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客栈的时候,已是黄昏后,残阳照耀分外妖娆,一身男装打扮的钟艾仔细的望着身边的人,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天赐恩宠。
突而有些难过,因为,再怎么样,也逃不了该要面对的命运。
离殇和小步虽是住的和丰客栈,却是和丰客栈完全独立的庭院,不受打扰的,哪知,还没进门,就被重重官兵围住了。
小步傻傻的站在门口,手扯了扯离殇的袖子,低声对离殇说道,“少爷,你又做坏事了?”
离殇眼神闪烁,绝色的容颜有一丝嘲讽,却很快淡了下去,脸上有夸大的惆怅,声音清雅,“像你少爷我这样的好孩子会干这些缺德事么?”
小步眼神斜睨,一脸的‘你干过而且还干过不少的’表情,让离殇很是心痛,愣是赏了小步一个狠狠的爆栗,钟艾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原本紧张的气氛消去不少。
一个中年模样,一脸正气的侍卫打扮的人,上前几步,向他们鞠了一躬,倒也不是个仗势欺人的角色,“我等奉命搜寻圣上钦定给五皇子的清泉夫人钟家六小姐钟艾,已赴皇令,还望诸位成全。”
钟艾的头低低的,手又不自觉的抚上手环上的银链子,紧张的同时又带着疑惑,清泉夫人……什么时候的事?五皇子……
钟艾想起了卓归尘那日的话,‘我可以保护你,任凭外面动摇不安,我可以给你一个居家之地’,‘对我来说,你就是你。’
这就是他的保护么?钟艾的心中百味杂陈,不知如何形容。耳边响起了一个甜腻清幽的声音,带着些试探,“这是……何时之事?莫说我不认得钟家六小姐,就算认得,好好的六小姐应是呆在钟府的,我们这些江湖中人又岂会和钟家和朝廷扯上关系?”
那为首的人,估计是觉得这男子的容颜太过妖娆,怔愣了片刻,随即答道,“前不久听闻钟家六小姐为其姐所迫,被江湖人救起,至今行踪不明,而五皇子心急六小姐安危,特向圣上求了六小姐,让朝廷寻找六小姐的下落,我等这才奉皇命前来,五皇子还说那人救清泉夫人有功,应当以礼款待。”卓归尘不愧是卓归尘,这样的说辞,既不得罪钟家,又不让当事人钟艾心生厌恶,果然是收复人心的高手。
“那你就搜吧,搜得干净利落,也好向你家主子交差。”离殇莞尔一笑,煞是认真,那眼眸恰好投在了钟艾的脸上,虽然好看,但隐约的危险却让钟艾无处可逃。
为首的男子一听反应倒也迅速,“还不快点给我找。”那些官兵立即围进了院子里,离殇的眼睛注意到了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掌柜,勾人的眉眼带着警告的意味。
“这位是……”那侍卫的头儿走到了钟艾的面前,眼里尽是打量,出声询问。
钟艾始终低着头,个头比小步都还小了点,相对于男子而言,更像是女子的小巧和娇羞,会引起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安静了一会,离殇似乎并不大算解围,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小步不知少爷的赌气为甚,便大着胆子说道,“这是我的朋友,小付,这一带的小灵通,因为平日里到处混混,所以便……有些害怕官爷。”
“抬起头来。”那头儿似乎并不甘心,眼里的警惕性提高,似乎认定了什么。
离殇的嘴角的笑意带着嘲讽和无所谓的淡然,似乎这样冷漠的他才是真正属于他的模样,眸光泛着冷意,直直的刺入钟艾的心脏,就这样离开吗?她不甘心,好像只要她离开,这一切,就回归到了原点。
那是钟艾承受不起的,对于什么都没有的她而言,眼前这两人,定义为朋友并不为过。
绝对绝对,不可以失去。
钟艾漠然抬头,那双眸子带着少年特有的狡黠和晶莹,绝绝不是五皇子口中的清泉夫人那般恬静与淡雅,她的声音隐约沙哑,却是的的确确的男音,她拿起离殇的手猛然放在自己的胸口,从容镇定,以实际行动在证明,“我是男子。”
忽略掉小步的震惊,以及离殇敛去锋芒转而平淡的笑意,钟艾松了一口气,这便是自己努力想要去做的,她不想离殇误会。
屋内的官兵走了出来,“宇爷,屋内没有人。”依次有人出来,都纷纷摇头,那为首的被称为宇爷的男子,眼里带着笑意,不失英气,“打扰了,”转头对那些官兵说,“我们去下一家。”
临走前,还若有所思的望了钟艾一眼,眼里有些暧昧不明的笑意。
