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战国时期,刺客荆轲的一首《易水歌》,成为千古绝唱。
眼前这条河,不是易水,而是洛水。
众好汉为了给先寨主报仇,不远千里奔袭洛阳来打冯庄。不想在魏擒熊的安排下,庄子守得像铁桶一般,天上飞沙走石、地上铺满铁蒺藜,喽啰伤亡不少,各位头领也吓破了胆。
逃至洛河以南,众好汉才勉强舒了一口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兄弟千里奔袭,贼人却以逸待劳,只怕我们枉自送了性命,也报不了仇。”陈打虎已经率先说起了泄气的话,“不如留得这三尺微命,待一个时机,再来一举灭了仇人。”
“送了性命、送了性命、送了性命……”这句话一直在宋如岳嘴里叨念着,他说道:“倘若就舍了个人性命,却能给大哥报仇,又有何不可?”
殷大说:“要舍掉谁的性命呢?何况,那魏擒熊手段高强,谁又是他对手呢?怎么报得了仇啊?”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表示质疑。
“弟兄们先不要妄自猜测了,听如岳兄弟说说他的计谋。”朱屠一句话,让众人安静了下来。
于是,宋如岳当众说道:“先寨主的功夫在江湖中也是小有名气,他的暗器也是独步武林,倘若单打独斗,恐怕魏擒熊不一定是对手。可是,他为什么会这么不声不响的死在了贼人手里?”
“既然我们与贼人正面交锋讨不到半点儿好处,我们何不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朱屠道:“难道你是说……”
宋如岳道:“对,老虎也会打盹儿,我就不信贼人没有放下戒备的时候。不如,我们大军先行撤去,遣一人为使,获得贼人的信任,乘其不备,杀之。不知众位兄弟意下如何?”
陈打虎道:“此计虽妙,可是,众兄弟中谁可做这个刺客呢?”
众好汉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平日里都是视死如归的好汉,可今天谁都不愿做这个有去无回的荆轲。
一阵短暂的沉默。
“侯大哥、陈大哥对我有知遇之恩,魏擒熊也只有我见过,这事情……还得我去。”宋如岳自告奋勇道。
宋烈暗暗吃了一惊。还不及回过神来,就听到陈打虎拍掌叫好,道:“好!难得宋如岳兄弟如此义气深重,我等实是佩服!”
“这……”,朱屠似乎看出什么不妥。
还不等朱屠再说什么,陈打虎抢过话头,道:“这什么这?谁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妥,谁就去做这个光荣艰巨的任务!”然后,又用关切的语气对宋如岳道:“兄弟,此去一定要小心啊,能够功成身退最好;倘若刺杀不成,就回寨里,我们再从长计议。”
只见宋如岳感动得似乎要落下泪来,抱拳答应。
夜深了,众头领跟喽啰们都已在洛河边睡了。
帐外,只有两人未眠。
宋烈道:“哥哥,古往今来,凡为刺客者,多有去无回。即便功成,也多是身死取义,很难全身而退。你……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凶多吉少的荆轲呢?”
宋如岳道:“兄弟,你不是说了嘛?身死取义,愚兄不过也是为了一个‘义’字。荆轲,不也是被千古传诵嘛?”
宋烈道:“荆轲乃是为了国家刺秦,公也;而兄长是为报寨主之仇,私也。千古传诵,怎么能与荆轲相提并论呢?”
宋如岳见宋烈一再劝阻,显然有些不耐烦,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好说道:“愚兄自知不能能与荆轲相比,但我生来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大义重于生死。古人说‘舍生取义’,我一样做得到。”
宋烈道:“舍生取义,别说兄长,小弟也可做得到。只是,这事情,值不值得为之舍弃了生命呀?我看,那陈打虎头领分明就是被魏擒熊吓破了胆,所以才叫哥哥你孤身犯险……那朱屠,也是对你有戒心……”
“不要再说了,兄弟!”宋如岳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怎么做自有他们的道理,我只知道就让我一人深入虎穴,总强于让山寨众兄弟都送了性命!”
