾气暴躁的龙子,船从水上过会刮到它身上的龙鳞。
颜玉应了声,探出头对上他转过来的视线,“杨小弟,前面是不是还有集市?”
杨长均整个人像瞬间被冰冻一瞬,兀然僵住,杨小弟?这个姑娘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大,一个八尺壮汉被一个娇娇小小的姑娘喊小弟,也是够让人郁闷的。
“颜姑娘,以后叫我长均便是。从前我听家父提起过你,倒没想到今日竟能见上。”
“有缘自会相逢,这说明我们缘分不浅呐,你们父子都是爽快人,如此你也别喊我姑娘,怪生疏的,叫姐姐吧,颜姐姐,玉姐姐或者颜玉姐姐。”
颜玉一番话出来,杨长均的心瞬间一堵,天医看到他难看的脸色,憋着脸闷笑,差点喘不过气。
颜玉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继续道,“我和你父亲当初是过命的交情,按道理该拜把子的,也是分手匆忙,才没成,要不然你该喊我姑的。当年,你大概也就天医那么大。”她伸手往天医比划了一下,再看向杨长均眼里就多了一份长辈的慈爱和殷殷切切的期许。
杨长均眉头一抽,声音涩然,难以置信道,“姑……姑?”
“哎。”颜玉欣然应声。
天医咧开嘴凑到颜玉面前,“那按辈分,他是不是得喊我叔?”毕竟现在他和颜玉是名分上的姐弟。
颜玉嫌弃地推开他巴掌般大,青一块紫一块的脸,转头看向窗外马上的人煞有其事道,“好像是这样的啊。”
杨长均浓黑的剑眉一抖,果断掉转马头,疾蹄而去,看起来破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笑过后,颜玉眯着眼睛看到车队前黑白马上的人影,脸色兀然沉下来。每一个故人,都是一段回忆的见证,而她的回忆,大多都不太美好。
六年前,倒在血泊中,二十岁的她就忘了什么叫快乐,如果没有杨姓大汉的出手相助,那么就没有现在的颜玉。于是她努力地活得肆意,活得洒脱,就像一个真正自由、无所畏惧的人。她成功了吗?也许吧。但至少别人眼中的颜玉是这样的。
马车压过开乌冲的石板街道,两边店铺林立,人潮熙攘。天医撩开帘珠大大喇喇的往左右瞅。
小贩的叫卖声很奇特,满满的南域腔。
“风琴诶~风琴呐~”
“呀,冬葫芦,圆圆肚哩,呀,白萝卜,青衣裳哩。”
“面人,面人,耍刀的武神,奔月的嫦娥,大肚的圣佛,庙里的财神……抖有抖有,壳人瞅瞅嘛!”
“……”
天医噗嗤一笑,这乡音也忒有特色了。
马车在渡头口停住,杨大叔在前头和一个穿着粗麻衣的精干男人交涉船运。他们这次大概是秘密押送,渡头领头人直对着他点头哈腰,想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吧。
趁着这个空当,颜玉打过招呼,就准备带天医去附近的集市溜溜。杨大叔不放心,还是让杨长均跟了上去。
集市不大,东西却很齐全,颜玉脚步很快,最终在兵器铺前停下来。铺门前摆着一张宽厚的粗木台,上面摆着很多兵器。
小刀,剑,刃,枪,大刀,铁耙,锤,爪……
铺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白面书生,看起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文文弱弱。
“你是掌柜的?”天医左右看看,也不见旁人。
书生笑着点头。
“书生也能开兵器铺子?”
书生摇摇手中的白扇继续笑,把脸从天医转向颜玉,“准女人出来买兵器,怎么不能书生卖兵器?”
天医一噎,作为一个头脑不怎么发达的半文盲,和一个文化人讲什么道理。
颜玉看向书生,眼里有些玩味,手随意从摊上抽出一把寒刃,装模作样在他脸前半寸远的地方比划。
天医敢肯定,只要她的手稍微一抖,就能戳到他温润如玉的俊脸,那场面肯定惨不忍睹,想想竟然有些兴奋。他师傅可是能干出这种事的呐!
