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三皮一行收拾妥当,早已日上三竿,大家思乡心切,归心似箭,行动起来很是迅速。按理来说,王三皮心心念念的人终于找到了,应该高兴才是,但是王三皮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让金福和账房先生是觉得有些异样,但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可能最近奔波劳累所致。是啊,他人即地狱,此刻谁又明白王三皮心里的惆怅呢?惆怅啊惆怅,王三皮食欲大减,连最爱吃日本鳗鱼饭都吃不下去,确切的说是吃不下去第二碗了。
现在赵佳蔓是找到了,可是只顾着欢喜相逢,不停地诉说离别之情了,但忘了想想该怎么安顿她呢?王三皮自己都是寄人篱下,家有悍妇,不得安生,现在带着赵佳蔓回沈家,那不天翻地覆才怪呢。可是,在穿越后的世界里,自己又是赵佳蔓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又怎么忍心把她一个女流之辈丢在这武士横行的异国他乡里呢?
在王三皮之前的世界里,他从来都是率性而为,快意人生的一个人。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是很潇洒,但,一直以来在这个世界活的会很艰辛,因为世界的丛林规则不是这样的,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很多机会让你可以我行我素,也不是很多人错了还可以重来。王三皮多年挣扎在底层或多或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别看他整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每每中夜静坐,孤枕难眠时,王三皮何尝不是悔不该当初,极其痛恨过去每个犯浑的时候呢?可是世上有后悔药吗?以前没有,现在有,现在上苍给了他二次生命,给了他一种可能,那么现在的他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该如何取舍呢?他自己在问自己。纠结的王三皮眉头紧锁,看起来十分可怜。
思前想后,王三皮终于想明白,人其实本身就是生活在现在和过去的交替之中,所以出现在生命中的每个人到底谁先谁后,根本没有分别,喜欢一个人,其实是未来的事,既然知道未来会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不趁着当下好好珍惜眼前人呢?最终,王三皮还是坚决的要去做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王三皮,不能快意人生,活下去有什么意思!对!拿定主意后的王三皮语气坚定的告诉大家,自己要带一个人回北京。金福本想说些什么,但他从王三皮身上看到了不同于往日的光芒,于是金福也做好了觉悟,无论主人做什么决定,都坚决支持。账房先生本来就是打工的,主人家做任何决定,自己外人一个不好多说什么,古今同理,搞财务工作的人必修基本课之一就是谨言慎行,大家都懂。于是大家愉快的决定一起去迎接赵佳蔓。
花开两端,各表一枝。赵佳蔓这边呢,给酒肆的工作交接安排妥当以后,剩下的就是跟老夫妇二人怎么交代了,这也是最难的事情。赵佳蔓是一个现代职业女强人,商场里摸爬滚打多年,习惯了为不达目的不择手段,习惯了逞强好胜,但这也是为了生存迫不得已而为之,丛林法则就是这样,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想活下去就必须与世沉浮,积极应对每个挑战。但长久以来,赵佳蔓活得很累很累,自然也想有个情感上的依靠。赵佳蔓明白自己现在什么都有,什么都可以买到,又何必再去自寻烦恼,找个人来约束自己呢?经历了混蛋前夫后,赵佳蔓算是见识了人性的恶能到什么程度,自打和前夫离婚后,伤痕累累的赵佳蔓对男人基本上敬而远之,更不说什么更深层次的交往关系了。但是自从王三皮闯进她的视野后,一切都不一样了。王三皮天生混不吝一个,喜欢无拘无束,心地善良,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死板的人,总之,王三皮让赵佳蔓的内心起了波澜,那一圈一圈的涟漪里,渐渐都有了王三皮的影子。从这次旅游的遭遇,再到这个世界经历的种种,细心的赵佳蔓觉得王三皮还不是那么喜欢自己,赵佳蔓是个高傲的人,深刻明白感情的事情绝对不想勉强自己和别人,所以她一直暗藏着自己的心思。自从那日不小心穿越后,本以为今生彻底无缘了,就断了念想,哪知又意外相逢,心想,这就是天意,可很快又像个诗人一样陷入冥思苦想,就这样左想右想又理不出什么思绪。在内心深处她明白,王三皮绝不是那种因为自己是领导,而且离婚了就戴有色眼镜的人,也许每个人心里的步伐是不一样的吧。他心里也许有我,我知道,赵佳蔓这样安慰自己。
