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一年四月初八,皇后早产生下了皇八子。八阿哥出生当日正逢亢旱之后大沛甘霖,喜雨如注,又值佛祖诞辰的四月初八,这样万事吉祥,皇后认为八阿哥必能独得皇帝疼惜,而皇帝开始也的确疼爱八阿哥,且出生即赐名永琮。
而之后嘉嫔的九阿哥也出生了,不过由于九阿哥中元鬼节出生,生辰不详,因此嘉嫔也未因这个孩子而晋位。
眼看着八阿哥满了百日,可八阿哥不足八月出生,体质格外虚弱,听不得一点动静响动,早晚便是大哭,又常染风寒,自幼养在襁褓中,便是一半奶水一半汤药地喂养着。因此上,纵然是嫡子,且伴有祥瑞出生,但皇帝实在称不上喜欢。
与此相比,嘉嫔的永璇虽然是七月十五中元鬼节生的,也不被皇帝喜爱,可到底足月生产身子强健,细究起来竟较永琮还强些。
此番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回,皇后因生产艰辛,身子也大不如前,畏热畏寒,经不得半点辛苦劳动。如此,皇帝便把协理六宫的事交给了青樱,由她慢慢料理。三月后,更不知为何,晋青樱为皇贵妃,后宫众人惊之有,喜之更多,
今年京中干热,天气越发炎炎难耐。皇帝的意思,本是要去圆明园消暑的,奈何永琮和皇后的身子七病八灾的总没个消停,再怎么说那也是皇后和嫡子,所以太后吩咐下来,今夏只在宫中避暑,另嘱咐了内务府多多供应冰块风轮,以抵挡京城苦热。
后宫诸人,便是这样各自过着各自的小日子。等到青樱再次被诊出来两个月的身孕,已是乾隆十二年的冬天了。年前青樱趁着掌管宫务,让乌拉那拉氏族人走了走关系,想办法将凌云彻调至了御前做侍卫——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蓝翎侍卫。如此拉拢,凌云彻自然明白。他有了卫嬿婉,更一心想平步青云,他知道青樱得宠,更加上他和卫嬿婉的赐婚,便干脆利落地听青樱差遣。
这一年京中痘疫四起,秋燥冬暖,略无霜雪,河井枯涸。自九月间起,痘疫流行,自河北蔓延至京郊,又波及京师,十不救五,小儿之殇,日以百计。
宫中因着从前顺治爷福临死于痘疫,连圣祖康熙幼时也得过,所以格外惶恐。皇帝除了忙于前朝痘疫之事,尤其嘱咐各位嫔妃照看好自己的公主、阿哥,小心避痘。宫中供奉了痘神娘娘,为过春节所挂的春联、门神、彩灯全被撤下,同时谕令全国及宫中“毋炒豆、毋点灯、毋泼水”,并颁诏大赦天下。一时之间,宫中人人自危,大为惶恐。
永璜两年前已经开府建衙,封为安贝勒,娶了伊尔根觉罗氏做嫡福晋,如今都生了长子绵初,倒是省了青樱不少心。原本以为只需看好了永璟与璟兕,谁曾想说有就又有了孩子,她只好让海兰多多帮忙操心。舒妃的璟姝与昭贵妃的璟希无伴,便也时常带过来同璟兕一起玩闹。
后宫里的孩子里只有永琮最体弱多病,皇后也格外防备,小心谨慎看顾。长春宫中一律不许生人出入,生怕沾染了痘疫。青樱自然不会下手,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可是终究上天不忍看他受苦。腊月二十九那夜,八阿哥永琮便因为出痘而夭折。
那是除夕的前一夜,他过早降临世间的身体根本经不起任何看似微小的病痛,何况是痘疫这样来势汹汹的恶疾。即便是在所有太医的拼力救治下,也未能熬到新的一年。
皇后在目睹亲生儿子死于怀中的一刻昏厥过去,且忧伤成疾,再难起身。而皇帝虽然不喜欢八阿哥,到底那是自己的儿子,还是尊贵的嫡子,追尊了“悼敏皇子”随葬端慧太子陵寝。“大祭礼”当日,皇帝亲临祭所,奠酒三爵,
然而丧仪再隆重盛大,也不能再给予金棺之内的小小婴孩一点点从未体会过的人世温暖了。嫡子夭折,皇后病重,嫔妃们自然不能不极尽哀仪。青樱虽协理六宫,奈何有孕在身,只好让昭贵妃和纯贵妃做主,料理好永琮身后之事,以求极尽哀荣。
守灵那夜,帝后都是哀痛欲绝,虽然皇帝的哀痛并不及皇后那样真诚。