“这刃怎么用?这样吗?”颜玉手一挥,差点没把他的长如羽翼的睫毛削下来。
他嘴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眼睛一眨不眨,眼神就像千丝万缕的棉线缠绕在她脸上。
声音缠绵清悠,带着几分悦意,“是这样。”
样字还没说完,颜玉就感觉自己手腕一转,被一只白净冰冷的手抓住,身体不自觉往后倒了半步,背靠在他怀中动弹不得,而那把寒刃正抵着自己的脖子。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连一直站在半步后的杨长均都没反应过来。
天医脑子里唯一想到就是又遇上了哪个仇人。
颜玉呼吸一滞后,立马冷静下来,知道书生是为了出那一口被自己戏耍的恶气。真是没有大丈夫气概,也对他是小白脸!
他把寒刃收回,递到颜玉面前,“一口价,二十两。”
“十两。”颜玉抚着脖子龇了牙龇牙。
白面书生眉一挑,爽快道,“成交。”
天医才从惊吓中回过神,她师傅竟然连交易都完成了。
所剩下的闲逛时间已经不多了,三人就往渡头方向去,刚到地方,就看见杨大汉伸手招呼他们。
十几车的货物已经分船装好了,统共是两艘超大号的密闭船,一般是商人用来押运贵重物品的。
终于等到杨长均要去干自己的活,不用跟着他们,天医仰脸看着颜玉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有动了什么手脚?我可没见过你吃亏!”
他说的是书生的事。
船已经开动了,江风徐徐,吹动女子的长发。她的五官其实并不出众,只是组合在一块就有一种特殊的韵味。就像披了一层面纱,越看不清就显得越神秘,越神秘就让人越想看清,越想靠近。
“喊我什么?”颜玉低头瞥他。
“师傅……”
“你猜我干了什么?”颜玉张开手,深吸一口湿润的江水雾气,天蓝色的裙衫往后飞扬。
“下药!”作为一介有名的没有节操的女大夫,下药这种事她可是最得心应手了!
“嗯哼。”颜玉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天医扁扁嘴,“那书生看着弱不禁风,实际上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武功不是一般高,你自然不可能明目张胆下手。”
“嗯哼。”
“所以你是趁乱抹了药粉子他身上?”没等颜玉回答,他又马上否定,托着下巴,思考得颇用心,“武功高的人必定五感也不差,这样也是行不通。”
“嗯哼。”
“所以,还是要明目张胆下手?在他没有查觉的情况下?”这可能吗?天医瞪大眼一眨不眨盯着她颇有神通的师傅,却看到了她嘴角一抹意料之中的弧度。
她真的这样做到了?天医实在有些费解,怎么才能明目张胆,又神不知鬼不觉得下药成功?
他们停留在兵器铺的时间并不长,天医又从头到尾回顾一遍,终于在最后一个镜头发现了端倪。
“是银子!你把药粉抹在了银子上!”天医惊叫出来,这样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颜玉用食指敲敲他的脑门,“现在才想到,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徒弟。”
天医哼了一声,大声嚷嚷道“我就要说!就要说!”
“对了,你下的是什么药?”
颜玉幽幽吐出两个字,“红珠。”
天医倒吸了一口凉气,倒退半步,真狠!
虽然颜玉顶着一个神医的名头,但实际上死在她手上的人远比她救的人多得多。红珠在颜玉的药方中,哦不,毒方,算不得狠毒,却是很是阴险,虽不会伤及性命,却让人痛痒难忍,越用手挠,这种感觉就越强烈,而且会一直持续三天,自制力差的难免会破相。
兵器铺。
“查一下那个女人要往哪里去。”书生的语气瞬间清冷起来。
左边的一人直接开口道,“她是跟着金城的运军来的,应该是要一起乘船去骅乡东营。”
听到这,白面书生扬起一唇角,笑容莫测。这倒正合了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