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客人送走，方才还温良恭顺、满面带笑的大地主，把门一关就判若两人。
只见他背着手摇头晃脑的讥讽：“你那几分未知力，想换我今日殷实仓？做梦！我一家人辛辛苦苦、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才攒下的粮食，不昧着良心发国难财就不错了！还想要我倒贴？我上辈子也不认识他们哪怕一个，何况还是异国人。不干！”
原来客人是城里四大家族的族长，来央求大地主开仓施粥的。
难民之多已无法正常生活，出去买个菜好几个女人都被吓哭了，接下来既无菜可买又无菜可拔：全被饥民偷走生吃了！几位族长一商量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前面那批侥幸没病死，现在这些又将饿死，再来个死人杀活人！
这死法不同，杀活人的法子约摸也不同？为这事还特意找医者核实了。上回的茅草得有多惊险！几大掌柜把身家性命都垫出来才侥幸找到，若再来一次又拿什么治，找谁去觅药？都没缓过劲来呢！与其又是措手不及何不及早避祸？不好意思再叨扰几大掌柜，想着大地主粮仓充裕，便来央求开仓施粥。
事后我们四大家族出人出力帮你种五年地，怎么样？
不怎么样。
大地主正跳脚大骂：“就知道穿好的吃好的躲后头，让我去给你们挡灾！还一家拿个宝贝出来，怎不四个宝贝全拿来看看能买我多少粮？怎不买了粮你们去施粥，你们落个好名声？好处你们都得了，这没得进还往外掏的活让我来干？就你们活得久脑子好使！平日见了我爱搭不理，有难处找上门来了？等这难处过去我家底没了，你们照样不搭理我！那时你们的币还在日子一样好过，我可就没人管了！一个个的尽当我是傻子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哥哥姐姐们纷纷帮腔，抡胳膊挽袖子义愤填膺。
这家产好不容易攒下的，熟人都不给，怎能平白无故送给异国人？他们没干过能帮什么忙？反倒把田给踩了！人一多就没人干活了还得管饭，我们才没那么傻呢！
……
满拾撸着茅草琢磨这事。
我还想叫几个难民来吃饭，就怕家里坐不下！施粥这法子可保万全，可惜老爹又不肯……
外面的难民饥寒交迫已到忍耐边缘，很快就会熬不下去的！算一算事发不出三日。家里的粮仓藏在全城各处伪装得颇好，也不知会不会尽数找出？待我来问一下。
扯扯老爹的衣襟，满拾轻轻问了句：“爹，外面那么多难民没饭吃，咱家那么多粮仓他们会抢几个？他们那么多人睡外面好多还带了女人和孩子，咱们有屋住有床睡，等抢完粮食不会抢床吧？到时我睡哪？我听他们说夜里冷起来都是男人睡外面挡风，女人抱孩子睡里头。爹年纪大了可不能受风寒，到时我多穿一点就是，我来挡风。”
还有一句准备后天一早再说：大家拿几件保暖的衣裳放枕边，等下他们一进屋就全穿上，免得人一多他们抢起来就找不到了。
屋里忽然安静了，哥哥姐姐们使着眼色交头接耳：怪不得老爹宠他，小嘴挺甜啊！这已经够受宠了，还争宠？不可能的事拿便宜话讨欢心？我们也会！于是纷纷表决心。
“爹，我也可以为你挡风！”
“我也可以！”
“我背宽能挡一大片风，爹睡我后头！”
“我虽然背没他宽，但也可以挡一小片风！”
“我虽然是女儿，可老十年纪最小，怎么也轮不到他！”
“爹，挡风的人太多，活都抢不到了，我给你暖腿！”
“我给你捶背！”
“爹……”
真是好高兴，冷不丁一屋子全孝子。
父子俩默默凝视，心里都清楚，真到那时能互相挡风的唯有彼此。
刺啦啦像浇了一盆冷水，大地主忽然就清醒了，把整件事看得通通透透。
老十整天在外跑，比谁都更有发言权！方才问他新衣裳怎么就脏了，他说是不小心自己摔的。可那不是摔出来的脏，他也从不摔跤更不会这个点急着回来，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他善良！
好在熟门熟路又跑得快，一般人追不上他，否则不堪设想……
我光想着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外面的男人又何尝不是？男人为了保护自己的血脉会做出什么我最清楚！他们饿极了迟早会找到粮仓抢空，到时抢红了眼一窝蜂把家给占了也不是不可能！搞不好连床和窗户都会拆下来当柴烧……
那时即便哀得衙府搬兵来救，花掉的币也是无数，人情还要年年还！千辛万苦拿回来说不定只剩下空架子……粮没了田踏了家毁了，我又拿什么来种明年的地，怎么东山再起？我是挨过苦日子的熬得下去，孩子们呢？满拾呢？
绝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与其到时一无所有还不如趁早开仓赈灾，还能换个好名声！灾民念及我的好才不会抢我的仓踏我的田占我的家，反倒能留个一仓半仓的护全家周全！等这饥荒过去饥民散去，我再重整旗鼓不迟！那五年劳力虽不指望好歹落个人情，就当这一年没收成吧，赶上这等凄惨事也确实于心不忍！
咬咬牙，大地主老爹把心一横：“你们都随我去买锅！施粥就要有施粥的样子，去挑最大的锅买回来，有多少买多少！从现在起不许打扮不许戴首饰，里外衣衫都穿破的，好的也剪烂，明年我通通给你们做新的！”
老爹不愧是白手起家的大地主，安排事情缜密周全，兄弟姐妹们绞起自己的衣裳来可起劲了，一个劲念口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全家倾巢而出全城各处支锅施粥，连满拾也分到了两个点负责照看。地主一家都穿得破烂，足见人家也是省吃俭用才攒的粮！自家都舍不得却白白拿出来供我们活命，咱们还有什么好说的？难民的躁动迅速平息。
大商户大地主都倾尽全力，其他百姓自然有样学样，力所能及施些衣裳被褥热水什么的又好言安慰。家门口睡了病妇受不得寒，屋里的主妇看不下去还会接到家中小住几天。
难民的数量超过居民数十倍，无人防守的一撮城竟然治安良好，以前晚上不敢出门现在反倒不怕，到处都有人呢！偶有几个偷盗的，居民直去街上讨说法，难民自会找出肇事者归还赃物并道歉，也有三五个不服管教的，更被难民集体赶出城去。
路旁全是难民却欢喜和谐，见了居民就频频道谢，居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自然愈发友善，艰辛时刻竟满城温暖。而外面传进来的消息，早已是烧杀抢掠、满目疮痍。