宋烈知道他是心意已决,此刻才知道此人倔强可能更甚于自己。再劝说已是没用,他就说道:“既然哥哥执意要做荆轲,不妨让兄弟就做秦舞阳,以襄助哥哥成事。”
宋如岳欣慰的一笑,摇头道:“兄弟的心意愚兄心领了。只是刺魏这事凶险异常,眼下你已经是山寨头领,有什么不测,也是山寨损失,你就随他们回山罢。”
宋烈再三请求,宋如岳只是不肯,竟而以死相谢绝,宋烈只得作罢。
宋烈随陈打虎等一众头领及喽啰回山寨,一路无话。
到得寨里,寝食不安,每天只是关注山下打探消息的喽啰汇报的情况。
在寨中三五天,宋烈只是感到心中不安。终于下定决心,偷偷下了山去,去洛阳城中寻找宋如岳,看能否暗中相助。
宋烈展开神行术,半日便到了牡丹城。只是在城中三五日,却打探不到半点宋如岳与魏擒熊的消息。
此时又不想再折回山寨,于是乎他想起了洛阳城郊的那几间茅屋。不暇细思,展开神行术,不消得片刻功夫就到了。
只见那几间茅屋还在,只是多了几间,庭院也大了不少,因为篱笆内种满了麦子与蔬菜。正是春深时分,麦子正在长节,一片黄黄的油菜花开得正好。只是篱上不是蔷薇花,而是爬满了各种豆类的藤蔓,像是芸豆,扁豆,豇豆......
宋烈此时心里只道是灵姑与小青二人把这几间乡间茅舍经营得越来越好了。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突然一个畦间除草的汉子打断了宋烈的思绪,他定睛一看,那人却不是焦绾。而后,一个男娃和一个女娃从茅屋中蹦蹦跳跳跑了出来,来到那汉子的身边,拉扯着他回屋吃饭。
也许是那汉子力尽不知热,只想再多干一点儿,把田间杂活早一点干完,并没有停下手头的活跟那俩孩子回屋。而那俩孩子呢,也在菜地里追逐起了蝴蝶,忘了回去。
看到眼前的景象,宋烈怀疑自己走错了路,这里不是灵姑家;亦或是这三四年来小青与灵姑早已搬离了此处。
正在这时,茅屋的门前出来一个妇人,大喊着让那个汉子和俩孩子回屋吃饭。
听到这喊声,宋烈又似曾相识,这喊声他不会记错的,那是灵姑的声音啊。可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个汉子和俩孩子是谁?小青去了哪里呢?
这时,灵姑发现了站在篱外的宋烈,她走上前去与之相认,并邀他去屋里吃饭。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席间,灵姑与宋烈各自叙说了别来之事。
原来,田间那劳作的汉子是灵姑的男人,那俩孩子正是灵姑与那男人的一儿一女。想想,三四年前的时候,灵姑还是一个不愿就此嫁人的大龄姑娘,没想到而今已是有夫有子的妇人了。真可谓没有什么是不变的,不停的改变才是永恒。
宋烈看着那汉子有乡下人的质朴与坦诚,那一对儿女伶俐可爱,不得不为灵姑感到欣喜。
问答乃未已,驱儿罗酒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灵姑的农家餐食自是让宋烈大快朵颐,然宋烈心中最牵挂的事情却一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灵姑似是看出来了宋烈的心事,于是说道:“烈兄弟来到寒舍,更是想见小青妹妹吧。”
宋烈不语,便是默认了。
灵姑继续说道:“小青她......她现在在城中、城中冯府。”
宋烈一听到城中冯府,想起了当年自己与焦绾是在冯府中做工,又想到金领山上的大头领也是在冯府中遭到了暗算以至丧命,白斑鼠此刻正在冯府中......现在一想冯府这个地方,真个龙潭虎穴似的是非之地,想到小青在此处,立马有些不淡定。
灵姑看到宋烈已是不沉着,忙说道:“烈兄弟不要急,小青在冯府中已然不是一日两日了......”