赵佳蔓现在的烦恼倒不是什么儿女情长,而是两位老人。风俗虽异,但情同此理,两位老人待自己如亲女儿,这份情谊深深的感动着赵佳蔓,每当看到他们二老就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现在天各一方,不知道父母该急成什么样了。当初回家无望的赵佳蔓已经打算给两位老人养老送终,现在又必须要离开,换做谁也会肝肠寸断。想到动情处,眼泪渐渐打湿了眼眶,世间最坚强的一颗心此时被亲人的温情给变柔软了。
正当此时,王三皮一干人等迈进了酒肆堂口。刚进门就看到赵佳蔓在独坐垂泪,心里一慌,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上前想探个究竟。越是着急越是问不出什么,聪明如王三皮也有他的短板——他拿哭泣的女人最没办法。他只好一把抱住她,让她尽情哭一场。多年以后,已是情场老司机的才明白,其实在有人哭泣的时候,往往一个拥抱是不够的,要十个,二十个。才不是哈,直接简单有效的方式就是直面问题,并尽全力解决。
金福几乎是用惊掉下巴的表情看着自己跟随多年的主人这么奔放,似乎在金阁寺回来以后主人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不再郁郁寡欢,而是生龙活虎,今天这毫不顾忌礼数的行为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在看到赵佳蔓以后也就释然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下大明世俗之风逐渐兴起,这些男女之事也见怪不怪了。账房先生也很是识趣当做没看见。
王三皮从赵佳蔓断断续续的叙述里逐渐得知她的担忧,便笑着低声宽慰道:“想不到曾经杀伐果断的你,也变得这样儿女情长,不过也好,无论怎样的你,我都喜欢。放心,老人家这边我们会安顿好,而且今后我们会在这里建个商馆,来这里的时间会更多。”
听到这里,赵佳蔓马上转忧为喜,刚才还愁云密布的脸上,转眼间也烟消云散了。于是王三皮让众人等候,自己和赵佳蔓一起去跟老人道别。两位老人都是难舍难分,王三皮使尽九牛二虎之力,连哄带骗,又是拜干爹干娘,又是送钱送物,并约定很快回来,哄的老人喜笑颜开。好不容易等赵佳蔓收拾妥当再与老人依依惜别,王三皮有些不耐烦但又不好发作,只好任由她去。为了节约时间,王三皮不得不多雇些脚夫,押送着在京都买来的漆器、屏风、扇子、硫磺、玛瑙、武士刀等日本风物,队伍规模不小,很是惹眼。经过快马加鞭,当夜大家在界港装货完毕后休息。
界港是日本自古以来就闻名的港口城市,地理位置优越,是南来北往的商贾必经之地,也是当时日本较发达的城市之一。等德川幕府统一全国后,在界港的政策宽松,更是得到充分发展,使得百业兴旺,人民安居乐业,热闹非凡。王三皮是个闲不下来的人,等一众人安顿好,就迫不及待的拉着赵佳蔓出去闲逛。
“人世真是奇妙啊!不久之前我们还在现代的大阪,现在竟然到了几百年前的世界,你说是不是无比奇妙?”王三皮无不惬意的对赵佳蔓说。
“奇妙你妹啊!还不快想办法早点回去?这一路上看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王三皮!”赵佳蔓着急眼了。
“别急嘛,你看我们现在不是还没找到办法吗?着急能解决问题吗?还不如安心来就当这次是趟特殊旅程,边走边欣赏,再慢慢寻找回去的机会,你看可好?”王三皮安抚到。
“快来,看那里好热闹,我们快去看看。”说罢,不由得赵佳蔓答应与否便拉着她走过去。果然很快繁华热闹的夜市让赵佳蔓流连忘返。
就在这时,一队全副武装的武士拨开人群,朝着王三皮所在直奔而来,王三皮拉着赵佳蔓下意识的往旁边一站。可是武士头领却经盯着他,看样子是为他而来。王三皮暗暗叫苦,难道那对老人家反悔了,报官说我拐卖人口?武士头领走到王三皮面前,用粗犷的音调客气地说到:“请问阁下是南弘瑜先生吗?我家主人请你过府一叙,请先生务必赏脸。”说罢侧身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语气里分明透露着不容拒绝的威严。这哪里是请嘛,吓得王三皮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正要开口时,赵佳蔓开口了。
