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乾隆十六年,前朝安静,西藏的骚乱也早已平定,皇帝以西北无忧,便更重视江南河务海防与官方戎政。皇帝的第一次南巡,从此而始。
按着皇太后的意思,因是巡幸江南烟柔之地,随行的嫔妃除了皇后和得宠的舒妃,便以昭贵妃,玫嫔、庆贵人陪伴。
皇帝对太后的安排还算是满意,索性将六宫中事都托了仅剩的纯贵妃与愉妃照应。
这一年的正月十三,皇帝便奉皇太后离京,经直隶、山东至江苏清口。二月初八,渡黄河阅天妃闸、高家堰,皇帝下诏准许兴修高家堰的里坝等处,然后由运河乘船南下,经扬州、镇江、丹阳、常州至苏州。三月,御驾到达杭州,观敷文书院,登观潮楼阅兵,遍游西湖名胜。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何况是江南三月,柳绿烟蓝,动若莲步轻移,婀娜多姿;静如少女独处,袅袅婷婷,姹紫嫣红,浓淡相宜,就那样偎依在西湖的周围,晕染着,守望着西湖一湾碧水。
这一夜本是宫中夜宴,皇帝陪着太后与诸位王公、嫔妃临酒西湖之上。亲贵们自然是携带福晋,相随而行;后妃亦是华衫彩服,带着年幼些的皇子公主们,珠坠摇曳,更不时有阵阵娇声软语传开。
皇帝叹道:“皇额娘属意曲院美景,只是风荷未开,唯有绿叶初见,不能不引以为憾了。”
太后笑吟吟道:“哀家承皇帝的孝心,才得五十高龄还能一睹江南风光。哀家知道皇帝最爱苏堤春晓,可惜在咱们不能在杭州留到夏日,所以也难见曲院风荷美景了,只是哀家想,既然来了,荷叶都见着了,怎么也得瞧一瞧荷花再走啊。”
说罢,太后轻轻击掌,却见原本宁静的湖面上缓缓飘过碧绿的荷叶与粉红荷花。这样费尽心思,用色色青绿生绢裁剪成荷叶以假乱真,不过是为了衬出那两朵“别出心裁”的羽黄荷蕊罢了。
灯火通明的湖面渐渐安静下来,只闻琵琶淙淙,莲曲软软,唱着女真人所作的一首《仙吕·太常引》:“西湖烟水茫茫,百顷风潭,十里荷香。宜雨宜晴,宜西施淡抹浓妆。尾尾相衔画舫,尽欢声无日不笙簧。春暖花香,岁稔时康。真乃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吴侬软语,唱罢收弦,庆贵人略带羞涩,止不住地兴奋雀跃,玫嫔眼底也有一丝愉悦。
皇帝亦不觉赞叹,侧身向青樱道:“词应景,曲亦好,琵琶也相映成趣。这些也就罢了,只这曲子选的格外有心。”
青樱轻轻侧首,弘历伸出手,在袖底握一握她被夜风吹得微凉的手:“皇后好看元杂剧。奥敦周卿虽好,可朕心中,元曲万千,亦不及白朴一句‘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青樱含羞亦含笑,与他十指交握。可皇帝心里,这一曲《墙头马上》再好,也终归是旧事了。他可以记十年,记二十年,可二十年之后呢?不过是浮生一梦,岁月匆匆。
太后转首笑道:“皇帝是在与皇后品评么?如何?”
皇帝回神,举杯相敬,道:“皇额娘又为儿子准备了新人么?”
太后笑着摇首,招手唤荷花中二女走近:“皇帝看看,可是新人么?”她的目光在青樱面上逡巡而过,仿佛不经意一般,“宫中新人太多,只怕皇后要埋怨哀家不顾她这个皇后的辛劳了。”
青樱弯眉笑得得体:“皇额娘说笑了,多了新的妹妹,儿臣只会觉得又热闹了,怎么会嫌辛劳呢?况宫中的老人儿都熟悉皇上的脾气秉性,伺候起来比新人还妥当呢。”
太后不置可否地一笑,看着玫嫔与庆贵人走近。昭贵妃忍不住嘲笑一声旧瓶装新酒,舒妃给面子地抬举两句,皇帝却是在意料之外,颇为惊讶。
庆贵人入宫在乾隆四年,那还是璟兕出生那年的事了。青樱记得那时的陆缨络是个小家碧玉的女子,才十五岁,温顺木讷,不过一年便失了皇上的宠爱,又无子嗣,这几年越发连静嫔都不如了。
当夜,侍奉的不必说,自然成了庆贵人。此后,皇帝身边便是庆贵人与意欢陪着的时候多些。待得御驾离开杭州之时,皇帝已晋陆缨络为庆嫔,居延禧宫,颇加恩幸。
这一日午膳刚毕,皇帝由江宁一带的官员陪着赏玩了玄武湖与莫愁湖,便留了一众嫔妃在行宫中歇息。和文公主璟姝日前受了些风雨气,意欢成日家要陪着,青樱长日无聊,便哄睡了永璂,给璟兕布置了针凿与诗书的功课,方去行宫的西暖阁里看永璟。
“额娘怎么来了?”永璟似乎有些惊讶她的到来,屈膝下拜:“儿子给额娘请安。”
青樱回神和蔼一笑,倾身扶他起来,打量着道:“永璂好不容易睡了,额娘想着你素来不爱歇午觉,便过来看看你。你是长身子的时候了,每隔几日见你,额娘便觉得你高了些。这些日子你皇阿玛可问过你的课业?”
“昨日刚问过了。皇阿玛夸儿子聪慧灵透,博闻强记,只是于政务上不够用心。儿子还年轻,不到插手前朝政务的时候呢。”
青樱静静道:“你是嫡子,你皇阿玛自然重视你。既然他说你对政务不够用心,那你以后就多用些心。”
永璟听话地点点头,只是眼中并不十分在意青樱的弦外之音,“额娘教诲,儿子明白了。”
青樱微微一叹:“这也罢了。只你还觉得自己年轻,可你这年纪时,你皇阿玛已经娶了嫡福晋,大阿哥都出生了。”
永璟听出了她的意思,垂首微红了脸道:“这……这样的事,额娘做主就是了。额娘喜欢的,儿子也都喜欢。”
青樱轻轻一嗤:“额娘是要为你挑选,可最终做主的还应该是你,毕竟,那是要与你携手一生的人。你只说了,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永璟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低吟道:“儿子……喜欢沉静温婉的女子。”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是春白进门来屈膝道:“奴婢见过四阿哥。皇后娘娘,愉妃娘娘已经到了,正在东暖阁候着。”
青樱顿了顿,她看向永璟,“额娘知道了,你接着读书吧,不过还是要注意休息。”
“额娘辛苦,儿子恭送额娘。”
待青樱与海兰闲聊几句,海兰便也回自己殿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