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买卖真不是好事情，连笑容的背后都标好了价！三年后他们自己笑不出来，也不会再对我欢颜了！满拾深深的叹了口气。
下面传来哄堂大笑，他们兴高采烈道：看把十弟给愁的！咱们一下问这么多，他答哪个才好？咱们哪个都比他大，他答哪个不答哪个都是不敬！对吧十弟，你刚才是不是在想这个？
落差之大无有沟通的可能，这令满拾震惊！
哎呀？这个惊讶中带着愁苦，不得已中夹杂着无奈的小表情！大家笑得更欢了：看你们把十弟给吓的！心思全看穿了，以后还敢在我们面前想事情啦？对了十弟，你分得清楚他是几哥，她是几姐啦？
教十弟识哥姐，这是家里的保留节目。
九个哥哥姐姐，满拾只认得出两个，还有七个愣是没记住。人分不清，称呼也搞不清，娘这边的亲戚走得勤算是会了个大概，女的一律姨，男的都是舅，至于几姨几舅就不管了。爹那边的来往少从来就没搞懂过，更别提什么谁嫁娶了谁又生了谁，生下来的谁又找了谁，这个谁和那个谁谁又是什么谁谁谁该怎么喊……简直比分星星还难！
有时家里气氛好，爹娘也会加入进来一起教，复习复习再复习就是学不会，个个笑得东倒西歪，而笑得最欢的居然就是满拾，他并不觉得被人笑有什么不好，这么好玩当然不要放过，踊跃加入一起笑自己。
现在哥哥姐姐们又来保留节目了，嘻嘻哈哈的教十弟：我眼睛大一点；他高一点；他鼻子宽一点……至于他，手大一点啊，你看这样不就认出来了吗？
然而对于什么叫认识，满拾的理解完全不同。
每个人都应有其独特之处，气质、能力、胆识、特长、谈吐、举止等等，两人相识的过程应有趣味，如山谷突遇一朵花，似静谧夜空划过一道闪电，那是很美的一件事。因欢喜而愿交往；因美好而能妆点记忆；因惊叹而难以忘怀。如此无需刻意而自然记之，这才是相识。
这套系统因过于先进，目前能用上的机会很少，前面排行九个适用的只有一个半。
一个是老哥，沉默寡言爱劳动，敦厚稳重慢吞吞，老实肯干的气质与众不同，所以打老远凭轮廓就能认出来。半个是六姐，虽无特别之处但待自己亲，靠近她感觉舒畅所以也记住了。
其他七人一面，无法分辨。
首先是长得像，穿的衣衫像，干的活也像，每次还都是一起出现；其次兴趣、爱好、反应、谈吐像；气质、韵味、见解、特长等一概欠奉也像；见识统统没有更像。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聊天都像，到了这里一定笑，到了那里一定起哄，起哄的方式方法也相同，聊着聊着一定急，有不同意见一定吵，好像按既定程序聊天不可以有变化似的。虽然一个屋檐下生活多年，但本来就很像的他们还总是集体出现，然后行动内容又很像：要么埋头吃饭；要么埋头干活；要么争着说话。都不曾敞开心扉了解过彼此，也就是还没“认识”，这怎么记？
满拾铆足了劲，准备跨越一道巨大的认知鸿沟，他不是不会认，只是不愿按他们的方式来认。这就像去游乐场，进了门却不许玩，蒙上眼睛直接降落在出口，然后让你看它出口大门的把手上有一处小小的弯曲，于是请你记住这是某某游乐场，那偶然而无伤大雅的弯曲就是它的特点。
鬼个特点！明明就是不给玩。可他们非要这么干，自己不玩也不许别人玩。只好将就他们，以片段、无趣和贬低的方式截一小块识别整个人，跳到沟里去“开启”他们认为的“聪明”。