宋烈更是着急,充满杀气地说了一声:“什么?”
灵姑的俩孩子吓得钻进了父亲的怀里,灵姑让那男人把俩孩子抱出了这间屋子。
这时,灵姑才像是少了一些顾忌的慢慢道来:
原来,自打宋烈去后,到了第二年小青的母亲便病情更加沉重了起来,不久也就离开了人世。悲伤之余,小青仍是与灵姑天天劳作于山野田间,因为她心中还有一件事未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天,在冯府做工的焦绾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偷偷告诉了小青。
又没几天,小青就给灵姑留书信一封,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信中只是感谢灵姑一直以来的照顾,青霜剑的事也是因自己而起,她只是不忍灵姑跟她一起受苦,她现在已经有了办法去赎回宝剑,让灵姑放心。
小青没有告诉灵姑她的行踪。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灵姑进城去贩卖她的乡货,不想回家的路上已是天黑,恰巧有一个汉子赶着骡车也是出城,顺路搭载了灵姑一程。原来那个汉子是往冯府送粮食和蔬菜的,聊着聊着突然聊到前不久冯家的公子冯通新娶了二房太太,那几日他一人天天进城往冯府送食材,也是忙的不亦乐乎。
冯府的公子娶二房太太原本是与外人无关的事。灵姑不知为何却一再问那汉子,冯公子娶得是哪家姑娘、芳龄几何、哪里人士等等。
那汉子也并未见过新夫人,只是把听说来的一一跟灵姑道来:那姑娘原本是城中小吏的女儿,因其父亲去世后离开了洛阳城,不知为何前不久她家的佣人又把她带回了城中冯府。
灵姑听他所说的,那冯公子的二夫人像极了小青,决心要探个究竟。于是与那汉子约好了下次进城去冯府送货,她愿意扮作那汉子的妻子同去。
后来,灵姑大着胆子闯入了冯公子的院中,果然发现了新夫人就是小青。事已如此,她就是想把小青带走也是无法,一来小青做此决定前必然是心意已决;二来从戒备森严的冯府带走新夫人那可绝非易事。
小青跟灵姑说了事情的始末。原来焦绾在冯府做工,一日被冯家公子冯通叫到堂下,原来是冯通要纳二房太太,听说他家小姐甚是有才有貌,想让焦绾带个信给小青。焦绾正在纳闷儿,冯通怎么知道会他家的小姐的,结果一出门就见到了几个似曾相识、让他又恨又怕的面孔。原来正是刀疤他们几个,他们也来冯府做事了。
刀疤把焦绾摁在墙角,又是一顿恐吓,意思是一定要把小姐说服嫁到冯府。焦绾心想,自己被刀疤他们欺负算不了什么。再想想小姐,冯通怎么说也是个公子,看着也像个斯文的读书人,再说冯家有钱有势,虽是做了二房,也总比被刀疤这样的人欺负了好。
焦绾知道小姐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倔脾气,想了一大通话把她说服。不想他刚把事情说完,小青却淡然的答应了。这事情做得如此顺畅,让焦绾感觉不真实。
然而,焦绾却不知道,小青心里只想有朝一日自己能把那把青霜剑亲手叫到那江南少年的手中。她早已把自己置之度外。
后来,灵姑多次随那汉子进冯府顺便看望小青,两人也渐生情愫,那汉子也就成了灵姑现在的男人。至于小青,那冯通对她也甚是宠爱有加,故灵姑也稍稍放下了心。
宋烈听灵姑说完,虽觉得小青在冯府受宠、该不至于受委屈,心里却直泛苦水。想来最让自己难受的倒不是因为小青为了自己的青霜剑而去冯府给人做妾,最难受的是小青已经委身做了他人妇。虽说冯府现在在他心中无异于龙潭虎穴,但是他仍希望那位冯通冯公子是位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公子,并且深爱着小青;但是他又希望那位冯公子处处不如自己,并且对待小青的感情不如自己深厚。但是随即自己又纳闷儿,自己对待小青是什么感情呢:是友情?还是爱情?
