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过了这年八月秋狝结束,青樱随皇帝从木兰围场回来,凌云彻已经升了二等侍卫,而卫嬿婉夫妇二人在江与彬和惢心的帮助下置办了一处两进的小院子,日子过得还算红火。于是凌云彻便在不需轮值的日子里,陪伴妻子,用心经营自己的小家庭,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为了皇帝自己的闲情逸趣,皇帝携带太后与嫔妃们去了圆明园暂住。皇帝素性雅好园林景致,又依仗着天下太平,国富力强,这些年来在圆明园的修建中下了十乘十的人力、物力、财力,将江南秀丽景致与北地燕歌气息融于一体。
千言万语,架不过皇帝喜欢,一切纸醉金迷便都有了最名正言顺的理由。春风开紫殿,天乐下朱楼。莺歌闻太液,凤吹绕瀛洲。迟日明歌席,新花艳舞衣。烟花宜落日,丝管醉春风。比之宫内的拘束,在圆明园,便是这样随心如流水的日子。
皇帝喜欢湖上清风拂绕的惬意,照例是住在了九州清晏,青樱便住在东边离皇帝最邻近的天地一家春,紧依着武陵春色。颖嫔恩宠深厚,皇帝喜欢她在身边,便将西边的露香斋给了她住,昭贵妃恩宠不如以往,但也是皇帝跟前的人儿,住进了韶景轩。意欢与海兰则相伴住了天然图画的五福堂,庭前修篁万竿,与双桐相映,风枝露俏,绿满襟袖,倒也清静。
永璜,永璋与永璟已经出宫开府,稍微年长的阿哥里,五阿哥永珹为着生母嘉嫔早已失了皇帝瞩目,因而如今皇帝跟前,常常是永琪陪着的时候多些。五福堂清雅宜人,也是方便给他读书。璟兕和永璂姐弟俩则依旧随母居住,在天地一家春的泉石自娱下榻。
纯贵妃上了年纪,便择了最古朴有村野之趣的杏花春馆,带着儿女为乐。庆嫔和几位新入宫的常在分住在茹古涵今的茂育斋和竹香斋,茹古涵今四周嘉树丛卉,生香蓊葧,缭以曲垣,邃馆明窗,亦别别有一番情致。静嫔知道自己与永瑆都是不得青眼的人,便自请住着最远的武陵春色的绾春轩,与同样失宠的仪嫔和永璇的翠扶楼相近。太后喜好清静,长春仙馆屋宇深邃,重檐羊槛,逶迤相接,庭径有梧有石,最合她心意,其余嫔妃,便闲散在于其间,彼此倒也惬意。
这一日午后,青樱与海兰在西窗下闲谈,青樱轻声问:“颖嫔的家书已经送去半个月了,巴林王是怎么说的?时间不等人,准噶尔的事不能再耽搁了。”
海兰淡淡道:“已是递了折子上去。早年太后亲女端淑长公主下嫁准噶尔首领多尔札为妻,本是安稳之意,然多年来多尔札一直狂妄自傲,耽于酒色,又为防兵变再现,杀了幼弟策妄达什,十分不得人心。准噶尔内乱这段时日,巴图尔珲台吉的后人达瓦齐一直蠢蠢欲动。所幸巴林王禀报及时,朝野惊动,今晨我叔父悄悄传信进来,说是巴林部军队已经在伊犁附近截住了达瓦齐的大军,多尔扎亦率军前后夹击,眼下正鏖战于伊犁河谷,想来尚需时日。”
“这便好,有劳你了。”青樱长长一叹,眼底有淡淡的隐痛,“亏得你与颖嫔同为蒙军旗,她还肯信你一些,帮咱们这个忙。如今这些事皇帝根本不叫传进天地一家春,而九州清晏的消息又一直许进不许出,李玉也没法子递消息出来。我思来想去,只能靠出身巴林部的颖嫔了。”
海兰连连摆手:“姐姐与我之间,再要说这些就生分了。”她望着窗外艳艳风荷,莹莹睡莲,忽而一叹:“我总是不明白,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一壁为着姐姐再度大赦天下,减秋审、朝审缓决三次以上罪,一壁却处处提防着姐姐过问前朝之事——其实姐姐哪里就真的过问了,不过是这些日子听了太后娘娘几句牢骚,留心了些端淑长公主近况罢了。”