小步看着官兵离开的背影,伶俐的从袖子里拿出银子,半带讨好半带警告的将掌柜打发走,精明的跟人精一样,完全不是平常马虎大条的性子。
离殇咳了咳,眼里的笑意不减反增,还带了隐隐的调笑。钟艾蓦地反应过来,松了握着离殇的手,脸上羞红一片,说不出话来,哪知离殇并不打算息事,他嘴角是美好的弧度,眉眼带着清澈,他弯下身子,头靠在钟艾的肩上,对着钟艾的耳边吐气如兰,火热的温度似乎要将钟艾灼烧,“艾艾,你不好,你勾引我。”离殇完美的侧脸满是无辜,不顾钟艾全身僵硬,继续说道,声音是溪流般的纯粹,“不过,你真的十八了吗?胸……和男人真没有什么两样啊,那个侍卫,还以为我有龙阳之好呢。”
钟艾生气的将离殇推开,墨眸的怒气渐渐凝聚,像是刺猬一般的防范和守卫,哪知离殇走进钟艾,叹了口气,轻轻的拍着钟艾的头顶,温柔怜爱,“真真是个傻丫头呢。”
就在这一瞬,丢盔弃甲。
钟艾沉沦迷失在头顶上的灼热温度,以及对于钟艾而言弥足珍贵的关切和世间难得的天籁之中。
小步笑着回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和谐美好的一幕,离殇眼里的柔情宠溺,钟艾的珍惜感动,这是夜幕降临之际,最美最美的画面。就算随着时光流逝,当年的青涩不再,这种惺惺相惜,这种柔情蜜意,却是平淡生活的最佳点缀。
以至于在很久之后,离殇身边的女子只增不减,每到这时候,小步总会暗地摇头叹息,她们就算再好,也不是最好,她就算再不好,也是最好。
因为,那便是最适合的一个。
这个世间,独一无二的璀璨存在。
“你确定?”钟辉的眸光紧紧的锁着和丰客栈的掌柜,还不时撇向钟为。
“小人真的看见六小姐和那个红衣离殇以及他的书童在一起,官兵搜查的时候,六小姐还……”那掌柜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为难的看了看钟为。
“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钟为面上不动声色,手上摸着玉扳指,似乎不怎么好奇。
“六小姐……她,还把离殇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以证实自己是男子,这才逃了官兵的搜索。”那掌柜觉得六小姐的行为太过超乎纲常,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口,但心里的鄙夷是确切存在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就算名声不怎么好,也要知道几分自持,而钟艾似乎毫无这些观念。
钟辉精明的思索着,但还是带着讶异,胆小如鼠,懦弱无能的六小姐会做出这样的事?虽然行为不让人赞同,但这种冷静和机智是不得不让人刮目的。
钟为摸了摸胡子,半眯着眼,“我知道了,这段日子,你就当这一切都不知道,由着他们去。”
“是。”那掌柜立刻摆出了一个谄媚的笑脸,却不知比什么都要难看。
钟为闭着眼睛,没有再说话,反倒是钟辉极有眼力的对着掌柜沉声道,“这里没你的事了,还不快下去。”
“这就走,这就走。”掌柜纳了个万福,一步三回头的嘿嘿笑着,实在不像是有能之人,谋略才华统统比不上和丰酒楼的白掌柜。
钟辉皱着眉头看到掌柜的身影离开,钟为缓缓睁开眼,望着钟辉说道,“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这样的人也可以当和丰客栈的掌柜?”
钟辉点了点头,嘴里是毫不掩饰的好奇,“论资历,他比不上林先,论谋略,远不及白怪人,论心机手段,此人不低当年入选的任何一人,却独独他一个在街上乞讨的乞儿,爬上了这样的位子……”
钟为认可的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这个人,的确一无是处,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才是商人,才是我们需要的人,不要人情,不要权势,不要地位,只要钱……有他在,和丰客栈才是真正打开大门做生意的客栈。”
官和商向来是形影不离的,尤其是大商,必有大官与之呼应,但根根若是紧密相连,一荣俱荣,一毁俱毁,对于钟家而言,便是极大的风险,于是有了最好的补药,金钱。
金钱的差距,让大官永远依附,金钱的索得,让人性欲望膨胀,金钱的存在,让很多东西变得理所当然。
钟辉的眼眸泛着光芒,极是兴奋,“这一招,明里暗里,果然是高!”
