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阳光下的草地就如撒上了一层碎金,金黄和翠绿随风跃动。
晨风中,一只火红的风筝拖着两条细尾,在湛蓝的天空下起伏,半大的孩子们迎着风奔跑,目光追着天际越来越高的火鸟,笑闹着。
笑声传到了不远处的一方空地上,两名少年手持木剑对立,他们紧盯着对方手中的剑和握剑的手,一动不动。
风卷着欢快的笑声奔腾,却在这里止住了,空地静得出奇。
“不好,火鸟飞了!”
小孩的惊呼刺破了宁静。
青衣的少年眉梢动了动,他极快地瞟了远处一眼,心里一寒,瞬息收回了视线。
可是已经迟了,白衣的少年已然动了起来,木剑横空刺出,直指青衣少年的胸膛。两人之间只有一丈之远,一剑刺出,眨眼即至,青衣少年根本来不及提剑封挡,但少年却动了,以远超寻常小孩的速度向后疾退,退势竟与冲势相当,陡然间与刺来的木剑拉开了距离。
腾出的半点空隙,他抬手如风,木剑的残影在身前晃过,只听得“噼啪”一声脆响,两柄木剑撞在了一起。
白衣少年止住了进攻的步伐,虎口传来阵阵刺痛,木剑在他手中颤抖着,好似活了过来,要挣脱他的手掌,他狠狠地用力才将其再次握紧。
身前风势袭来,青衣少年却是反攻了上来,挥舞木剑的招式有些凌乱,但一招招都透着浑厚的力量,剑刃刮起劲风,更添几分威势。白衣少年只能苦苦支撑,找寻着对手暴露出的破绽。
细长的黑影翻转着飞起,划过一道弧线,落入草丛中。白衣少年瘫坐在地上,一柄削去了锋刃的木剑顿在了他的喉前。
“你输了,小项子。”青衣少年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神色。
“哼!”白衣少年恨恨站了起来,“你就凭着器身胜了我,若论剑术,我绝不会输你。刚才你分心之下,我本可一剑定胜负,奈何器身不及你……”
说到此处,白衣少年神情委顿了。
如今天下都是以自身为器,以灵气淬炼器身,使肉体达到更高的境界,但白衣少年的器身却远不及青衣少年,就算在比试之中占得先机,也被其反败为胜。
青衣少年扬起头,双手插着腰,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成王败寇,哪里这么多理由,今日砍柴的事就交给你了。”
“你……”白衣少年指着青衣少年,却是说不出话来,过了会儿才挤出几个字,“好,愿赌服输。”
“两个臭小子,又在这里舞刀弄剑,今日的功课做了没,抄写的书录抄了没,就知道在外面野!”不远处传来沉浑的男声。
“不好!”两个少年都变了脸色,拔腿就要逃。
“都给老子站住!”男子一声如同虎吼,镇住了两人。
“你们两个都回去给我抄书!”男子走上前来,在两个少年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随后向着远处木屋一指。
两人灰溜溜地往木屋去了。
男子鬓间已经生出了白发,脸上的皱纹在张弛间隐现,他回头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心中感慨,当年襁褓中的婴孩已长得这般大了,幼鸟羽翼丰满之后就会离巢,不知两人又何时会离去。
吴晋在青乌村已有十余年了,凭着广博的见识和不错的领导能力,深受村民的信赖,接过了村长的位置。十余年间,他也低调行事,渐渐融入了平凡的小村之中,远离了山外的世俗。朝廷的追查似乎已经停止了,十余年中一直太平无事,连吴晋也放下了戒心,静静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
日影爬上三竿,吴晋绕到了木屋之后,透过木窗静静观察着抄书的两人,青衣少年一手托着腮,一手挥动毛笔在纸上随意摆弄,白衣少年端正坐着,却也没有动笔,只是低着头凝神思索着什么。
吴晋无奈摇头,清嗓似的咳了两声。
咳嗽声惊起了两人,他们回头看去,脸色顿时变了变,只觉得头顶被一道寒风扫过。
男子回了木屋,目光落在青衣少年身上:“厉行舟,今早比剑的事,想来你就是罪魁祸首,空尘这样规矩的孩子也被你带坏了。”
“我……”
厉行舟正想辩解,却被吴晋截断:“不必说了,今日我和空尘砍柴的那份你也一并承担了,免得你还剩多余精力惹是生非。”
厉行舟垂着头,灰着脸,沮丧地向着屋外走去,还不忘在临走前冲着吴晋的背影做个鬼脸。
白衣少年看着厉行舟走远,有些想笑,但却忍住了,因为吴晋的目光随后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空尘,厉行舟这小子野,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吴晋语气加重了几分。
项空尘犹豫了一下,道:“我也想练剑。”
并无多少惊讶,吴晋只是低低叹息了一声,搬了一张凳子,在项空尘身前坐下,语气变得柔和了:“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和不擅长的,厉行舟在炼器一途有些天分,所以我任由他野;可是空尘,你的天分并不在此,我希望你能读书习字,或者另学一门手艺,以后也能凭此谋生、立业、成家。”
