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姑爷还是在乎五小姐的，这一点，似乎不用太担心。”钟为的心腹钟辉不久前刚刚回到京都，对六小姐和五姑爷的事情有所耳闻，为了试探，演了这一场毫不知情的戏。
钟为看着不远处的人群，面上看不出情绪，“不要小看了那小子，否则我也不会费尽心机想要逼他入赘钟家。”远处的袁枚虽然看不出相貌，但气质出众，这样的人物谁会轻易放弃？
“是。”钟辉低着头，摸了摸胡子，“老爷，那个红衣人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吧。”那种泰然自若，那种处事不惊，绝不是一般的小辈吧。
“能和当今五皇子相斗的人，岂会简单？”钟为看着抱着钟艾的离殇，眸光复杂，那个人，似乎是有备而来。
“就是他？”钟辉有些讶异，五皇子的为人处世是众所周知的，这样一个人的挑衅，卓归尘不可能不为所动，看来是一场好戏。
“嗯，从地狱里来的人物，离殇。”钟为的脸上有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这样的京城怕是又会热闹起来，只要京城不安稳，钟家便可安享富贵。
钟辉不可置信，“离殇？此人不是最不屑朝廷争斗的吗？怎么会来京城？还与五皇子为敌？”
“越是让人不敢相信，越是大有看头，切莫妄下定论。”钟为摸了摸手上的玉扳指，神情深不可测、
“是，老爷。”钟辉一如既往的顺从，“这事怎么处理？五小姐……”
“将五小姐锁在祠堂，那个钟艾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把她放出来，对外放出消息，钟家姐妹内斗，钟艾去向不明。”钟为转身，声音没有任何感情，权谋一世，只要能得到想要的，什么都无所谓……
牺牲什么都无所谓，艾晚晚，这事你教我的，我会让你恨，让你悔，就算你入了地狱，也会让你不得安息……
钟艾睁开有些沉重的双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面，由模糊变得清晰，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丝毫不受自己的控制。
小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口水流在了桌子上，嘴里还和醒时一样的模样，不停的嘀咕着，天真的让人心疼，不远处的离殇背对着窗户，微风让他的红衣张扬，黑发不羁的在风中飞舞，是真正风流倜傥的姿态，修长的手指握着玉箫，阵阵箫音从他的唇瓣飘出，颇有些余音绕梁的美好，全身散发着不同于平时乖张不羁而略有些忧伤无奈的淡淡讽意，竟让人挪不开视线。
多么不怪异的组合，却让钟艾觉得温暖，那个人的故事，即使钟艾不想刻意去挖掘，也会忍不住好奇，他…...想干什么？
钟艾紧盯着离殇的背影，带着探究和大胆的肆意，却不料离殇突然转身，来不及调整视线，便被抓了个正着，空气似乎有些微妙，这种微妙，让钟艾很不自在，钟艾动了动手腕上的镯子，垂着头，首先开口道，“那……天，谢谢了。”
离殇的眸光流转，淡淡点了头，似乎十分疲惫，不想应付的姿态，“再躺一会吧，你伤得极重，一定要调养好。”声音平淡无波，还带了些不自在的沙哑。
钟艾点点头，不说话，便要闭眼再休息，却不料一道兴奋的男音传来，“姑娘，你可是终于醒了，再不醒来，我们就招架不住了。”灰衣挡不住他的喜悦，阴霾挡不住他的笑脸，这就是……真正的小步么？
钟艾有些疑惑，双眼睁得极大，带着茫然的可爱，小步羞红了脸，有些结巴，“不知……道，是谁传的消息，你……不在钟家的事情几乎传遍了，外……面有很多的人都在说……”
钟艾听闻先是一愣，而后淡淡的笑了笑，“嗯，害你们担心了，抱歉啊。”
小步挠了挠头，暗中看钟艾的脸色，丝毫不生气，或者说不在意，“你…...不生气么？”
钟艾莞尔，略显苍白的薄唇抿成好看的弧度，“怎么说呢？已经习惯了，所以不差这一件，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小步的心里不是滋味，挪开了视线，“话不是这么说，你好歹也是个女孩子，这种事怎么可以习惯？”
“清者自清，而庸人自扰之。”钟艾专注的解释，声音温软，“小步，谢谢你。”
那灰衣少年，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嘿嘿的笑着，模样十分憨厚可爱。