“你们这哪里是请客!我们可没空陪你们玩,你们一边凉快去吧!走,我们回去。”赵佳蔓说完便转身作势要走。她是个现代女性,还可能不知道,在这个时期,任何有冒犯武士的行为,武士都是可能抽刀直接砍倒以泄愤的,王三皮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不等武士发作,于是赶紧赔笑道,“军爷请勿见怪,她是乡下人,不懂规矩,我们这就跟你去。”
于是王三皮拽着不情愿的赵佳蔓,一路不慌不忙地跟着这队武士后面。穿过人群走过繁华的街道,武士停在了一家欧式风格的馆驿前,门口有个小童早已恭候多时,武士给小童简单介绍两句后,便领着两人走到内厅。只见馆内装饰华丽异常,天鹅绒窗帘、波斯地毯、风琴、座椅、风琴、地球仪、金屏风等欧式家具一应俱全,完全一个异国小型博览馆,就连见多识广的王三皮也啧啧称奇,眼花缭乱。
不一会儿,小童把二人引到一个具有日式风格的茶室面前,说主人马上就到,便毕恭毕敬地退下了。这个茶室装饰十分简单,除了一福古朴的山水画,便是一个简单的插着一朵花的素色花瓶,茶瓮,茶碗一应俱全,除此以外别无他物。王三皮也是乖巧,进入茶室后,想着也该入乡随俗,便盘腿而坐,赵佳蔓也依样画葫芦,只是坐姿不常用,显得不伦不类,两人相视一笑,相互打趣彼此的坐姿。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王三皮等待的神秘人物出现了。先是一阵人语喧哗,王三皮急忙探头望去,只见神秘人物身着西欧服饰,却梳着日本发髻,因为个子不高,加上天鹅绒披风就显得更加矮小,十足像个欧洲马戏团常见的小丑,赵佳蔓都差点笑出声来。慢慢踱步到王三皮面前,十分谦和地道了一声:“南弘瑜先生久违了。”王三皮定睛一看,原来不是别人,面前的此人正是那天见过的德川家光。德川家光其貌不扬,说话还有些结巴,但是大人物的气魄非比寻常。王三皮赶紧起身打了个千,说到:“久闻将军阁下大名,今日二次得见,实属三生有幸,前日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将军大人海涵。”“哪里哪里,不知者无罪。再说那天也是我给你们添了麻烦,见笑见笑了哈哈哈。”说完,大家便分宾主坐下,由德川家光亲自烹茶给两人。茶道之风自从在战国时代兴起之后,便在武士和贵族阶层之间兴起,后来商业文化兴起,全日本上下争相效仿,在烦扰世俗之外,有个地方能让自己放松身心,体验雅静寂寥之心,也是一种难得的放松。于是在这个轻松氛围之下,饮着茶汤,大家也少了拘束,多了份淡然从容,相谈甚欢。
大家从谈话中得知,德川家光虽是身系天下安危的大人物,但因为早年的经历,十分勤于政事,关心民间疾苦,经常微服出巡,那天撇开护卫去酒馆喝酒才有了那一幕闹剧发生。第二天又马不停蹄,德川家光就起身来了界市处理事务。本以为见不到王三皮了,不知王三皮凑巧也来到了这里,于是赶紧找来相见。德川家光对大明十分感兴趣,言谈间经常流露出对汉文化的钦慕之情,王三皮鉴于之前的万历朝鲜之役,也是心存防范,说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见闻,王三皮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市民,但是大是大非面前绝不含糊。德川家光见也问不到什么,便转而谈论起汉文化和王三皮的生意,以及调侃王三皮和赵佳蔓的关系。德川家光言谈举止间,尽显才华横溢,王三皮也是搜肠刮肚,应对自如。王三皮打心底钦佩这样一个成长于深宫别苑的大人物。彼此了解的越多,两人越有相见恨晚之意,愉快的决定结为异性兄弟。一直以来,王三皮与人凭性情与人结交,有意为了攀龙附凤而接近他人反而为他所不齿。与其说他靠三寸不烂之舌赢得对方好感,还不如说,两个人身上都有着惺惺相惜的情怀,凭真性情相交,不管地位和财富的差异,这样的友情在现在是越来越少见了,物欲横流的当下,还是多些真诚,少些套路吧。在异国他乡,王三皮感受到了古人的真诚和收获了可贵的友情。就这样,大家谈天说地到很晚,本来德川家光想让王三皮多留宿几天,但王三皮以行程紧迫为由婉拒了德川家光的好意,于是二人约定来年再聚。
第二天,因为有了德川家光的关照,王三皮一行得以乘船经过重重关卡经过濑户内海,很是顺利的到达了长崎。在长崎修整一晚后,次日换乘航海大船,向着日思夜想的祖国----大明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