二哥最高，记住了！可是单独出现时怎么知道他最高？对了，我挨着站仰面看他的头，要仰成这样才能看到头的就是二哥。
眼睛圆圆是三姐，眼睛圆圆分得出，怎么记住三姐的三呢？对了，圆圆的两只眼睛有别人三只眼睛那么大，所以是三姐。
五哥鼻子宽，我看看……嗯，修改一下仰面不看头看鼻子，这样一次就能分出两个哥。五哥的五怎么记呢？嗯，我把手掌伸出来，大拇指小拇指各弯一个圈就像两个鼻孔，夸张的想鼻子有五根手指那么宽就是五哥。
七哥怎么认呢？嗯，面貌无特点就看手。他一个人的时候怎么知道他手大呢？对，拿我的手来比。仰面看完鼻子，身高不够高鼻子又不大的，偷偷把手伸出来比对一下，别人的手比我的手大一倍多，大到两倍多的就是六哥！六哥的六怎么记呢？对了，两倍大就是大一倍，五根手指再加一就是六，所以是六哥。
三个姐姐，六姐和三姐都分出来了，九姐怎么认？对了，每隔三个有一个姐，不是三和六就是九。我第十，她在我前面一个就是九，记住了。
一切从头再来，个中艰辛唯有自知。
半个上午，兄弟姐妹们其乐融融，趴在地头倚着锄头听十弟讲各种趣闻。
回去的路上满拾很自责，不断打压自己：他们看起来对我很好很友善，即便事发或许不会那么糟？然而内心有个坚定声音告诉他：你没错！
如果那个未来是真的，那么要怎样才能帮到这个家的所有人？想了想，他决定做一件事。
临睡前，老爹照例来老十屋里看看，满拾张口便道：“大哥娶亲生子便是有了自己的家，为何还和大家住在一起？他那么卖力种地，哪块田是他的？”
老爹哑口无言，突然发现自己好冷血！这么多年老大一直在无偿劳动，这个家没给他报酬！自己在老十面前形象一直很高大，怎么能猥琐成这个样子呢？可……我的梦想怎么办？
一小块一小块的买地，好不容易连成片怎么舍得割裂？我想找一个靠得住的儿子继承家业，以后成为一个大家族！老大人靠得住但太老实，容易被骗守不住，下面几个倒是机灵却人又靠不住，只有最小那个又机灵又靠得住！我想等他长大再分家，留一半好的家产，让他带着下面几个哥哥姐姐组成一个大家族！以前也提过，可能太小没听懂？先稳住他再说！
“给了老哥，以后留给你就少了也没那么好，你舍得啊？”
“我不需要那么多，老哥的家就是我的家，以后我还可以去串门。”
“不串门有什么要紧？”
“大家都喜欢家里来客人，自己也喜欢当客人却不喜欢总当客人，一个家只有一个主人，其他人其实都是客人。去串门我就是客人所以大家都喜欢我，不能串门我就是主人，他们就只能当客人而且总是客人，他们就不喜欢我。”
“那又怎样？你还是主人。”老爹不以为然，他们也不喜欢我，我不还是好好的把持这个家让他们干活吗？
“要是都能做主人他们就会好高兴，我就有好多亲戚可以串门，要种田的时候即便我不会种也无妨，我可以今日喊这家明日喊那家喊他们帮忙，一家分一点顺手就帮了，大的帮小的情理上说得通他们也情愿，我无需操劳田也种得好好的，纵使有点什么事也有好多人帮忙，我可以和现在一样衣食无忧天天玩。要是不能串门我就是主人，主人叫客人干活，客人就不情愿，他们个个比我大，大的若是不听小的情理上也说得通，小的也无可奈何，或是当面假意听从，背后却乱种我也无从得知，只能终日忧心操劳，一年年的收成不增反减还要被骂担责，再多田又有何用？”
“他们要是不听话你就请人来种，赶他们出去，看看谁敢！”
“请人也要看着也要付币，不如直接给他们还保有手足之情，赶走他们也并非爹的本意！”
话说得有板有眼，完全是过来人的口吻，好像刚刚经历过在讲经验似的？老爹惊得一身冷汗。