这时候，离殇懒懒插话，“小步，你不是说熬了东西么？这么久了，应该可以了吧。”
“啊，我都忘了这事，坏了坏了，我的鸡汤堡，熬了很久啊……”少年便埋怨的敲了敲脑袋便往门口冲，声音还带着些少年的清爽。
小步一走，气氛又安静了下来，钟艾觉得很奇怪，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如果什么都不做，又会觉得很尴尬……只好翻了个身子，遮了脑袋，闭眼假寐。
“你的五姐被关在钟家祠堂了，钟为发话说你什么时候回钟家就什么时候把你所谓的五姐放出来，你五姐的丈夫也就是你的姐夫天天夜夜守着你的五姐，人称京城最恩爱的夫妇莫过于你五姐和五姐夫这一对了。”离殇突然开口说话，声线张扬，完全不是先前钟艾所窥视的那般模样，恢复了平日的嚣张桀骜，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讽刺和夸张，不知怎么的，钟艾隐隐察觉到内心的失望，毕竟，他将真实的自己埋得那样深。
钟艾赌气的露出脸颊，脸上满是气愤，竟浮现几丝红晕，恶狠狠的盯着离殇，神气活现的姿态，丝毫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啊？”
离殇笑，绝美的容颜却无比的欠揍，声音带着戏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啊……”怎么可能知道有一个傻瓜被自己的姐姐抢了心爱的人，却丝毫不懂得争取和反抗，只敢一个人在龟壳了偷偷疗伤……
不多不少，刚好知道。
钟艾叹了一口气，纤长的睫毛打在脸上，留下美好阴霾的弧度，“他是唯一一个不曾因为我的身世而嘲笑我的人……不知道，什么才是对双方更好的，尽管，想要努力……大概是所谓的雏鸟情节吧。”
钟艾十分讶异，这些话，这些埋藏在心里那么久的秘密，怎么会轻而易举不设防范的对一个并不甚熟的人和盘托出，越是这样想，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便越发沉默。
“会有人真心待你好，不会因为你的身世而笑话你。”离殇认真开口，语气是坚定和固执，魅惑勾人的眉眼是难得的正视，“真正可笑的，是罪魁祸首而已，不敢承担应有的责任，害无辜的人白白受罪。”
钟艾睁大了双眸，随后展开了大大的微笑，隐隐可以看见小小的漩涡，绚烂夺目的不行，因为……这就是压抑了十八年的她心里的话，没有人听她说，没有人这样替她想过……
怎么会……不开心……翻身时，眼角已有了泪痕，人要知足啊，钟艾，如果不这样想的话，当失去的那一天，一定一定会很痛很痛的，而钟艾恰恰恨透了这种漫无天际的疼痛和无力感。
“多亏了少爷你提醒，不然就浪费了辛辛苦苦杀价买的鸡了，这鸡的价钱可以让小付他们吃一天了……”小步的声音清晰的传来，钟艾抹了眼角的泪，吸了吸鼻子，绽放出笑颜，这个样子，一定不能让他们看到……
“她……睡着了么？”小步呆呆的问着自家少爷。
离殇打了个呵欠，半眯着眼，声音懒散，“谁知道呢？太久没睡了吗？果然是老了，精力大不如前了，还是周公好……”边说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留下叹气的小步和目瞪口呆的钟艾，刚刚的感动只余下满脸的黑线……
金銮殿。
皇帝卓文旭打量着自家的五子，半响不说话，明黄的龙袍是权利和地位的极致，全身散发着帝王的霸气，坚毅的脸庞是岁月沉淀的成熟与稳重，这样的男子，年轻时定是让不少少女倾心风流的人物。
“老五，这可是你第一次相求于朕。”皇帝面上看不出表情，眼里满是探究，儿子虽是自己的，可这些年越发是不懂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几个儿子，没有人不在窥视自己的位子，年龄越大就越发看重这个皇位。
卓归尘双膝跪在地上，幽深的眸子是闪亮的神韵，一身官服让他少了几分风流儒雅，多了几分大气豪迈，是堂堂男儿应有的铮铮姿态，他红唇轻启，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和认真，哪怕面对的是当今天子，也丝毫不显惧色，“儿臣愿求钟家钟艾为妻，请父王成全。”
皇帝坐在龙椅上，袖子里的手却突然握紧，面上仍不动声色道，“哪个钟家？哪个钟艾？”
