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关闭得久了,有些微微地气闷。青樱伸手推开后窗,方从带来的红竹食盒里取出一碗莲子百合红豆羹来,柔婉笑道:“皇上忙于政事,又说了这么会子话,不如尝尝这一早冰着的甜羹。此刻凉凉的,正好喝呢。”
皇帝瞧了一眼,不觉笑着刮了刮青樱的脸颊道:“红豆生南国,最是相思物。皇后有心。”
青樱轻巧侧首一避,笑道:“百年和好,莲子通心,皇上怎的只看见红豆了?”
皇帝手中的汤匙一顿,面上有一丝恍惚,他舀了一口甜羹,闭目道:“是用莲花上的露水熬的羹汤,有清甜的气味。只是莲子之心,有时倒不如皇后对朕的相思之意来得真挚。”
这话,便是在影射太后了。想来方才太后来此,也是为着端淑长公主回京只是磋磨皇帝吧。虽没了达瓦齐求娶之事,可要迎回一个已经嫁出去的公主,谈何容易。
“皇上这话,臣妾可不敢当。”青樱替皇帝揉着肩膀,缓声道:“皇上对待阿哥公主们一向关爱有加,一片怜子爱子之心,岂是臣妾的微薄心意能相提并论的?选的不说,只看和敬公主,可是咱们大清头一位出嫁蒙古却留住京师的公主了。”
皇帝的脸色略略温润开来,“怎么提起璟瑟了?她倒是有些日子没进宫了,幸而额驸对她极好,也不委屈了。”他忽然长长一叹,“璟瑟已经是极美满了,想当年先帝病重,舍出了端淑远嫁。朕隐忍多年,如今终于能扬眉吐气,也难怪皇额娘要来求朕,接端淑回来。”
“母女连心,端淑长公主新寡,太后希望母女团聚也是人之常情。但前朝之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终究不似咱们后宫妇人,见识短浅。”青樱觑着皇帝被日光拂耀的清俊面庞,善解人意道:“臣妾愚钝,不懂准噶尔之事的盘根错节。臣妾只知道,若是没有这些琐事牵绊,皇上其实也是想接端淑长公主回京的。所以臣妾只觉得心疼,心疼皇上不由自主,身不由己。”
皇帝黯然一叹,揽过青樱的肩:“这后宫里,只有你不会关心端淑回不回来,你只会担心朕会不会因为端淑回不来而伤心难过。朕已经决定了,就派璟瑟的额驸去一趟准噶尔,迎端淑长公主回京奉养太后——朕已经想好,这是最后一次,大清的最后一次,再也不会有远嫁的公主了。如今准噶尔内乱,全靠大清平定,准噶尔不敢不同意。”
八月,皇帝携后妃回宫,下旨命辅国公色布腾巴勒珠尔赴准噶尔迎回端淑长公主,太后大喜,自此静守在慈宁宫内,半步都不出,只拈香礼佛,日夜为端淑长公主祝祷。宫中之事悉数在青樱手中,而嫔妃们亦朝夕殷勤请安,翊坤宫内时时笑语盈盈,衣香浮动。
回宫不久,皇帝便于柳荫深处偶遇了忻嫔,见她言语天真,喜欢得不得了。忻嫔本就年轻貌美,性子活泼烂漫,皇帝便三日里有两日都是歇在启祥宫的。更兼颖嫔娇俏可人,恪常在直爽洒脱。
九月,皇帝领了嫔妃们前往热河秋狩,青樱不愿去,便是颖嫔、忻嫔、恪常在这几个年轻得宠的妃嫔陪着去了。皇子之中,也有三阿哥永璋、四阿哥永璟、六阿哥永琪这几个,独独越过了五阿哥永珹。
皇帝去了避暑山庄,紫禁城也就少了许多宫规森严。青樱与意欢、海兰相伴,倒也清闲自在。素日里往来的,也就是昭贵妃,纯贵妃、静嫔了。
霜般的凉意伴着浅浅的金色轻烟,染黄了嫩绿的树叶,亦红透了枫树半边。御花园的清秋菊花随着秋虫唧唧渐次开放,金菊、白菊、红菊、紫菊锦绣盛开,晕染出一片胜于春色的旖旎。而其中开得最盛的两枝,便是盛宠不衰的忻嫔和怀有身孕的颖嫔。
青樱再次见到颖嫔时,已是九月十五回銮之后。颖嫔出身蒙古,通骑射,热河行宫木兰秋狝的飒飒英姿,衬着红妆女儿的袅娜情韵,刚柔并济,如何不动人情肠呢?而她一朝有孕,也是如意欢当年一般的小女儿家的腼腆温柔。
晨间请安,颖嫔被侍女扶着,见了青樱,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里徐徐恭敬拜倒:“皇后娘娘凤体安康,福绥绵长。”
青樱置身九莲凤尾宝座之上,笑盈盈地命容珮亲自扶她起来,道:“颖嫔有了喜事,不必这样多礼,快坐下。”她俯视众人,含笑道:“有你们几位年轻的妹妹们伺候皇上,本宫自然凤体安康,福绥绵长。”
十月初,端淑长公主回京,居住在慈宁宫。太后与女儿分离十八年,不觉在慈宁宫中抱头痛哭,以诉离情。皇帝允准长公主长住,只让太后答允少理后宫之事,方才成全了端淑长公主与太后的母女之情。如是,宫中也宁和不少,连着太后与青樱也和缓了许多。
偶然在慈宁宫中遇见,说起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往事,旧日种种恩怨仇隙,都付笑语一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