是啊，自己怎么没想到呢？他们都是我生的，农活也都是我教的，所以我才能镇得住他们，就这样他们还整天摆脸色给我看！老十比他们小又没他们懂田地，怎么压得住呢？即便学会了种田也架不住他们齐心！到时不好好干活只能赶走，他们又能到哪里去？别说大家族了，自己的血脉都将流落各处，怎么忍心！
放你出去是对的，见多识广说话就是不一样！这个家交给你也是对的，你宁愿自己少得也要保全血亲，真不愧是我的好爱儿！可惜我福气不够最后一个才生到你，若第一个是你，家族和家业尽可托付，我现在就能安享晚年了！虽然梦想不能实现还是好欣慰，我没有看错你！
老爹不再多言，他像平常一样给心爱的小儿子掖了掖被角，轻声道：“今日太晚了，明日爹再告诉你老哥的事！”
次日早餐毕，老十蹦蹦跳跳出去玩。老爹看他走远了，“哗啦”把门一关，召集其他人开会：给老大分家！
给了上好的田地和房产，当是这些年为家里无偿劳作的回报。又告知其他子女，将视各自的贡献陆续分家，女儿那份同等折成嫁妆，若入赘则一样分家。你们以为我偏心？其实我只是帮你们保管再增值，待到你们能守业了再交给你们！你们的贡献我都有数，是勤快还是懒惰我都记着，以后分家都会如实折算，你们一直都在给自己干活！
一时喜从天降，老哥懵了，老嫂子哭了，弟弟妹妹们摩拳擦掌、振奋不已！勤快的拍额称庆，偷懒的懊悔不已，誓要以后加倍勤劳，千万不要导致分家分贫了！突然老爹什么都不用管，他们自动自发的抢活干，再也没有任何不满。
晚上，老爹昂首挺胸来到老十屋里，一一回答昨日提问。
现在他正种着最好的那一大片田地，就是他的！东边那片菜地还有零星几块地也是他的，这条街那个带前后院新盖的大屋子就是他的家，这个月爹会置办好一应家具物什送过去，下个月老哥一家就搬过去！一起搬过去的还有半箱币，是给他压箱底的积蓄，娘亲还分了好多首饰给老嫂子，都是好的！链五条，环六套，圈七个，钗八支，佩十个……都有什么花纹什么镶嵌怎么个金贵，有了这些首饰，以后老嫂子娶媳妇都有传家宝了，娶五六个都够够的，匀开来娶十个都够……
再过半年给二哥分家，又半年给四哥娶亲、分家，三姐已定亲，明年她要是想出嫁就给陪嫁，要是还不想嫁就继续给她留着，她干的活还算她的……
满拾一一听完，点点头：“我现在知道哪些田是老哥的，也知道老哥家住哪里了，以后我有好多亲戚可以串门，有好多帮手可以喊，他们也喜欢我了，这都是爹的功劳！爹真好，待家里哪个都一样好！我要睡了。”
疾步出来再轻轻把房门带上，老爹已热泪盈眶！那颗老父的心突然安静，好像自己被看懂了。这个家明天就要四分五裂，这是完整一个家的最后一晚，以前都不曾好好看过它……
习惯了白天的热闹，夜里的家既熟悉又陌生。那是什么呢？有一种东西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似有似无灵动又朦胧，它在一切中闪耀并赋予光辉，连家具也因之莹莹发光，大家都已沉睡，屋子却是醒的，它静谧又祥和有着自己的意识。这屋子是老爹亲手盖的，一直觉得很平常，忽然发现它很神圣，那些用惯的平时不会多看一眼的桌椅板凳也都是。原来不是人在住屋子，而是屋子容纳了这一大家子几十年，
回屋的时候，老爹走得很慢很慢，这种温暖和感动不曾有过，他想留住这感觉尽量多一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