“京城商家钟为的六女儿，还请父王还儿臣心愿。”卓归尘隐隐感知到了面前九五之尊的态度变化，但还是坚定了眉眼，一字一句的说道，却正中眉心。
“放肆！”卓文旭龙颜大怒，“你可知你是天朝的殿下，你的婚姻关系着天朝的国家大事，岂能让你为了一介女流，污了我皇家颜面！姑且不说商贾之气会有损一代威严，这钟家之女，你是万万娶不得的，有我在一天，休想入我黄谱！”坚毅的脸庞是高高在上完全拒绝的姿态。
“父王曾经教导儿臣，大丈夫志在八方，纵情天涯，皆不因被男女私情所累，而今儿臣深记父王教诲，对待女子，亦如待酒极轻极淡，如今这钟艾虽是商贾之女，却对儿臣的心意不以为意，是以断然不会阻碍儿臣的道路，至于族谱，儿臣深感身上之重任，亦不敢轻言清允，还望父王成全。”卓归尘的声音平淡，似乎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声线优雅，但即使面对自己的父王也不曾有一丁点情感的流动，让人丝毫抓不住破绽。
“既然如此，为何还向朕来求她？”卓文旭一听，怒气稍稍缓和，但仍是冷着脸，明亮的色泽是逼人的气势。
“此女在民间的风评甚是不好，而且有些驽钝，儿臣向父王求她，一来是向父王表明自己的心意，二来，此女甚是不喜儿臣的心意，若是能得到父王口令，便是天经地义的事实，再也反抗不得。”卓归尘抬起头，面上是一贯的淡定和从容，毫无惧色。
“老五……钟艾的故事，你可知晓？”卓文旭似乎想起了多年前的另一个倾城的女子，夹杂着自己都不甚明晰的又爱又恨，此生无论拥有过多少个女人的他，无论打下多少江山的他，都不曾忘记那个绝色玲珑的女子，即便是在毫无预兆的梦中，仍会梦呓出那一声，“晚晚，晚晚……”
万千的烟雨流年，抵不过那句毫无防御的呓语声，抵不过那个女子的回眸一笑，抵不过年少时追寻过的风花雪月。
可惜，佳人早逝，阴阳两隔，只余下自己守着没有希望的空壳，一年又一年，于是，便成了漫无边际的恨意。
于是，对待那个孩子，也带了些惩戒般的残忍和不管不顾，而今，面对着这张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的脸，叱咤风云十余载的卓文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曾经的相约，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卓归尘的眼眸如古水般深邃无波，“她的故事，儿臣日后有的是时间去读。”多么精妙的回答，不答知或不知，只答想知能知，便是有无尽喷薄的欲望也被面前的人无声掩饰，一个多么强大的狩猎者。
卓文旭哀叹一声，缓缓平息了怒意，“朕答应你，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东南的水患你最好早日想出个法子，安了百姓的心，否则朕决不轻饶！”卓归尘朝卓文旭稳稳一拜，看不出什么欣喜的表情，似乎早已预料般的自然姿态，却是无意之中真正的大气和从容，“儿臣谢父王成全。”
当卓归尘跪安起身，离开宫殿的时候，卓文旭突然开口询问，“你可还记恨着朕？”声音带着些隐隐的期盼，不是期盼儿子的原谅，只是期盼知晓这个答案而已，这便是一个君王的心态，因为即使知道这事错的，仍还是会这么做，身为君王，永远有着更重要的事情和更有意义的选择，所以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所以一场又一场悲剧产生。
这一刻，卓归尘纤长出众的背影显得有些落魄，唇角勾起了一丝惨淡的笑意，却在下一刻，平静的答道，“母妃死的时候，抱着儿臣落泪，父王的心里永远住着一个人，不管是母妃还是当时的宠妃，都不过是替身而已，就算有逆天的本事，也无法夺得父王的真心，因为，她永远活在记忆中……父王，我拿什么去恨你，你只是不爱了。”卓归尘的语气有些沧桑和淡泊，像极了冰山上的雪莲傲然开放，怒展着不为人知不为人看的天人之姿。
不爱了，最后连做戏也累了，一生为你盛开的女子在没有你的黑夜里寂然凋落……
可是，即使不恨，也是无法原谅的吧。
身后的明黄背影久久不曾挪动半步，直到宫人前来报时，才知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些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却不是原来的桃花，不是原来的风景，错过的，追忆的，终是生命中无法触及的……残缺。