青樱摊手一笑,“咱们也不是第一日认识皇上了。皇上到底介怀着太后,我再怎么问心无愧,也奈何不得皇上疑心。”她正了正衣襟上和田白玉竹节领扣,太息道:“可话说回来,皇上的疑心终究也只是无端而来,乌拉那拉氏前朝无人,皇上也是知道的。只要端淑长公主平安归来……”
“姐姐,我不明白。”海兰打断她的话,疑惑道:“我一直想问姐姐,为何对端淑长公主之事如此关心?按理说太后对姐姐也不过是面上的情意,而端淑长公主本人,幼年时与姐姐也似有龃龉……”
青樱轻摇手中的素色纨扇:“那都是小孩子家的事了,我当初为着不嫁先帝三阿哥,确实得罪了端淑长公主。不过海兰,后宫中本就如此。
后宫在前朝的动荡里到了七月初,准噶尔的战事终于迎来了第一场胜利,达瓦齐军队节节败退,随之而来的,还有对太后而言的一桩喜事——端淑长公主的驸马,准噶尔台吉多尔扎亲征之时死于达瓦齐乱军之中。
大清嫁去蒙古的公主们,大多都是年轻夭亡,极少数生了儿女安享晚年,还少有如端淑长公主这般,年纪轻轻失了夫君又无儿女相伴的。若依着准噶尔的风俗,端淑长公主或是改嫁,或是守寡,可如今战事未结,准噶尔于内于外都需要大清的帮助扶持,太后便趁机想皇帝请求,迎端淑长公主回京居住。
一石惊起千层浪,不过如此。
芳碧丛是皇帝避暑理政之地。容珮扶着青樱缓缓进门时,李玉正领着小太监们剪去令人看了就厌烦的枯枝败叶,见了青樱,忙迎了上来,轻声道:“皇后娘娘怎么大日头底下的来了?”
彼时达瓦齐刚在兆惠将军的押解下进京待罪,准噶尔的新首领阿睦尔撒纳继位为准噶尔大汗。
“不过是出来走走,八月里了,这日头照得人身上也暖洋洋的。”青樱轻婉一笑,望着殿内道:“皇上还在议事么?”
李玉悄悄儿道:“太后娘娘和福珈姑姑半个时辰前走的,与皇上说话儿不大畅快,皇上正烦闷着,方才刚摔了茶杯。皇后娘娘心疼奴才,好好儿劝劝皇上就是了。”
寥寥数语,推门进去,秋日的阳光落在养心殿的澄金地砖上有明晃晃的光影,如置身于金灿浮波之内。皇帝颀长的背影背对着她,面对着一幅巨大的江山万里图,声音里有来不及掩盖的肃杀气息:“皇后,是你来了。”
青樱缓步走近,柔声道:“皇上耳聪目明。臣妾是想着皇上日理万机,怕是一时忘了,正二品闽浙总督那苏图之女戴佳氏原定了上个月进宫,只是皇上忙着前朝,一直拖到今日。眼看是要中秋了,臣妾想着今年宫里可多一个人陪伴皇上,共度佳节,也是极好的。”
皇帝微微一愣,似乎十分诧异,片刻方道:“皇后做主就是。那苏图也算是封疆大吏,还是镶黄旗人,他的伯父白海青原先出使准噶尔时坚贞不屈,极力护得大清的颜面。白海青的长子来文任镇江将军,次子佛伦任领侍卫内大臣,三子戴鹤由副都统征准噶尔,前番阵亡,朕刚赠了云骑尉祀昭忠祠。戴佳氏出身不凡,别委屈了她就是。”
“这是自然的。怎么说,也要是个一宫主位才配得起。”青樱婉声道,“启祥宫如今正空着,戴佳氏住进去正好。至于封个什么位份,还是要皇上做主。”
皇帝微一沉吟,道:“还是封个嫔位吧——戴佳氏初初入宫,位份不宜太高。再者,也要顾忌巴林部的颜面。封号为……忻,取欢欣喜悦之情,为六宫添一点儿喜气吧。”
青樱屈身万福,保持着皇后应有的气度,“不过两日,皇上也要回宫了。那臣妾这就安排下去,八月十一迎忻嫔入启祥宫。”
皇帝浅浅笑着,向外间道:“皇后如此安排甚好。李玉,你便去打点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