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口十分热闹。
百姓四下奔走，神色慌张打听价钱；火急火燎购买茅草；慌不择路回家熬药；喝到了肚里才稍稍放心，又深一脚浅一脚出去打听消息。最关心的人还没药喝，他家人多我又供不了怎么办？
没事，百姓自有百姓的办法。
沿着墙根走显得很着急，故而来不及打招呼：这是得了信，偷摸去人家里喝药的，以老妈去女儿家居多。
手里不知拿了啥，全心全意盯着脚下走，假装看不见人造成无法打招呼：这是遮遮掩掩去送药的，常见女儿送给老妈。
其他人心领神会，互相配合看不见。都说养儿防老，到了这节骨眼上才知道女儿顾娘。还有老娘得了药舍不得喝又偷偷送给儿子的，气得女儿又送了去，逼着老娘当场喝光才走，出门尤在骂骂咧咧这才被邻居听了去。
到底是儿好还是女好呢？爹娘的心里究竟更在乎女还是儿呢？这币花得这么快，攒得有意思吗以后怎么过呢？不攒又咋买草呢？当年我也拔过草！听说了吗，谁家的谁谁谁这样那样，哎呀我可吓得不轻……
街头巷尾人声鼎沸，整座城人流如梭、日夜喧哗。
满拾和往常一样活蹦乱跳出来玩，在惊恐的人群中显得过于扎眼以至回头率奇高，有一中年男子一连回头看了三次，终于没忍住跑回去拦着问：“娃娃，你知道现在城里有疫吗？”
“知道。”
“那你怎么高兴得起来？”
“没染当然高兴，即便染了也要高兴，这样才好得快。”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男子随即裂开嘴一路笑着回家：赶紧去告诉他们！
哎呀？广场上赫然有车茅草！丰盈饱满、柔和熨帖，十分惹人喜爱！前些天商家施药时也有茅草，可惜看守的人小气都不让靠近，这个多好大大方方就放在那，看守的人也不凶恶。满拾情不自禁上前去把茅草摸了个遍，一上午来来回回围着马车打转转，末了满心欢喜道：“我拿一点吧。”
鹅息那边的方言与一撮城有几分相似，听了一上午满拾不小心就溜出了他们的口音。
“你喜欢这茅草？”
“嗯。”满拾老实的点点头。
这孩子真有趣，摸了半天茅草就学会我们的方言了，鹅息便逗他玩：“喜欢就拿几根吧。”
满拾不假思索挑了几根漂亮的，举着草儿左右晃，目不转睛看那茅草有多美！
鹅息忽然有些感动。
这段日子以来，一文不值的茅草突然成了天价药材，价钱一路飞涨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要不是牛二爷说出二十年前的秘密，谁受得了这个刺激？现在大家看茅草的神情就像看大币，只有这孩子看茅草还是茅草。他的眼底清澈而赤诚，只看到满心喜爱的美丽茅草。
如果我是那株草，我也愿意被人看成美丽的自己，而非待价而沽的货物吧？鹅息呆呆看着那孩子的满面荣光不禁浮想联翩。
心满意足晃了一会草，满拾微笑着冲鹅息点点头，抬腿就走：时间到了，回家吃饭！
鹅息惊得浑身一震！这熟悉的但笑不语、闲庭信步……眼圈突然就红了，下意识一把拉住他：“小弟弟，你是住这里的吗？家里还有什么人？”
满拾心无城府如实作答：“我住那边，家里有爹、娘、九个哥哥姐姐，我最小排行第十叫满拾。”
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好几圈，确信家里是富裕的，鹅息这才大大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神似我一位故人，故而关切还请别介意。”
满拾瞥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你那位故人也还好吧？”
不问还好，一问眼泪夺眶而出！半晌才哽咽道：“他不在已经二十年了。”
满拾一本正经的：“死便是生，生便是死，这边缘尽那头缘起，你哭什么呢？”
“这个我也懂，只是那位故人在世时过得并不好，我想起这个就伤心。”鹅息低声答，一边使劲收泪。
这二十年来想起善良又苦命的珍，她总是垂泪，却从未在人前失控，何况对方还是个孩子？心中诧异搜肠刮肚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那孩子却满不在乎，张口就来：“若是过得不好，早些走便是早些苦尽，另投他处岂不是更好？你那位故人而今的日子，想必比以往好得多，要替他高兴才是！”
素素静静垂首谛听，猛然一股酸气直冲口鼻。连忙跑去僻静处，几口酸水喷涌而出，两肩莫名一松，整个人像放下一副重担。心里清楚这是堵了二十年的心结打开了！以前大家都这么劝，怎么经这孩子的口就这么管用？
回头再寻那孩子，只见远远人群中一束茅草高举着正快乐摇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