吴晋也教过两人炼器,虽然功法不精,但也是凭着自己生平经验所总结的,为的是两人拥有自保的能力。自己一天天老去,身手大不如前,若是再有妖兽袭村,恐怕也力不从心了,到时只希望两人能自保便够了。
初学之时,厉行舟便展现出了难得的天分,而项空尘却迟迟没有进展,这种情况吴晋听说过,那是无器之人,没有炼器的天分,他一时心软,却也没将话说绝,只是循循诱导项空尘读书练字,转移他的注意。
“我就要练剑。”项空尘稚嫩的脸庞透出倔强。
“你!”吴晋低喝了一声,大手举过了肩,项空尘微微缩了缩身子,却不改变自己的念头。他很少被吴晋打,听被吴晋打得最多的厉行舟说,那双大手长满了老茧,又厚又硬,打在屁股上就像一块铁板,疼得厉害。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吴晋放下了手,袖袍一振,转身走了出去,待他转过门角,才听见声音传来:“罢了,你们俩爱怎样怎样,我随你们的愿。”
月色晦暗,星辰稀疏,两个少年躺在软和的草坡上,望着夜空出神。
厉行舟先开了口:“听说明天城里会举行十年一度的‘七星遗子’的仪式,不如我们也去瞅瞅,若是在选拔测试中被选中,就能成为大唐国师的弟子。”
大唐国每十年会举行一次“七星遗子”的选拔仪式,在各大城镇中举行,只要年满十周岁的孩童都可以参加。据仪式神官所言,七星遗子,正是北辰七星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意志下凡的遗选之人,若是通过考验,则具备融通星辰秘语的资质,可拜入国师门下,为国之重用。
七星遗子的选拔本就是万里挑一,厉行舟也没抱什么希望,他是想趁此机会,少干一天农务,去城中逛逛。
“你可以去试试,我就算了,我还是留在村里帮吴伯吧,还有好些活儿没干呢?”项空尘语气里含有几分失落与无奈。
厉行舟一下子坐了起来,正色道:“别呀,这个选拔又不是只是对器量的测试,听说每一个人的器都会有所不同,每个人擅长的也不一样,没准你正好擅长占卜观星预测呢!”
“这样,明天我们去向老头子请个假,去城里玩一圈。好久没去玩了呀……”说到此处,厉行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城里的桂花糕和玉米饼馋得他直流口水。
项空尘望着厉行舟那心驰神往的表情,沉默了下来。
“对了,你还没进过城吧,这次我就带你好好看看,吃遍城中美食,看尽城中稀奇。”
项空尘犹豫着,但最终好奇心胜过了一切,他点了点头:“好吧,明天去向吴伯说一声,不管能不能选上,看看热闹也好。”
“好!”厉行舟兴奋着跳了起来,“我给你说,城中好吃的,好玩的,多得不得了,比村里有趣多了,比如什么斗蛐蛐,摇盅下注,茶馆说书……”
项空尘静静听着厉行舟的描述,心跳动得越来越快,抬头望向远处,那里是无垠的天空。
翌日清晨,项空尘发起了高烧。
“你不用管我,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今天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假期和测试吗,去看看吧,回来的时候,把你看到的都讲给我听就行了。”项空尘忍受着高烧的痛苦,勉力拉动嘴角,轻声说着。
“可是,你的身体这么热……”厉行舟担心道。
“臭小子,放心吧,我来照顾空尘。”吴晋将刚接的水端来,拧干浸在水中的白帕,叠好盖在了项空尘额头上。
“可是……”厉行舟仍有些犹豫。
“别可是了,你在这也只会添乱。这小子现在需要安静,你不在就是最安静的时候。”吴晋推着厉行舟出了门,“对了,记得带点小吃回来呀,别只顾着自己享福啊!”
“我给小项子带,也不会给你带!”说罢,厉行舟脚底抹油,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小子,跟他爹一个秉性!”吴晋没好气地骂道,转而他又回到屋中,见项空尘脸色微微苍白,叹道,“你小子也真是的,怎么每次要下山就会发烧呀?昨天还好端端的,今日就浑身发烫,该不会是得了‘下山就发烧’的怪病了吧。”
吴晋这番话倒把项空尘逗乐了,发烧带来的痛苦似乎也减轻了几分。
他淡淡笑了笑,侧过脑袋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照了进来,如洗的天穹飞过了几只黄莺,他忽然觉得心中空空的,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外边似乎耸立着一堵无形的高墙,直入云天,仿佛一辈子都将自己困在这片狭小的天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