钟艾只觉得面前所见的一切都不可思议，无论是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的小步，还是嘴角始终是温暖笑意的离殇，或是……面前这一些，青春活泼的儿童。
在这样残败不起眼的小巷，在这样简陋朴素的低土房，绽放着的，却是钟艾无比怀念的纯真和美好。孩子们皆是十三四岁的稚气模样，大约有十几二十个，欢喜的和同伴们玩着游戏，嬉戏打闹，灿烂的好似初生的新阳。
其中一个小孩，放下手中的泥巴，好像和离殇很熟的样子，不顾脸上的肮脏和灰尘，快乐的跑向他们，“小步小步，你是不是又给我们带了什么好吃的啊，那些家伙们都嫉妒崇拜我了，嘿嘿……”那个男孩狡黠的笑意，带着让人亲近的魔力。
小步拍拍胸脯，大模大样，“小付，能交到我们这样的朋友真是你幸运，”然后献宝似的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桂花糕，“弄了许久才弄好的，就连少爷我也只让他吃了一点而已。”
钟艾觉得有其少爷，就有其随从，明明是离殇如狼似虎的去尝，却嫌太甜，只吃了一点的……扭曲事实的本领，异如常人的强啊。
那些孩童注意到他们，纷纷围了上来，眼里的兴奋显而易见，“小步哥哥，你又带好吃的给我们了吗？”
小付一脸不赞同，“什么，明明是带给我吃的。”
那个少年脸上长满了青春痘，憨厚的笑着，“不是都一样吗？”
那些少年将小步围在中间，钟艾被一个孩子不小心推了一下，没站稳，身子倾倒，以为要和地面亲密接触的时候，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钟艾稳了稳心神，轻声道了声谢。
“这些孩子，很吵吧。”离殇将她挪到了人群外面，安静询问。离殇是江湖人，他的长发不羁的散落，锦绣红裳衬托他越发的风流倜傥，惊艳绝伦，红砖绿瓦下的他，是美好无比的存在。
钟艾一时痴了，而后尴尬一笑，那笑容似乎也受到了感染，较之于先前的她多了几分灵气，几分惊艳，“没有，很可爱呢。”却是心声。
离殇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后笑出声，“有很多人问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在得罪了那么人之后，”离殇勾人的眉眼是复杂的情绪，白皙如玉的指尖指着那些吃着桂花糕吃的心满意足的孩子，“这就是我最后的武器，我的童子军。”离殇看到了钟艾眼里的讶异，然后宠溺的拍了拍钟艾的头，俏皮俊美的天怒人怨。
钟艾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样的，那样的……哪样才是真正的他。
对自己珍视如宝贝般得现在，钟艾始终觉得是梦一场，可惜的是，却那么鲜活的摆在的自己的眼前，让人欲罢不能。
小孩子们不知道为什么打起了‘仗’，分成两派，一派是我军，一派是敌军，钟艾不知为什么也被牵扯到其中，成了我军的军师，而离殇正专注的盯着她，钟艾只觉得脸上一片烧红，还是镇定的布置着。
“军师军师，敌军烧了我军粮草！”小步面色红扑扑，语气焦急，煞是认真。
钟艾甚是淡定的吐词，“切不可动摇军心，”钟艾压低了声音，对着小步耳语，小步听了以后，眼睛亮晶晶的。
不久之后，小步嘹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军师妙计，前方大胜，我方占领敌军驻地，获得战争胜利！”
然后是不断的喝彩声和欢呼声，那么响亮，那么真实，黄昏的斜阳射在每个人青春活泼的笑脸上，如同火焰一般，照耀了钟艾的心，那个男子，靠在墙边，红衣似血，张扬飞舞，魅惑的眉眼专注而认真，口中却发出了孩子气的嘀咕，“钟艾，你好奸诈。”
钟艾眯了双眼，姣好的面色是桃花般的绯色，“兵不厌诈！”
离殇叹了口气，无奈垂头，“可恶的小步……”再次抬头时，双手已经搭在了钟艾的头上，“和你在一起，都要被你带坏了，说实话，你更可恶吧。”
钟艾怔愣，总觉得离殇好像有千万张面孔，每一张面孔都是钟艾看不清的离殇。
如果，看惯了，戒不了了，怎么办？如果，迷路了，找不到他了，又怎么办？
这一颗颗的毒药，是被迫接受，还是自甘堕落……
我的姑娘，我的男孩，要如何穷尽一生的力量，保你们幸福安康，保你们此生不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