想到此处,他拼命地让自己的思绪停止,他不该有这种想法的。但是无论如何,他现在只想去见小青一面。
冯府,一个角落里。
展开轻身功夫潜入冯府的宋烈被宋如岳发现了,宋烈也没想到此时他们能不期而遇。
“兄弟,只身闯虎穴,你不知道危险吗?”宋如岳说道。
宋烈道:“我这不是没有被发觉吗?”
宋如岳道:“你倒是只有我发现了你吗?错了!白斑鼠早就发现你了,只是他让我来抓你!”
宋烈愧道:“如此说来......”
宋如岳道:“我知道兄弟你是放心不下我,但是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嘛,我现在已经取得了白斑鼠的信任,目前一切都很顺利,只待时机成熟,我就来个图穷匕首见。”
宋烈道:“这么说,我更得留下来帮助哥哥。”
宋如岳拒绝道:“此时不必行军打仗,并不是多多益善。白斑鼠是个多疑的人,倘若发现你我是旧相识,反而更容易把我也暴露了。现在一切都在我得计划之中,白斑鼠问起,我就说不速之客溜掉了。你......快走吧。”
宋烈道:“既如此,我不该多在此处停留,只是......我想见见冯通的新夫人......万望哥哥把我引到她的房中。”
宋如岳吃了一惊,道:“什......么?”
宋烈便简要的向宋如岳述说了与小青的故事。
宋如岳说道:“好罢,既如此我就引你前去。只是,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可多逗留。”
宋烈点点头。
冯府后院,古木参天,清净的吓人。
两个大树后面藏着个阁子,只见阁子的匾额上大书“孤山别居”四字。
宋如岳把宋烈引到此处,说冯公子新夫人就在此阁子中,再次嘱托他不可久留,就离开了。
倘若不是宋如岳引到此处,宋烈怎么也不会想到小青会在这里,因为如此清幽的地方,他感受不到一点人的气息。
展开轻身功夫,在檐上扣窗几声,果然窗户开了。
那娇小的身躯,那坚韧的目光,如此熟悉、亲切,宋烈差点忘乎所以地抱住她。
而小青见到他先是惊讶,但随即转为平静,让他进屋。
只见房中别无长物,有得只是满墙画像,有的千娇百媚,有的
靡颜腻理,有的宛转蛾眉,有的梨花带雨,有的清秀高雅,有的绰约多姿......
一张张画得都是冯小青!
还不等宋烈问起房中的画像,小青好像知道宋烈要问什么,就说起了入冯府之后的事情。
那冯通公子虽是纨绔,但也算是知书达礼,对小青也甚是宠爱。尤其是初入冯府,那冯公子日夜不离,对小青的要求也是有求必应。就这样,小青说动冯公子去当铺赎回了宋烈的青霜剑。
可是好景不长,冯通的正房夫人起了嫉妒之心,对冯老爷和老夫人说公子整天沉迷于小青不见得是好事,就这样,小青被移至府中后院。在这里,别说是人,就是只飞虫也是少见,整日介形影相吊。
百无聊赖之际,小青想到自己悲惨的身世,又想起自己正处青春年华却在此处境之中,不得不为自己感到悲伤。除了做一些感伤自己的诗词,就是把自己的愁容画出来,这倒成了另一种凄美。
说罢,去她作画用的颜料和宣纸底下抱出了那把青霜剑,那剑,已然寒气逼人!
原来因为青霜剑的事情,惊动了金领山和白斑鼠等一众江湖人,才引出了这一桩桩江湖血案。可是,谁也想不到,真正的宝剑却藏在一个被冷落了的弱女子的闺房中。
宋烈从小青的怀中接过宝剑。对,不错的,这是自己的青霜剑,是伯父留给自己的青霜剑!
他曾用这把剑为眼前这个弱女子救急,现而今这个弱女子又用比自己性命更珍贵的贞洁和青春换了回来。
面对眼前的这个弱女子,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一手抱着她,一手握着剑,眼中噙着泪说道:“小青,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