钟为无所谓的勾了勾嘴角,“钟家毕竟是商家,要钱…….多么好的理由,无懈可击的理由。”
“接下来……老爷有什么计划?”钟辉沉吟。
“以不变应万变,我们要做的,便是渔翁得利。”钟为抬着头,望着钟家的一砖一瓦,一桌一椅,心里更是坚定,为了钟家的利益,什么都可以牺牲。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无论你是艾晚晚,还是钟艾,命中注定,是钟为的棋子,是钟家的棋子。
钟家祠堂。
“相公,你又来看我了。”如今大半月已过,就连圣上的旨意都有几日了,可是钟艾还是没有回钟家,就连五皇子那边也没有任何收获,钟晴原本精致姣好的面容布满了憔悴,如同落败的花朵,失了灵气,也失了势力。看着自己相公日夜的操劳和奔波,钟晴心生不忍,双手扶着袁枚俊雅的脸颊,被凌乱的胡子扎的生疼,眼泪一颗一颗的掉落下来。
“晴儿乖,我没事,你好好呆着,小……钟艾会回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袁枚声音平淡,出众的容颜是遮掩不住的疲惫,任谁看到他这副模样都会觉得心疼。
“舒瑜,是我的错,是我不好。”钟晴的眼睛除去满满的哀伤还有悔意,她万万想不到会有这么严重,会祸及自家相公,会牵连到五皇子……
“晴儿,事情已过,我们无需再提了,等钟艾回了钟家,我们就好好过日子,该放下的就该放下。”袁枚的眸光泛着隐隐的墨色,有无尽的空虚在蔓延,好似要将钟晴生生吞没,俊朗的面容是苦楚和无奈,但声音却是伪装的刚刚好的温柔。
在这一刻,钟晴突然懂了。
她歇斯底里的推开袁枚,“舒瑜,她就那么好?你去找她啊,为什么要这个样子来面对我,这样对我很残忍,你知不知道……”钟晴的声音是无限的哀怨,“你把所有的美好和明媚都留给了她,即使她忘了你,恨着你,你也要微笑面对她,可是,对我,你是怎么对我的?”
人人都说她钟晴好福气,嫁给了这么一个感情专一的状元郎,但是,那种专一不是留给自己,其间的悲凉任谁去道?人人都说舒瑜公子是个阳春白雪的天仙人物,可是为什么独独自己要面对他的悲伤与苦楚,这不公平……
袁枚愣愣地站起身子,背骨如梅,高傲忧伤,“你先休息,我办完公事再来看你。”声音虚无缥缈,好似下一刻就要飞天不见。
钟晴猛的扑了过去,和着眼泪,残妆下的她显得格外憔悴,“相公,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不该妒忌钟艾,不该想要独享你的温柔,不该向你发脾气,你不要走,陪陪我……”多么可怜的人,在前尘往事的枷锁中,渴望着爱与被爱,却往往被现实的点滴迷了心智,失了本真,寻不到真正在乎的那颗心,痴痴癫癫,疯疯狂狂……
一滴清澈的泪滴从袁枚的脸庞落下,滴在地面上,了无声息,正如他残败的命运,告别的不仅仅是爱情,还有真心……他慢慢的转过身子,轻轻的扶起钟晴,声音清淡温润,“晴儿,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不会离开你……”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钟晴的肩膀上,无助和迷茫,却只是短短一瞬。
就在不久前,在天朝的朝廷上,少了个清廉的状元郎,多了个玲珑的重员,少了个阳春白雪的天仙,多了个误入歧途的未亡人。
未亡人啊未亡人,这样的外表,怎样支撑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岳父,您找我?”袁枚整理好自己的着装,看起来十分清爽精神,却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你们同辈不是都喜欢称字么,那我也就唤你一声舒瑜,可好?”钟为一看是袁枚,便示意身旁的丫鬟和家丁都退下,只余了一个钟辉在身边,眼神灼灼的看着袁枚,心里便更加确定了。
“是舒瑜的福气。”袁枚莞尔道,容颜清俊,“前些日子,是舒瑜不大懂规矩和事理,让岳父担心了,舒瑜特来赔罪。”
钟为哈哈大笑,对着钟辉说道,“这么多的女婿,我独独看重舒瑜,你可知为何?”
钟辉投其所好,笑着答道,“姑爷玲珑心思和满腹才华,放眼天朝也是没几人能敌的。”
钟为十分满意的点点头,“舒瑜啊,年轻人贵在迷途知返,如今你肯打开心思说话,我也舒坦了许多,这钟家的家业迟早是该归你的,那些琐碎,就不要再理会了,我相信有你在,一定能佑我钟家,保我家业。”
“岳父说的是,舒瑜我一定全心全意,尽吾所能,不辜负岳父的一番心意。”袁枚的眼神集中,却让人读不出真假。
“好好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钟为大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前些日子,听闻二皇子有心相邀你去他府上做客?”
袁枚不动声色,“事到如今,舒瑜心中有数了,谢谢岳父提点。”
钟为点点头,起身拍了拍袁枚的肩膀,然后心满意足的走了,钟辉临走前也若有所思的望了袁枚一眼,袁枚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钟家为什么要牺牲那么大的血本来支持二皇子,如今皇上虽然未立诸君,但如今朝中分为二皇子,大皇子,五皇子三派,二皇子虽坐拥朝中的大权,但如今的形势对他越发的不利,大皇子如今远在边疆,但身边的拥护者多半握有军权,胜券也不再少数,五皇子虽然人微言轻,但绝对是个狠厉的角色,不可轻视。
为什么会是二皇子,还是这么明显的拥护?钟为有什么秘密?自己在这样的争斗中何去何从?
绝对不能软弱,袁枚告诉自己,就是因为无能无权无势,才让那么美好的人和自己失之交臂,才会眼睁睁拱手让人……
唯有面对,面对风云,才有资格守护,才有资格争夺……
钟艾……你不过是我生活中出现的泡沫而已,那些美好纯粹,始终不曾出现,而我始终不曾拥有。
此生,我将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