乾隆十三年二月初四,皇帝奉皇太后,欲携后妃,东巡齐地鲁地。皇帝登基十三年,自以为江山安定,民众富庶,放眼四海之内,唯一不足唯有嫡子之事,然而困在宫中,亦不过举目伤心罢了,于是便动了效仿皇祖东巡之意。
自从永琮夭折,皇后大半心气都被挫磨殆尽。在新年后的一个月里,她躺在床上形如幽魂,除了眼泪和绝望,她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任何明亮的东西。
而太医带来的消息更让她失去可以支撑的意志:皇后当年一心催孕,太过心急,是在高龄体弱催得皇子,所以皇子早产,天生孱弱。而皇后也大伤元气,再不能有孕了。
这件事合宫皆知,皇后听闻却也并未多说什么,过多的悲伤与绝望终于如蚀木的白蚁渐渐毁坏她的身体,让她一下子苍老如四十许人,一眼望去与年华犹在的太后并无分别。
那数日之内,皇后与身边人说过什么,又想过什么,青樱并不知情。只是十日之后,皇帝起驾东巡,皇后已经严妆丽服,从容相随。而青樱因为身怀有孕,经不得舟车劳顿,请旨留在宫中。
她现在只管养胎,闲事莫理。只是一日日经由春白传进来东巡队伍的消息:三月初七,皇帝下旨和敬公主晋封固伦和敬公主,次年三月嫁于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辅国公色布腾巴勒珠尔,同时晋封太后幼女为固伦柔淑长公主,亦于次年三月尚理藩院侍郎宗正。
之后皇后失足滑落水中,为凌云彻救起,太后做主赏其白银三百两,升为三等侍卫。然皇后早已病入膏肓,皇帝念及旧情,破例准许和敬公主出嫁后可另立府邸,与额驸留驻京师。
不久皇后崩逝,皇后的宫女素练触柱殉主而死,莲心亦跳水自尽。
皇后富察琅嬅薨于德州,年三十七,追谥孝贤。
孝贤皇后的丧仪极隆重。而青樱以有孕为由,将一切交给昭贵妃和纯贵妃做主。而嘉嫔这时正怀着她的第三个孩子,因皇后崩逝,皇帝也只是口头晋了她的位分。
孝贤皇后薨逝后的日子,虽然琐事不断,却也有条不紊安宁地过了下去。宫中青樱协理六宫,嘉妃虽仗着身孕,但因之前的事,加之忌惮青樱,也不敢张扬跋扈。宠幸上,便是意欢独宠,晞月和玫嫔偶有恩宠,至于仪嫔与庆常在之流皆是恩宠浅薄,少有去养心殿的时候。
乾隆十三年,皇帝下旨晋永和宫庆常在陆缨络为庆贵人,钟粹宫婉常在陈婉茵为婉贵人,景阳宫秀答应为秀常在,还有几位平日里伺候皇帝的宫女子,亦进了答应的位分,如承乾宫的揆答应、平答应之流。
次日,青樱便生下了皇十子,皇帝命名永璂。其用意就如同立青樱为皇贵妃的旨意一般,昭然若揭。旁人议论起来,都对青樱成为新后人选之事心照不宣。而嘉妃,自从仪嫔之事后,便再不得皇帝宠爱,虽有李朝,但不过是面子罢了,这次有孕,李朝自然会派人前来。
接见李朝特使与嘉妃母族亲眷,是在册封典礼的七日之后。彼时青樱已经出月,皇帝携众妃嫔在重华宫设宴,款待来客,皇帝端坐正中首位,其下左侧以青樱为首,右侧以昭贵妃,纯贵妃为首。筵席是青樱做主,海兰与意欢苦心备办,席上多设李朝风情的菜肴小食,以示礼遇之意。
趁着特使未达的间隙,皇帝微笑着举杯向青樱,语气柔缓温存:“皇贵妃心思果然别致,甚合朕心。只是你刚刚生下永璂,朕就让你操办筵席,未免操劳了。”
青樱面上轻柔浅笑,“臣妾能费什么功夫,不过是出了一张嘴,还是愉妃舒妃两位妹妹不辞辛苦,帮了臣妾不少忙。”
皇帝闻之,便也向海兰与意欢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旋即又笑盈盈望着她,眼底尽是温然的情意:“青樱,有你在朕身边,朕很是欢喜。”
温馨的场景,并未让青樱沉醉,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弘历的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